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的小院厢房中,面色苍白的青衣书生仰躺在榻上，气息微弱，似乎随时都会死去。
厢房的门大敞,两个丫环坐在门槛上，边煮药边聊着天。
“你说大少爷若是没了，我们会被分到哪个院子，可千万不要是二小姐的院子,我怕死她了。”
“谁知道呢？不过大少爷这边还不一定，我听我姑姑说了,老夫人似乎想为大少爷冲喜来着，据说看上了柳家的姑娘。”
“柳家姑娘？就是那个卖肥皂香皂还开衣铺子的柳家姑娘吗？她家的衣服都好好看,二小姐那几套我可喜欢的紧，就是太贵了，咱们当丫环的买不——”
“咳咳咳——”忽然一阵咳嗽声响起,两个丫环都顿住了。
声音似乎是从房间里传出来的，丫环们不由朝里看去,眼前的一幕让人震惊。
“啪嗒”一声,扇火的扇子掉了下来。
......
被大夫断定无力回天的大少爷醒了。
诸如此类的消息在付府内传播,整个付家的主子都被惊动,纷纷聚集在这个小院。
祁淮记得,他上辈子好像是在睡梦中过世的，没有病痛没有哭号,是个让人满意的死亡。
然而这结束圆满是圆满了，就是新的开始并不是那么友好。
原主姓付名祁淮，字安南，户部郎中付御长子，胎中带疾,常年卧床于病榻，京中大大小小的大夫都找遍了，偏偏没有能将他救回来的。
因为这事，原主的母亲和祖母不知哭了多少次。
如今祁淮来到这具身体，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沉重，他哪怕微微动作一下，都感觉费尽了全身力气，很容易便感受到疲惫。
祁淮抬了抬胳膊，惊得老夫人立刻伸手来扶他。
他有些无奈，可从小到大原主的家人都这样对他，像是将他当成了一尊瓷娃娃。
“祖母，我既然醒了，那冲喜一事也没必要了，没得耽误了人家。”他还记得刚醒来时丫环说的话，这种事情，合该阻止。
付老夫人连连点头：“当然，我们原本就只是看看，哪能真糟蹋人好人家的姑娘？”
不过事急从权，要真是到了那种地步，糟蹋也就糟蹋了，当然，当务之急还是要把她大孙子哄好。
观她反应的速度，祁淮就知道祖母肯定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整个付家都是如此，因为大夫叮嘱他们原主情绪不能有大的起伏，于是他们就可着劲儿糊弄。
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世上就没有阴霾，当然，他的世界也只有付家府邸这么大。
他只能从书中去领略这个世界，却没有行万里路的机会，如同一颗扎根的树，生老病死都在一个地方。
不过这样的调养也有一定作用，原主身体好了许多，可天不遂人愿，偏偏在年前又发生了一件事，直接使得他晕厥了半年，最后换作了祁淮。
老夫人也在想年前那件事。
“你放心，那丫环没有死，不过是罚她，教她以后不敢了。”她拉着祁淮的手，淳淳劝慰。
付老夫人转头，招手让一个丫环站出来给祁淮看，以示她还活着。
然而祁淮却非原主，他很轻易便看出，这不过是个相像的人罢了。
说来也可笑，那丫环想着原主身体渐好，便起了歪心思，结果原主看见床上忽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直接晕了过去，醒来时原主娘和祖母正在审问那个丫环，他又眼睁睁看着那丫环撞了柱子。
双重刺激之下，一命呜呼也就不奇怪了。
祁淮叹了口气。
老夫人眉头立刻拧起来：“这是怎么了？安南，我没有骗你，她真的还活着。”她又转头看丫环：“素儿，叫两声。”
被拎出来的丫环愣怔片刻，试探道：“汪？”
老夫人的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下来。
祁淮直接笑出了声，没想到这小丫头倒还是个妙人：“好了祖母，我知道了。”他目光掠过不大厢房内乌压压的人：“人太多了，我不舒服，您让我休息会儿吧。”
他得好好理理思绪。
老夫人听了这话立刻起身，带着一群人出去了。
这态度倒不像面对孙子，反而像是——供着一尊佛。
祁淮回想原主记忆中这些家人的态度，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
不过那又关他什么事，只要不真正犯到他头上，他才不会去做什么，毕竟他现在是个体弱多病的人不是吗？
正当付府所有人松了口气之时，隔了一条街的柳大姑娘柳璃也松了口气，本来她穿越到这个朝代就够可怜了，居然还要嫁给一个病秧子冲喜！
哪怕现在不用嫁了，但柳璃怎么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惊魂之感，不行，她得去看看自己攒的钱冷静冷静。
