西北大营乙区最中央区域的左方,一个着便衣的护卫快速入了大帐,不一会儿,大帐便亮了灯,从中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这是西北少帅林熙行的大帐,拥有最好的战利品、最多的美妾,不管西北派系的其他将领如何想,在外人眼里,得了大半将领支持的林熙行便是如今西北的门面,他吃的用的自然都是最好。
然而在外人眼中生活美满的林少帅,此刻的心情却并不是特别美好。
无他,定西侯府那封家信实在是不将他这个少帅放在眼里。
自从三年前那一战证明了自己实力,林熙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憋屈过了。
就因为他并非定西侯主脉,他就活该受这些人调遣吗?
林熙行又将那封信展开,其上字体娟秀,说话却是命令的口气,写信的人大言不惭地要他将亲卫派遣出去,护卫即将到达边关的楚王世子。
可笑,他把亲卫派遣出去,谁来保护他啊!
林熙行也知道,自己现在就如同一个靶子,于是早早找定西侯要了调动林家暗卫的暗令,将自己严密保护起来。
至于那位楚王世子——
“他不是要来西北建功立业吗?就把他送往丙区好了,我记得那个神箭手可不是个脾气好的,这么久没打仗,燥着呢,那边也没人跟他抢功,正适合他。”
丙区是西北边疆三区中最混乱的。
林熙行就这么轻飘飘应对了定西侯来人的要求,这消息传回京城,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给林熙行写信的人不是他人,正是如今林家嫡脉嫡长女,祁淮的那位嫡姐——林如月。
如今大金和姜国交战,建功立业最快的地方毫无疑问便是西北,她记得很清楚,上一世林熙行并不是少帅,反而早早死在了战场上,真正在西北战场上建功立业的是她今生的未婚夫——楚萧寒,他才是大金未来的保护伞,民众心中最为敬重的战神。
林如月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前世,她尸骨未寒,那人却将她那庶妹迎娶进门,仅仅是因为林依依有一个当状元的弟弟,他们的新婚夜,却是她的临终日,谁能想到,堂堂镇国公世子夫人,最后给她收尸的却是一名小兵呢?
她灵魂飘在空中,听别人说,是楚王楚萧寒吩咐的,他说开国元勋林元帅的后辈,理当有个归宿,外人都知道的道理,那两个小贱人怎么就堕了她林氏威名呢。
林如月盯着窗外的风景,大理石做的石桥在阳光下泛着白亮,当初那对狗男女也一定在这座桥上卿卿我我过吧。
“哈。”林如月忽然弯了眉眼,月牙般的眼睛中,所见的一切皆成泡沫。
她手轻轻抚上窗台上的芍药,嫣红的指甲一掐,整朵花都折了下来,绿色的汁液沾染上白如玉的指尖,她懊恼地皱皱眉。
“碧玉。”
温温柔柔的大丫环忙将盆和毛巾拿上来,细心地给她擦拭指尖,然而下一刻,她的脖子被一只手掐住了。
长长的指甲在她颈边青色的血管上留连,女人的声音近在咫尺,娇若莺啼:“碧玉,你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碧玉一动不敢动:“奴婢不敢背叛大小姐。”
指甲从碧玉的脖颈划上下巴,“是不敢,不是不想,对吧?”女人的神色忽然黯淡:“你也害怕我,对吗?可我为了你做了那么多,我帮你除掉了岚姨娘,还帮你清掉了爹爹那么多外室,你为什么要害怕我呢?我可是你亲生的女儿呢?难道说有了小弟,我就不是你女儿了吗?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碧玉的汗水从额头滴下:“大小姐,奴婢是碧玉,您认错——”人了。
她的话突然止住,因为她发现眼前这人的神情一瞬间变得十分骇人,让她禁不住失了声。
可林如月的神情下一刻就恢复正常,又成了一副娇憨的少女模样,她吃吃地笑:“说来小弟的命还是我保住的呢,娘亲的也是,要不是我去请了神医,他们都会死呢。”
碧玉松了口气,忙将床边的残花收拾掉,端着盆子退了下去。
走到门口时,她却又被大小姐喊住了。
林如月娇娇的声音响起:“再让人送一盆芍药来,要最娇艳的。”
“是。”碧玉躬身出去了。
路过抱厦的时候,她耳尖地听见那里的小丫环窃窃私语,她们说,这是大小姐掐烂的第二百三十三盆芍药了,都是因为二小姐喜欢芍药,大小姐才这么厌恨它。
然而碧玉知道,不是这样的,二小姐之所以喜欢芍药,是因为芍药的叶子掐起来最舒服,而大小姐她......越来越像二小姐了。
定西侯府的花房在东边一所小院,这也算是定西侯府的奇葩之处,满京城中,只有定西侯府有花房,而这花房也只培育一种花,那便是芍药。
