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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定情(1 / 1)

一晃月余,皇城里进了暮春。

满城的飞花柳絮,风一吹就洋洋洒洒四处飘落,像场没完没了的雨。

云行之和泓历遍皇城九门,收获颇丰。不仅熟悉了城防要务,也顺路结识了无数世家子弟。泓聪明灵慧,不多时就跟着云行之学会了八面玲珑的应酬功夫,他本人又沉稳清隽,话不多说,句句都在点上,只见诚恳而无丝毫圆滑之气,背后的风评反比云行之要高些。

这一日他们结了差事,又有众人特来送宴辞别,到了晚上回府,都尉府已将两人籍本送了过来。这籍本由隶察司签发,记的是两人这趟历练的始末。泓随便翻了翻,见从正阳门开始,到最后的奉勇门,一路下来都得了个甲,不由暗自感叹。以前想评个甲,非得全力以赴不出差错才行,现下只是和众人喝喝酒,拉点关系就拿了头筹,真正是轻松好做。

不过他不能退宫,这籍本不记档,拿着也是无用。泓扫了一眼就放在桌子上,转头见云行之正笑嘻嘻的叫下人回家里去报喜得了全甲。两人已经熟络,云行之偶尔就在泓面前显出了娇生惯养,孩子气的一面。泓在一旁忍不住微笑,道:“着什么急?明日你自己拿回家去请功不好吗?”

云行之随口抱怨道:“哪有时间!明天就放本去雁北大营,我连行李都来不及收!”

泓满怀诧异,惊问:“要去雁北?”

这回轮到云行之诧异了,把籍本拿给他看,说:“这不清楚写着呢嘛。你自己不知道?”

泓连忙翻过自己的籍本,只见下一页果然盖了大印,清楚写着叫两人赴城郊雁南雁北,翼东翼西四座大营历练,合计将近半年。这四座大营有兵马二十余万,扎营在五日路程外,四方拱卫着皇城。军权由帝王亲掌,也属于都尉府的一部分。

这一去,就是半年了。

泓满心茫然,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才说:“怎么要去这么远?”

云行之笑了一声道:“这还远?等城郊走完分到北疆去,那才叫远呢。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全靠小哥你罩着了。”

泓一惊,忙问:“还要去北疆吗?”

云行之这才看出来泓什么都不知道,便答:“从军历练啊,当然要从军!北疆之后还有西域和沿海,没个几年回不来。你不知道?”

泓怔怔的答:“我不知道。没人和我说过要这么久。”

云行之呆了呆,扶额道:“大哥!你将来是要当将军的人物,自己前程的事情都不上心吗?”

泓低声道:“我不当将军。我是要回宫的。”

云行之笑道:“你不当将军跟着我干嘛?圣上借我手亲自栽培,小哥前途无量。”

泓一阵怔忪,说:“我只是奉旨行事,保护你历练。”

云行之目瞪口呆,这才发现俏媚眼全做给了瞎子看,搞了半天眼前这位主什么都不懂。他一阵气结,怒道:“我怎么会用你保护!”

他长吸一口气,拿出了平生最大的耐心,干脆把首尾摊到了桌面上,直接道:“云氏势大,我祖父应召都得圣上亲赴辅都,为的就是彼此忌惮。我是家里嫡长,你是圣上刀兵,你说我敢不敢叫你保护?就算我敢,圣上也得避嫌,怕云氏生疑。”

“朝廷要入郡治水,我家里漫天要价,要我掌军,又要我姐姐入主中宫。圣上就地还钱,提的条件就是要倾云氏之力提携你。要不我为什么这么费劲替你各处引荐?你经我手出去,将来出了差错就得我担着,得了好处还得分你一半,我哪有这么闲!”