只要再赚十万贯，她绝对卷着钱跑路，一个人潇洒江湖去，不过在这之前——
柳璃看向自己的小丫环：“继续盯着付家，要是那付大少一有快死的预兆你就跑来找我。”她要提前跑路。
被盯着的祁淮安安静静在付府内待了一周，他修炼了传承功法，这具身体的情况好转，他也逐渐觉出不对劲来。
原主记忆很少，原本他还以为是常年在睡梦中所致，如今才发现，这具身体中怕还有另一个人格，而这也是他使用这具身体十分困难的原因。
注意到这一点，祁淮便开始关注生活中的细节，比如早上醒来后鞋底蘸着的湿泥，又比如多燃了半截的蜡烛，这一切都在向他表明，还有一个人在晚上操纵着这具身体。
“居然和我抢。”祁淮皱眉，他可不像原主那样任人宰割。
这世上还没有能抢过他的人。
随着功法的精进，祁淮对这具身体越发掌控自如，终于有一天傍晚，他不是自然而然失去意识，而是清醒着看到了太阳的坠落。
这夜有些寒凉，风吹得很剧烈，落叶簌簌而下，祁淮能感觉到身体越发有力，甚至有内力在体内运转。
所以另一个人格是搞了什么勾当才会在夜里来个大变身，想玩古代版美少女战士吗？
美少女战士也不是他这么搞的。
祁淮把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搬了两把椅子在小院中央，就坐在那，静待他人上门，然而这一夜过去，没有任何人到来。
这倒是意料之中，想来就算有人和那人在昨夜有约，看见那副做派估计也不会出现。
祁淮望了望四周，在几颗能藏人的树上进行重点排查，果不其然发现了人的鞋印，真不枉费他昨天让人在这树上泼水。
不过看着胆小谨慎的样子，估计也不是厉害的。
厉害的人哪用得着小心翼翼？
祁淮不怎么在意这些和副人格联络的人了，这群人要是急，那自然会找上门来，要是不急，那又关他什么事？
祁淮撤了原主白天喝的所有药，又在付府呆了几天，物色好要去的田庄后，包袱款款去和付老夫人请辞。
出乎付府其他女眷意料的是，面对大少爷如此无理的要求，老夫人居然轻易地同意了。
这么容易妥协，祁淮也能猜到原主的身份了，怕不是什么反贼后裔就是啥前朝遗民，或者是当朝皇帝的私生子，总之都不是长命的好东西。
待在田庄上的时候，他还在想，要是原主那一堆麻烦找上来该怎么办，究竟是杀掉还是杀掉呢？
祁淮陷入了沉思。
“大少爷，这个地薯苗浇多少水啊？”
他头都不抬：“零点五千克。”
还是杀掉比较好，可要是来找他的人太多了一下杀不完怎么办，要不然还是制造一些弓.弩，正好这田庄上也有木艺人。
“千克是什么？”佃户继续问。
“二十两。”
祁淮继续思考，炸.药也可以有，京城周边有粪坑，应该可以在那里搞到硝石，至于硫磺，付家名下好像也有一个温泉庄子，可以去看看。
在这种封建年代，武器还是越多越好，反正又不会过期，就找一个好地方囤着呗。
不过要囤的话，还得找个靠谱的人守着，这也很麻烦，一个人守又让人不放心，得两个人互相看管着，可两个人要是都叛变了他不还是要遭殃，那不如让两个小队互相看着。
还得是那种小队队长互相仇视的才行。
对，就这么干。
祁淮擦了擦额角没有的汗，喊来几个管事，直接让他们去寻硫磺和粪坑。
然而管事问到需要的数量时，祁淮却犯了难，这个朝代年号为鲁，有七十万大军，要是举全军之力攻来——
他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你们找到后先拿样品来给我看，那种黄绿色石头，先来个一万斤吧，另一种也差不多，嗯，反正越多越好。”
多了他才有安全感。
两个管事目瞪口呆，也不敢多说什么，麻溜地去寻门路。
祁淮理清未来的打算，从一旁拿来一个瓢，也开始浇地薯苗。
一旁的佃户忙来拦，最后却拗不过，只能任他种田。
祁淮想着要制造的武器，要挖的矿石还有要培养的小队，对了，还有要发明的更先进的种田工具，重重地叹了口气。
唉，这个时代想要安静地种田怎么那么难呢？
他摇摇头，再次举起了锄头。
远处，几个窥探的黑衣人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目瞪口呆。
“不是，咱们就真的眼看着殿下去种田吗？”
“可现在醒着的不是殿下啊。”
众人沉默。
有人忽然说了话：“其实，如果看身体血脉，这位也是我们应该效忠的殿下，如果那位永远醒不来，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劝殿下不要种田，势在必行。”
然而说归这么说，这群人却没有敢上前去搭话的。
领头的人看着远处熟悉的人做着陌生的事，欲哭无泪。
殿下啊殿下，说好一起造反的，您怎么去种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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