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皙这一声嘀咕小得几乎只是说给自己听的，可文科实验班在班主任的面前课堂纪律好得可怕——
丁瑾瑜还是听见了。
他个子很高，和明皙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窗；攀阳市早上八、九点中的阳光很透亮，爬过窗框，铺在明皙的脸上。
丁瑾瑜转头看了一眼同桌，明皙低着头记笔记的脸很认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对方唯一的优点，右脸上的那枚酒窝，不见了。
他也回过头，认真地抄起板书，心思却不知道还在不在学习上。
“那今天我们先讲到这里；现在补课期间没有课间操，大课间你们可以自己去操场跑跑，别在教学楼里打闹。”下课铃声响了，宋老师看来并不喜欢拖堂，她一边整理讲义一边说：“明皙，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明皙和宋老师前后脚出了教室，宋老师只是把讲义放回办公室，就带着明皙去到教学楼前的花坛边闲逛。
“明皙。”宋老师边走边说：“老师看你刚才整节课情绪好像都不是太好，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没什么，宋老师。”明皙答得很乖巧。
“丁瑾瑜呢，才从国外回来，他的情况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父母都不在身边，他好像是一个人住。”宋老师的声音温柔又严肃，听她说话的人都会不自觉地认真，“好像还和你住的很近；老师本来想让你像带之前的几个转校生一样带带他，但好像……”
“这次你们相处的不太愉快？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和老师讲。”
明皙这一次没有马上答话，但他眼睛大大圆圆地看着宋老师，一脸乖巧认真。
不愉快吗？
好像也算不上。
他只是觉得不知道还能和新同桌说些什么。
宋老师也转头看向明皙，“我听丁瑾瑜的父亲说，他大概八、九岁就离开攀阳市了，期间没有再回来过。”
“虽然不知道更多的情况，但他的家庭应该比较特殊，初到新的环境，敏感和不适应也都是难免的，可能也会表现的比较难相处；如果在不为难你的情况下——”她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明皙，“老师还是希望你可以帮帮他，尽快适应新的学习生活。”
“当然如果你确实很难和他相处的话……”
宋老师说着话，被几个路过问好的学生打断了。
“没问题的！宋老师。”明皙也没有等宋老师继续往下说，右脸的酒窝已经又回来了。
“嗯，那就好，但是有问题也要及时和老师沟通。”宋老师笑着推了推眼镜，“其是丁瑾瑜成绩很好，我安排你们同桌，也是希望他能帮帮你。”
“毕竟你可是卡着线进我们文科实验班的。”她拍了拍明皙的肩膀，“高二结束的分班考试后，我希望你的名字还能出现在高三十一班的花名册上。”
明皙笑着挠了挠头，和宋老师道别后转身回了教学楼。
*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快，丁瑾瑜有点别扭，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饿了。
其实也是想道歉的，起码从小爷爷奶奶教过，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说声对不起；只是明皙没有再跟他说过话，他也找不到机会开口。
下课铃刚响，老师都还没离开教室，他身边的同桌就站了起来；他顿了一秒，也跟着起身给明皙让开了道。
但他的同桌没动。
他撇了撇嘴抬头，正对上了明皙好看的酒窝。
“走啊——愣着干嘛？”明皙一抬手，“去食堂吃饭吧，我快要饿死了！”
丁瑾瑜疑惑地看了看左右，确定明皙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
这让他不太习惯。
七岁前和爷爷奶奶围在一张小桌子吃饭，爷爷奶奶总是不停给他夹菜；爷爷奶奶去世后他在姑妈家住了两年，吃饭都是和丁一楠在一个桌子上抢，但抢得也挺香。
只是九岁离开姑妈家以后，他就再和什么人同桌吃过饭了。
“我不饿。”他略带尴尬地回道。
周浩回过头来盯着明皙，“走么？”
“走——”明皙抬腿跨过丁瑾瑜的凳子，从他背后绕了过去。
教室已经走空了，丁瑾瑜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人群挤作一团，心烦地揉了揉额头。
人挤人的坏境里总是让他莫名的烦躁。
他回到座位上趴下休息，打算等人少些了再出去。
“诶——明皙！”吃饭时间的走廊有点空旷，周浩的喊声显得很突兀，“你慢点！等等我……”
丁瑾瑜昨天睡得不好，这会趴在桌上的时候已经睡着了，猛地被人吵醒，他烦躁地抬起头，看见明皙已经跑进教室，周浩正靠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气。