泓心中冰凉,束手无措,茫然道:“陛下没有和我说过……”

云行之无语至极,道:“聪明人办事还用说吗?圣上什么手段?你看看他哪一步不替你安排在了前头?你又不笨!圣眷都扣脑袋上了怎么不想一想?光听表面话,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泓攥紧了籍本,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一直都是……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

陛下说过要他保护云行之,他就来保护。说要他熟悉防务,他就高高兴兴来学了。说路途遥远不必回宫,他就真的很久没有回去。

泓悚然一惊,发现真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陛下了。

久到那些甜蜜的拥吻和亲昵,都消散成云烟。不知不觉,就被陛下疏远。

是了,陛下是什么手段?施展到自己身上,他无知无觉,只有受着的份。

泓半天没说话,云行之便当他顿悟,低声点拨道:“你揣摩上意,不能单听言语,得分析后头的利益。他一个意思出来,谁得利谁吃亏,怎么反应对你有利,怎么奏对才能不得罪人又捧了场,都得过脑子想。”

泓低声说:“我没想过。”

他只会痴心妄想。

到现在仍然在想……实在是没办法,这样不清不楚的,就……失去了他。

泓猛地起身,一言不发就往外走。听见云行之在后面喊他也没有理会。他到后院牵了马出来,纵身上马,一个飞跃就出了大门。

他抄了近路,直奔禁宫。

一边策马疾行,一边腾出手来,从领口扯出陛下给他的玉佩咬在嘴里。惶恐无助的内心,借着温凉的玉佩得到了一点点凭依。

陛下……陛下……即使是厌弃,也请……亲口告诉我。

他赶到宫里时已是夜深。宫门下钥,凭着他御前影卫的身份,轻轻松松直进暖宁殿。他心中激荡,不管不顾的就要往里走,众上值的御前影卫慌忙拦下,领头那位是熟人,照他肩上轻拍了一掌,怒道:“大半夜的,你疯了?”

泓沉声道:“我有事要面圣。”

领头影卫道:“圣驾已歇,天大的事也不能进,别为难兄弟了。”

泓也是当差熟了的,知道这个时候御前影卫绝对不会放他进。他把心一横就打算硬闯,劲气鼓荡,一个流转就被众影卫看了出来,立时把他团团围住。众人配合默契,架势一摆开来,泓就知道自己过不去了。这里离寝殿还远,弄出声响陛下也听不见。他不知不觉就松了气,怔怔的看向远处的暖宁殿。

庞大的宫殿已经灯火尽熄,静静的伏藏在黑暗中,如同盘踞的巨龙在深渊中暂歇。

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他们曾经同榻而眠,做了无数亲热的事情。可是一朝恩典俱收,他就……再也走不到陛下身边去了。

明日发往雁北,再然后转战边疆。几年后回来,不知道又要发到哪里去。

本来想的是陛下遣退后,他就和以前一样,从此暗中守护,一辈子看着陛下也很好。

他没做错过什么事情……也许做错了,陛下没有说。可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剥夺他的权利。

他越想越气愤,铁了心非见皇帝一面不可,就扯下了颈间的玉佩攥在手里,把领头影卫拉到旁边给他看了一看,加重了语气道:“我要面圣。”

这是帝王礼器,寓意君主上承天命。此玉一现,便如帝王亲临。领头影卫吓了一跳,失声道:“你怎么有这个!”

泓面罩寒霜,冷冷道:“小声点。”

领头影卫当即噤声不语,连忙吩咐人先进殿里探探。他和泓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此时替他担忧,忍不住埋怨:“不知轻重,连这个都敢拿!”

泓说:“我要不拿,今日就进不去。”

领头影卫低声劝解道:“侍君难免委屈,等一等又能怎么样?圣驾已歇,从未听说过谁敢惊动的。你这样反而失了恩宠。”

泓低声道:“我不需要恩宠。我只想要一句明白话。”

领头影卫连连摇头叹气。等里头都打过招呼,便有上夜的宫人来引泓进去。他们进得寝殿外厅,宫人瞄见里头似乎烛火未熄,便松了一口气低声通报:“陛下,一等御前影卫泓大人求见。”

容胤正在灯下闲翻书,听见通报吓了一跳,忙道:“快进来。”

这么晚过来自然是不寻常,容胤连忙迎出去,当头撞上泓就问:“出什么事了?”

泓满腔的激愤一见了容胤,登时化为乌有,反翻腾出无穷无尽的委屈和胆小。他低垂着眼睛,小声道:“没有什么事情。”

容胤一看神色就知道他害怕了,便柔声顺着他说:“没事情就好。”

一边说,一边拉他进内殿上床,紧握着他的手,循序渐进的先问:“这么晚了,你怎么进来的?”