碧玉匆匆进了花房,将大小姐的要求告诉花农,便坐在一旁的秋千上等待,曾几何时,这花房里住着美貌的妇人,她有两个可爱的孩子,还有一个听话的丫环,然而如今这里只有一片又一片的芍药,等待着被他人辣手摧毁。
她不可避免想起最后一次见淮少爷时的情形,小少年独自一人站在墙角,看着一箱一箱搬出来的书,整个人都很沉寂,时至如今,那些书被小少爷撕掉了,曾经风度朗朗被一群小丫环盼着长大的淮少爷也疯掉了。
如意离开了这座牢笼,而她却被困在里面,年年岁岁,看着一株株残缺的芍药,做那个永远不会背叛的碧玉。
“碧玉姑娘,最娇艳的芍药都在这了。”
碧玉恍神,随手指了一盆,便抱着芍药娉娉婷婷出了院子。
她依旧如过去般温柔,她依旧是大小姐面前最风光的丫环。
如意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好姐妹正怀念自己,她正坐着少爷安排的牛车,满是期待地前往京城,和她同行的还有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坐在前面赶着车,若是祁淮在这,便能辨认出这大汉正是应该在西北的老毛。
祁淮确实找了人给如意送信,但他肯定想不到,这送信的人居然是官至校尉的老毛,如意也不知道这粗大汉居然是个校尉,不然她定不会如使唤小丫环般使唤他。
如意还念着自己曾经当大丫环时的气派,那时十多个小丫环归她指挥哩,只要她不想她们出现在姨娘面前争宠,直接就使唤她们去外面跑腿。
现在可不行哩!
如意也知道,过去那种日子,也只能想想罢了,小少爷还在军营里吃苦呢!
想到这,她不由将手中的信看了又看,确认少爷要她办的真是那件事后,她才揉吧揉吧,将信揉成团吃了下去。
老毛侧头时正好看见她生吞纸团的生猛一幕,整个人都惊了,连忙扔了缰绳去扳她嘴。
手指伸入如意嘴中,一股咸味充斥口腔,如意“呸呸呸”两声,直接将老毛的手打了下去。
“你干什么!还不好好赶车!小心我告诉少爷让他扣你月银!”
她皱着眉,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十分不高兴。
老毛好心办了坏事,回去将缰绳抓住,又偏转过一边头问她:“你怎么吃信啊,那玩意儿不能吃的,林——那小子怎么把丫环饿成这样?”
“我就愿意吃怎么了!”一听老毛说少爷坏话,如意就感觉自己火气下不去:“少爷才没有饿着我,当初我走,他把姨娘的首饰都给我了,他还给了我很多钱,才没有饿着我!你这个赶车的就是嫉妒我少爷英神俊朗,我告诉你,你别想离间我和我少爷,我是不可能被你给收买的,哼!”
老毛不想说话了,他知道自己只要开口,这丫头就有一百句反驳的话等着,他才不主动去讨这个嫌。
然而他不说话,如意依旧有一百句话等着他,她上下打量老毛一眼,哼道:“整天嫉妒别人,怪不得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个赶车的。”
老·年纪大·毛:“......”
“赶得还不是马车,赶个牛车,混得太差了。”
老毛闭嘴了,他本来是为了偷个闲才出来,结果遇上这丫头片子,还不如在尖刀营里训练那批新兵蛋子呢!
这女娃娃,又不能打不能骂的。
而且,你还骂不过她。
意识到这个事实,老毛更沉默了。
然而如意开始挑剔起了他的赶车技术。
这一路黄沙漫天,时间在女子的斥责声和老毛安静如鸡的沉默中度过。
与此同时,祁淮这边一千号人已经在草丛里猫了三天,听张力说,继第一波短兵相接后,前方主战场似乎僵持住了,速礼那方只派了人在阵前叫阵骂喊,我方也派了一名大将去骂,两人骂了一天,还没分出胜负。
在祁淮看来,这就是绝佳的偷袭机会,金朝出动的兵力远大于敌方,只要有一批人从后包抄,截断敌方后援的兵线,这场仗就能大获全胜,然而祁淮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上面下命令让他们这边的人绕后伏击。
要知道依着这边战场的地势,他们这队埋伏的地方是最适合转移到伏击敌人那处地点的。
眼见着对方大将骂累了,即将骑马回营,我方大将也累干了口水,大喝几口水,祁淮终于忍不住问张力,他们这仗是怎么打的。
然而张力的回答却让他震惊了。
“兄弟我跟你说,我们这些小兵派不上用场的,每次打仗,我们都是埋伏在这地儿,前方战场胜利,我们就是支援有功,有奖,前方战场失败,我们就是支援失误,领军棍。三年了,我们的任务就是埋伏而已,做做样子,没哪次真让人上去过,你看就这样,我还升成了百夫长。”
祁淮遍体生凉,他想他知道了张力脑子不好还能升职的原因,因为他听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