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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子手足(1 / 1)

一场夏雨,长空如洗,周牧白一行回到瑞京时正是立夏,入了城门走过青石长街,便见许多百姓人家用丝绳编成小袋,将煮熟的鸡蛋鸭蛋坠在小袋中,挂在小孩儿的脖子上,谓之长命缕。只是挂着挂着,那蛋便进了小孩儿的口,更有些淘气的,在蛋上描了画,拿着相互击斗。牧白瞧着好玩,马儿便行得慢些,沈岩沈岚纵马陪着,随从将他们几个护在中间,一路说些民间风俗。

离皇城几里地外有十二坊,沿着十二坊遍植了秋木棉,正是雨后绽放的时光,纷纷扬扬落了满地,踏马而行,便如走在缭绕炙热的火星子里。绕过十二坊,忽见一队人马匆匆过来,也在街口勒停了马,牧白抬眼望去,马上一个华服少年在木棉树下扬眉浅笑,近到前来,轻轻唤她:“小白哥哥,你回来了。”

牧白正疑惑间,另一个少年也朗声叫唤:“三哥!”策马上来,立在那华服少年身旁,正是四皇子周牧翼。

“你怎么来了?”牧白笑着迎上去,在马上与她兄弟轻击一掌,又仔细瞧那华服少年,眉目何等熟悉,怔了一会方失声道:“牧笛!”

“小白哥哥可算认出来了。”周牧笛笑得眉眼弯弯,又咳了一声,双手抱拳:“小弟这厢有礼了。”

“你又淘气。”牧白佯怒着微皱起眉,却掌不住笑。

两方人马各自施礼,宫外从简,城里也不好奔走,兄妹三人轻夹马腹,徐徐而行。

“一早听说你入了城,我便央了父皇允我出宫迎你。”牧翼轻挥马鞭,努努嘴,“小皇姐知道了非要跟着来,也不看这一路马轿纷纷的,碰着了哪里我可没法子向母后交代。”

“若不是我帮着你说话你哪有这么容易出来,就只许你出宫玩便不许我来迎着小白哥哥么?天下哪有这样的理。”牧笛嘟嘟嘴,“还有,你方才喊我什么?”

“……”周牧翼好想翻白眼,又迫于周牧笛的压迫,只得不情不愿的道:“小……皇兄。”说罢自己也笑起来。

片刻跑到宫门,侍从将马牵了去,兄妹三人挽手回宫。此时已下了朝,周凛在崇文殿批阅奏折,周牧笛学着她兄弟的样子单膝跪下给父皇请安,看他父皇虎着脸,只吐吐舌头凑过去撒娇,周凛拿着折子在她脑袋上轻敲一记,令他们各自回去换衣裳,午膳便在皇后的锦钰宫里摆了。

这日御厨采买了时鲜的红ying桃,将乳白色的奶酪浇到新采摘的樱桃果上,再浇上琥珀色的冰蔗浆,用碧玉碗盛着送上来,单是看那剔透的晶莹便让人心生欢喜。

周牧宸来给皇后请安时周牧笛正窝在皇后身边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凝露樱桃酪,待太子请安后,牧白牧翼躬身见礼,周牧笛看皇帝安坐在堂,只好也站起来半福了福,叫声:“皇兄。”手里还抱着一小碗樱桃酪。周牧宸也不在意,只笑着道:“闻说三弟四弟都回来了,母后必定让人备了好物,儿臣也来沾沾父皇母后的福气。”

席间周凛问起琼州的现行,周牧白一一答了,末了又道:“琼州天暖地沃,栽菊旧家依旧以菊为生,官家将新迁入的农户分流到新政开辟,两不相悖。如今只是第一年种植油籽花,便已看得些成效,沈佑棠带着两个儿郎留在琼州,与地方官一道引着商户置办炼油作坊,待得春季油籽炼好,冬季黄豆成熟,再令柯州牧制定统一的最高与最低油价,民间可按油品竞收。”

“太子如何看此行?”周凛转而问太子。

“三弟此行可谓一举三得,既平息了匪患,又推行了新政,还令商户农户比邻共生,稻谷秋收黄豆冬藏,百姓日益富足,琼州从此可成我瑞国粮仓。”太子击掌而赞,年轻的脸庞神采飞扬,看皇帝目光赞许,心中更坚定了些,续而问道:“与佑棠留在琼州的是哪两个儿郎?”

“户部章侍郎的长子章敏之,兵部许侍郎的次子许攸辞。”

周牧宸点点头:“皆是少年才俊。”

“为什么不留着沈家兄弟帮手,不是更趁便些?”周牧翼年满十三,多跟着大将军学艺,于朝堂之事甚远,难得开口也只因和沈家兄弟自幼相熟。

周牧笛睨他一眼:“总要避些嫌隙。”

“噢。”周牧翼应了一声,似懂非懂。

膳罢撤下席面,又摆上时鲜果蔬,牧白牧翼略坐了会,遂起身告辞,郑暄令人给他们兄弟带上几色御膳房新出的点心,周牧笛眨眨眼,福了一福,也告退了。

一时出得门来,小团子小果子并周牧翼的两个小内侍皆在廊上候着,看兄弟俩出来都躬身往两旁退开,两人并肩朝殿外走去,牧翼有些艳羡又替牧白欢喜:“三哥这次差事办得好漂亮,父皇定会厚嘉奖赏。”

“待你年满十五周岁,亦是要为父皇分忧的,如今好生学艺,届时三哥看你誉满而归。”牧白展眉望他,笑得清朗。

牧翼眼睛晶亮,用力点头:“嗯!”