泓顿时紧张,在床边跪下,把玉佩拿了出来,垂头道:“臣用了这个。”

他以此物胁迫,已经是僭越,又让人知道这个“天命所授”的东西居然不在陛下身上,实在是大大的不妥当。刚才一时冲动不顾后果,现在冷静下来难免畏惧,就缩起了身子,不敢看皇帝。

容胤见泓为这个害怕,便笑了一笑,搂过泓的肩膀来重新把玉佩戴好,道:“还好有这个。不然得在外头冻着。”

泓重得了陛下怀抱,猛然间情难自抑,紧紧抓住了皇帝的衣角,使劲往他怀里钻。容胤顺势就要把他抱上床,泓却突然又挣脱了,颤动着睫毛,低声道:“臣……明日要赴雁北大营了。”

容胤微微一怔,道:“这么快?我还以为还得几日呢。”

泓不敢看皇帝,低着头轻声问:“云行之说会提携我入军。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容胤不由苦笑,一时倒也没法回答。

这种事情,讲究的是君臣之间心领神会。一说出口,泓的名声就坏了。他空降到众人头顶本来就有诸多闲话,自己若是再亲口把此事敲定,泓就成了恃宠上位,一辈子都洗不清。他辗转周折,借云氏之力就是为避嫌,想不到泓居然当面问了出来。

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而轻轻责备,道:“跟着云行之这么久,没学来一分半点玲珑心机。”

泓没有听懂,抬起头可怜巴巴的望着他。

容胤心肠骤软,捏着他手指头,悄声道:“朝里已经安排妥当。你出去走一圈,身上就有资本了。等回来分往中军,从校尉做起。你这样机敏,上头自然对你青眼有加,熟悉熟悉就可以给定国将军打副手。等你根基稳固,卢元广便退下来让位,以后雁南雁北,翼南翼北这四座大营归你掌权,不是很好吗?”

他满怀爱怜,把泓的手指一个个揉过,又道:“中军都是我的人,你自可以高枕无忧。若想要再升一升,就得靠自己了。底下得有过命兄弟,朝中得打通路子。好好经营上十来年,那时我也把秦氏料理干净了,自然有人推举你。八十万大军一带,你就成了真正的实权将军,等那时候再想见你,我就得去辅都了。”

他慢慢说完,已经想象到了那一天,整个辅都旌旗蔽日,众臣百里相迎,红红的长毯铺出去,沿途鲜花似锦。他的泓金铠铁马,凯旋而归,何等的威风凛凛。他一边想,一边微笑,好半天不出声。

泓默默听着,只觉浑身寒意彻骨。

安排得这样妥当细致,连十几年后的事情都想好了,绝对不是一日之功。

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以为两人情浓的时候……

陛下不动声色,一边和自己亲热,一边就着手把他远远遣放。

安排得这样周密,丝毫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根本就没想再容他。

很想大声质问,问问到底哪里做得不好,可是说出口的却只是软弱无力的争取。泓低着头,轻声说:“臣籍历已封,不能退宫……”

容胤说:“我会处理。”

他见泓还稀里糊涂的不明白,忍不住又微笑。嘴角还没扯开,又是满心的不舍得。他凝望着泓无比美好的侧脸,轻声道:“一定让你好好的。”

转念就想到一事必须得叮嘱,斟酌了半天措辞,缓缓道:“有件事你得记着。你是我的人,一辈子都是。皇家脸面不容冒犯,这上头要是出了错,我救不了你。事关重大,连我都不敢触犯。你将来若是收了义子,记得要大摆筵席,昭告天下,把首尾堂堂正正的宣扬出去,不要给人留议论的余地。”

泓垂下了头,道:“是。”

容胤想着害他一辈子孤单,难过得肝肠寸断,低声道:“我总是惦记你的。将来去了哪里,我都会盯着,为你好好筹划安排。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

他心里有无穷无尽的歉意和爱惜无法表达,就抓着泓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亲。抓住了手,顺势就往床上拉,轻声道:“早点睡吧,明日还要赶早。”

他拉了几回,泓心中起了反意,较劲不肯上床。小时候父亲安排他做将军,后来静怡太妃安排他留宫,现在陛下又来安排他出宫。他恨透了被安排,偏偏所有人都来安排他,没人问过他自己的意思。他往床上一扫,发现盖惯的长毛毯子不见了,顿时无比愤怒,大声质问:“我的毯子呢?”

他第一次展现这样强硬的态度和怒火,把容胤吓了一跳,忙道:“应该收在柜子里。”

容胤说着就下床去拿。开了柜子刚摸上里头毯子的长毛,手突然一顿,一下子就想明白了。

泓不愿意走。

已经明示暗示,旁敲侧击过好多回,泓每次都没给个明确态度,他就以为泓心有顾虑,不敢说走。

可眼下……表示得够明确了。

容胤心中狂跳,慢慢把那条毯子抽了出来。他定了定神,走过去轻轻把毯子堆放到泓面前,道:“这几天你不在,我嫌闷就收了。要是你常留,我就叫宫人不要收。”

泓说:“不要收。”

容胤就贴着床边慢慢坐下来,一时间羞答答地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待嫁的新娘,低着头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泓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说:“是。”

容胤忙道:“我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

他很紧张,揪着毯子上的长毛低声说:“要是和我在一起,你就不能带兵了。只能留宫里……会很委屈。”

泓说:“可以。”

容胤心中怦然而动,伸手拉泓坐到自己身边。他们并肩而坐,默默无言地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容胤先忍不住了,转头去咬泓的耳朵。

泓没有迎合,也没拒绝,只是坐着让他咬。容胤搂着他亲了又亲,满腹疑虑,忍不住又问:“以后只能在宫里陪我,不能带兵也不能离皇城了,这样也可以吗?”

他问了又怕泓反悔,忙道:“可以从政。就是起步艰难一些。”

泓说:“可以。”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不惦记帝王的权势。容胤很是茫然,又问:“要是以后只能在我身边作影卫呢?”

泓说:“可以。”

容胤问:“你不是想带兵掌将印吗?”

泓说:“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是父亲想让我从军。”

容胤问:“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安排。”

泓抬起了眼睛,静静和容胤四目相对。

陛下说喜欢他。

可那情意掏出来,还是离不开权势和利益。拿他一点真心,换一个显赫高官,就是陛下的妥善安排了。

泓平静而愤怒,冷淡地说:“没法安排。我做武者是想要守护心爱的人。”

容胤听出了他的棱角,却仿佛被那一点锋锐当胸穿心,登时翻起了滔天的情.潮。等那一阵热烈的情感退下去,却留下了一个巨大又甜美的惶恐,让他提心吊胆,连声音都颤了。他伸出手,一点一点在背后偷偷解泓的腰带,小声说:“你可别后悔。”

这句话里藏了一点点情意,非常小,但是很真。泓被有效地安抚了,心甘情愿地就顺拢了满身的倒刺,脸红红地说:“不后悔。”

他话音还没落,就被皇帝吻住了。他惊慌失措,抓着长毛毯子要往里面藏。容胤微微一松,他立刻就钻进毯子,藏在了那狭小的黑暗中。容胤已经神志昏乱,一心一意地只顾着霸占,一下子被泓推开,顿时有点懵,扒着毯子左右看了看,像只大爪狮子,对着皮毛完好的猎物没法下嘴。

他急得团团乱转,试着把手探进去,可是毯子被泓紧紧按住了。他便在外面隔着毯子抱泓。这一夜过得乱七八糟,两个人彼此探尽底线。

容胤满心餍足,怀抱着泓热烘烘的身体,像抱着个沉甸甸的蜜罐子,每过一小会儿,就忍不住去尝里面的甜。他搂着泓又拱又蹭,毯子被他弄掉了,露出双腿。泓突然脸红,连忙缩了起来,往皇帝的身下藏,容胤就笑了一笑,起身把毯子盖好,说:“胆子这么小!”