回到泉清宫,书瑶碧玥领着一众宫人侍从跪在门内院中,恭迎牧白归来。众人都听说殿下此行甚得圣主龙心,纷纷道贺,眉目间尽是喜气。

周牧白抬抬手,众人起身,迎她走回内殿。碧玥带两个丫头伺候她摘去环佩,换下大衣裳,偏殿浴池里已备了水,十二扇通天落地的暗纹鲛绡四面垂落,屏退左右,牧白将自己沉入温热的池水中。在宫外这些时日,没有一刻放得下心,只怕一个不慎,将这惊天的秘密泄了出去,可怎生了得。

她揉揉眉心,轻叹一声,水滴从指尖滑落,沿着脸颊坠散在靡靡花瓣上,粉白淡红,一室馨香。

锦钰宫中,皇帝留太子对弈,郑暄看了一会黑白子,道乏告罪,自回寝宫歇息,将内殿留给父子二人。

棋盘上落子已半,周凛抬眼望着太子认真的眉目,这孩子出生时他还征战在沙场上,回来看到他那么一小团,抱在手里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一晃眼,却已和自己比肩了。如今,他也有了自己的儿子,那小小的孩儿粉雕玉琢,就如他当年的模样。

“父皇?”周牧宸抬头看见皇帝望着自己出神。

看棋盘纵横,周凛再落下一子。“适才你母亲说,牧白这次出宫行走,一去就是大半年,回来眼看着消瘦了不少,他不比你们,身边没有母妃,也没个梯己,你做兄长的,多照看些。”

“儿臣晓得了。一会儿就让内官将各季的节赏送到泉清宫,父皇上回赐我一件镶了银貂软毛的披风,年节前我已让人送去了琼州给三弟御寒。”周牧宸恭敬回答,想了一想,又道:“只是儿臣想着,三弟如今也大了,是否要相看大族闺秀,转过秋天他年满十六,便可册立正妃。少年夫妻,情深爱重,向日冷暖,也好有个体贴的人。”

“你倒和你母亲想到一块儿去了。”周凛淡笑,“可有合适的人选?”

“弟弟妹妹的婚事自来有父皇母后做主,儿子不敢擅议。”太子略低着头,长眉入鬓。

周凛执一枚白子,封了黑子的棋路,“你可知何以你娶的是萧国公的女儿,牧野娶的却是已然没落的肖家之女。”

太子眉心一跳:“历来皇子封王,都不宜与权臣从往过密。”顿了顿,再缓声道:“父皇是为儿臣筹谋。”

“听你母亲说,沈太傅的孙女儿曾做一琴曲赠予牧白?”

“此事儿臣听牧笛提过,那是沈佑棠的亲妹,颇有才女之名,擅奏七弦琴,师从舞大师,七八岁时一曲鸥鹭忘机名动京城,后来舞大师病重,欲求我藏珍阁古琴曲一观,牧白得了古琴曲后赠予沈家兄妹,又请裴太医到府为其诊治,终得痊愈,想是沈家兄妹感激于心,做了琴谱赠之。此事也曾禀告于他们的父亲,沈大学士。”

“原来还有这段渊源。”周凛点点头,“牧白自小情义极重,且悲天悯人,当年我落魄海平镇,他与我素不相识,却为救我倾尽所能,我曾问他有何心愿,他竟说,只愿这世上再无如他父母般冻饿致死之人。”

“太傅常与我言,三弟才情天分极高,又是肯下苦工的,将来出可为将,入则为相,望我能推心待士,方能驱驾英才。”太子没有说出口的是,太傅还曾密与他言,三皇子深受皇恩,却非皇家血脉,决无嗣位可能,却能助他天下归心。

周凛淡望他一眼,那一眼却如望进他心里一般:“我今日与你说这番话,是想你记得,他是你的手足,也是你的臣子,虽则是你的臣子,也莫忘了,终是你的手足。”

太子沉眉想了想,起身拱手道:“孩儿记住了。孩儿谨遵父皇教诲。”

初夏微凉,泉清宫里,周牧白小憩方醒,碧玥沏了一杯云雾,牧白慢慢的品着,书瑶将宫中这大半年来的事儿择要回了,看牧白还有些困倦,便与碧玥退下,刚行到内殿堂中,即有小丫头来回,灵禧宫的人来了。

只见来的是小公主周牧笛的贴身丫头亦如,亦如曲身一福,对书瑶碧玥道:“两位姐姐好。今日立夏,公主殿下让我来请三皇子殿下莅临灵禧宫,一则庆一庆节气,二则也当为殿下接风洗尘了。”

“妹妹稍待,殿下在寝宫歇晌,待我回禀。”碧玥说着款款去了,不一会果又回来,浅笑着道:“殿下说有劳妹妹记挂着,晚膳时分必定去叨扰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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