他总是这样温顺胆小的性子,哪怕过分的欺负他,也没有怨言。可他骨子里是个多坚韧刚强的人,激起烈性来,有着一腔孤勇的决绝。

怕被拒绝。又怕他嘴上勉强同意。其实心里不喜欢。所以才旁敲侧击地暗示,不敢直接问明白泓的心意。明知道他想得简单,可能根本就没听懂,还是安慰自己说尽力了,对方不想留下也没办法。

越是想要的东西,人就越畏惧。如果不是泓今天跑过来,他们就错过了。

泓一直怕他。可是在关键时刻,他又异乎寻常地勇敢……还从未有人敢这么疾言厉色地吼他呢……

容胤忍不住微笑,抓着泓的足踝,低头在上面亲了一亲。见泓眼角泛红,无比紧张又可怜地看着自己,就不舍得再欺负了,连忙拉毯子给他盖好,又爬过去抱泓。他心里充满了美好期待,眯着眼睛,一边舔泓的肩膀,一边想将来。

之前在军中给泓准备的路子,自然是不能用了。朝中水太深,想叫泓顺顺当当的出头,还得慢慢谋划。

容胤缓缓转着念头,理性就占了上风。虽然不舍得,思来想去还是和泓商量:“天底下就没有哪个掌权人不懂防务的。明天,你还是和云行之去雁北吧,好不好?你将来坐镇朝中,军里的调动,也得心中有数才行。”

泓一听又要他走,顿时警惕。陛下说的虽然有道理,可他分不出来是实情,还是在哄骗他,只得满面狐疑地盯着容胤不吭声。

容胤见他这回不信了,不由苦笑。本想山盟海誓地赌咒发誓一番糊弄过去,一对上泓澄澈的眼睛,空话套话就说不出来了,老老实实说:“你履历已封,要是没点历练的记录搪塞过去,我很不好办。留朝必有人查你,无赫殿和隶察司我都得找人对上口风,这个时候,你人不在最好。”

“要你熟悉防务也是实话,还可以叫云行之为你上下打点人脉。想再找一个手眼通天,家里背景深厚的人就难了,我又不能直接出头。总之,这时候去是最佳时机,丢了可惜。”

泓皱着眉说:“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什么要退宫?”

容胤低声道:“你现在官职虽高,却是没有实权的。若是出事只能靠我,万一有闪失就不好了。上次在辅都,我其实是很担心的。”

泓听皇帝承认担心自己,心里很高兴,就垂下了眼睛默默听着。容胤见他有松动的迹象,便继续游说,道:“立事才能成人。你在宫里事务虽然繁杂,却都是些日日重复的常例,做再好也不过这么点天地。不如到朝里去干点实事,做一件,有一寸的进取。将来回想,才不会觉得辜负人生。你这次只去中军大营,不过半年时光,去熟悉熟悉军防管理,再好好交几个朋友,将来必有用到的时候。”

泓听陛下说得有道理,就乖乖答应了。容胤便轻声哄他,道:“只去半年,以后再不分开了,好不好?”

泓“嗯”地答应了一声。他垂着头,心里觉得很依恋。就紧贴着皇帝的脸,半天也不放开。

容胤也不舍得,和他情意绵绵的蹭来蹭去。突然想起一事,问:“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泓有些忸怩,说:“父亲给起的,叫宝柱。”

容胤本想问他要不要用原来的名字,听他一说,顿时不吭声了。纠结半天才违着心意道:“你要是想,就改回原来这个。”

泓摇摇头道:“不改了。原来的不好听。”

容胤松了一口气,诚心实意地道:“我也觉得不是很好听。”

泓笑了笑,说:“改了名字,父亲很生气呢。”

容胤说:“我日后再想办法。总不能叫他一想到我就生气。”

泓忍不住甜蜜地微笑。容胤便凑过去,团团又把他亲了一遍。夜色已深,两个人神思昏昏,不知不觉就一起睡着了。

这一夜的梦境也满是温暖旖旎。两人沉沉一觉睡到天亮,直到外间敲击云板才醒来。容胤还犯着困,趴在泓身上半天缓不过神。泓就抚弄着他的眉眼,催他快醒。两个人耳鬓厮磨的缠了一会儿,容胤便切切叮嘱,叫泓万事小心,对云行之可交,但不可信。又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泓多留意。容胤这日有例朝,早晨没多少时间耽搁,两个人依依不舍地起了床,容胤披了朝服,便叫宫人进来服侍他穿戴。

外间宫人早已等候多时。珠帘一分,先进来的却是一脸严峻的司礼官。几位承恩女官跟着她鱼贯而入,宫人便把一个托盘捧到了容胤面前。容胤怔了怔,才想起来这是承恩礼,帝王若有临幸,第二日就要行礼封赏,由皇帝亲口册封位份,分配宫室。

容胤微微皱眉,本要让人退下,转念间却想明白,他已经和泓有了事实,此礼若不行,便是不承认他的身份。御前影卫承恩已经够让人瞩目了,若是自己还当个见不得人的事藏着掖着,泓背后不知道得受多少非议。只有堂堂正正认下来,以帝王之尊给泓撑腰,他将来在人前才能理直气壮。这样一想,容胤便看向泓,示意他跟司礼官过去,按她的教导行礼。

泓刚穿好了衣服,坐在床边,见到冷峻的司礼官进来就僵住了,吓得面色苍白。这位司礼官年事已高,当年他初次承恩后,一应事项,都是这位司礼官料理的。众目睽睽之下,她严厉的指责和教导,曾经给过他无尽的羞辱和恐惧。那种毫无尊严,被人唾弃的感觉刻骨铭心,叫他一见了司礼官,就怕得浑身发寒。他又绝望又无助,下意识紧紧抓住了容胤的手臂,哀求道:“陛下……”

司礼官向来端肃严厉,不苟言笑,宫中无人不怕。容胤见连泓都怕她,不由好笑,轻轻推了他一把,道:“快去。”

泓怕极了,止不住的战栗着,反用两手紧紧攀住了容胤,低声哀求道:“陛下……容臣穿一件衣服……”

容胤怔了怔,说:“行礼而已,不脱衣服的。”

他说完心里一跳,隐约有些明白了,紧抓着泓问:“第一次行礼的时候你没穿衣服?”

泓慢慢垂下眼睛,点点头。

容胤心里揪成一团,半天说不出话。当时宫里都是皇后和静怡太妃的人,见他在皇帝重病的时候承恩,必然恶意刁难羞辱。叫他在外间当众行礼,竟然连件衣服都不给穿!宫里头杀人不见血,挫磨人的手段多得是,泓当时年纪小又单纯,身边也没个依靠的人,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他总是害羞,一脱了衣服就惊慌失措的到处乱藏,叫人忍不住想欺负。以前只以为是胆子小,还觉得逗起来挺好玩的。

这哪里是胆子小,明明是被人折磨出了心理阴影。

容胤越想越心疼,疼得心尖发颤,紧搂着泓说:“别怕……你上次没得册封,今天还得重来一回。不需要司礼官教导了,就在这里奉礼。”

他一边吩咐了宫人,一边抬起双手扶在泓的耳后,拉他到身前跪下行礼。他穿着繁复的朝服,宽大的袍袖垂下来,盖住了泓半个身体。司礼官和宫人们都被皇帝的华丽衣袍遮挡,泓恍恍惚惚的仰着脸,只看得到陛下那一双满蕴情意,粼粼波光的眼睛。他傻乎乎地梦魇了一般,趴在皇帝腿上半天不动弹,容胤又心疼又好笑,摸着他耳朵轻轻催促,说:“快点。”

泓如梦初醒,在皇帝的怀抱里行了拜礼。最后一拜的时候容胤收了手,让司礼官和众人都看到泓行礼已毕。宫人便捧着托盘鱼贯而入,请皇帝大施赏赐,册封位份。依照旧例,皇帝若是宠爱,承恩礼后的赏赐必当贵重。这位御前影卫大人已经侍寝多日圣眷正浓,加上又是宫里隔这么久第一回有人承恩,司礼官唯恐赏赐不够,带进来几十人为皇帝奉赏,她自己则捧着金册和玉如意,递到了容胤身前。

容胤接过了玉如意,拿在手里沉吟了半天。钦赐如意的时候帝王要有训诫,可他满腔的情意和心疼,却无一字能诉诸于口。他和泓大眼对小眼的互看了半天,越看脑袋越空,本应该将往日背熟的辞章随便拿出来敷衍一下,这时候却半点都想不起来,只把玉如意往泓手里一送,低声说:“好好的去。我等你回来。”

他没有册封位份,也没有赏赐厚礼,司礼官便按着旧例,只照承恩记册。早晨这一阵忙乱过去,容胤就得赶去崇极殿上朝。两人依依不舍的分别,泓便出宫找云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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