“给——”明皙的声音多少也有点喘，他走到丁瑾瑜旁边，把一个小塑料袋扔在了丁瑾瑜桌上。
丁瑾瑜盯着袋子里的面包和牛奶，没有抬头。
“哦，对了——”明皙又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创可贴放在丁瑾瑜桌上，“还有这个。”
丁瑾瑜疑惑地抬头，看见明皙右手握拳，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指骨拳峰的位置。
周浩已经跟了过来，丁瑾瑜看见他比明皙矮了一截还硬要把手肘架在明皙肩膀上的样子，有点滑稽。
“那个……”明皙甩开周浩的手，不等丁瑾瑜答话已经拽着周浩的校服往外走，“打球去，走——”
“诶——”周浩一边被人拽着走一边嚎，“明皙！打什么球啊？”
丁瑾瑜听着两个人叽叽喳喳的声音走远，才终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指骨关节处大概是因为砸墙的时候用了点力，有几个细小的伤口，小到他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
*
“小明哥——”周浩被人拽着走也不影响好奇心，“我们去打什么球啊？”
“再瞎喊就不用打球了——”明皙又把手抬了起来威胁道：“打你！”
“不是，那我们到底干嘛去啊？”周浩老规矩缩了缩脖子，“刚才跑死我了，这么热不在教室吹空调？”
“打篮球！”明皙随口诌了一句。
周浩抓了抓脑袋，“我什么时候会打篮球了，我怎么不知道？”
“那你看我打！”明皙不依不饶继续拽着周浩往外走。
“你以前是会打我知道，但是高中以后也没见你打过了啊。”周浩的问题也不依不饶。“今天抽的什么疯？”
出了教学楼，明皙终于才松了手，回过头来盯着周浩，“你今天问题怎么这么多？”
“因为你今天很奇怪啊！”周浩掰着手指头数道：“你今天吃个饭跟打仗似的，吃完就拽着我往回跑，给你同桌带个面包而已——”
“至于么？”他龇牙咧嘴地翻了个白眼，“现在还不让我在教室里吹空调……”
这俩人是打娘胎里就认识的发小，大概应了那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周浩的话一点不比明皙少。
“你是不是傻？”明皙这一次终于照着周浩的胳膊拍了一巴掌，显然这次很突然，周浩没来得及躲，“你看看我同桌，是不是和我们都不一样？”
“是有点，话少？不对，班上的学霸好像话都不多……”周浩自问自答，费解地挠头，“那是好看？对了——”
“你新同桌长得也太好看了！”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跟个混血儿似的！”
“那叫五官深邃！”明皙白了周浩一眼，“谁给你说这个了！”
“那还能有啥？哦——”周浩撇了撇嘴，“他特别凶！”
“那叫包袱！”明皙故作神秘地对周浩挑了挑眉，“他们这种高冷学霸，长得还帅，都有包袱的，懂吗？”
“不懂。”虽然不懂，但周浩已经觉得自己就要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了，赶紧往明皙近前凑了凑，“什么包袱？”
“校草包袱！哈哈哈——”看到周浩上钩的样子，明皙一阵狂笑，被周浩追得到处跑。
两个人闹了一阵打闹，最终还是抗不过正午的骄阳，躲在树荫里喘气。
周浩百思不得其解地挠头，“所以你到底是为了点啥啊？”
“反正吧，我同桌……他和我们不一样。”明皙大概也跑累了，叹了口气，稍微正经了点，“要是当着别人的面，你给他什么他估计都不会收的，所以——”
“要赶在所有人回教室之前送回去啊！”
而且送完就得溜，不能给丁瑾瑜拒绝的机会。
他又趁机拍了周浩一巴掌，“笨！”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教室的方向，脸上旋起酒窝搭着周浩的肩膀，玩笑道：“他们校草吧，都得注意自己的形象！”
明皙逗周浩的话半真半假。
他不知道校草都什么样，新同桌的隐私也肯定不能往外说，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同桌多少有点别扭。
明明上课的时候肚子都叫了，不是也说自己不饿？
想到这明皙撇了撇嘴，觉得自己的新同桌真难懂。
丁瑾瑜站在窗边看见了本来说去打球的两个人正在教学楼面前瞎跑，也费解地皱了皱眉头。
*
下午的课程在燥热和困乏中被无限拉长，丁瑾瑜觉得时间过得太慢，和同桌的关系有点尴尬。
他的同桌中午扔下一口袋“好意”就跑走了，也不管他收不收……
丁瑾瑜想着，不管自己收不收，这个钱还是要还的，他不习惯欠人家什么，尤其是自己跟明皙也不熟——
他好像跟谁都不熟。
但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还有谁身上带着现金，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同桌扫个二维码。
明皙好像是故意的，一下午都没有再和他说过半句话，只在每个课间下课的时候站起来轻轻地戳戳他的胳膊；只要他扭头，明皙总会不好意思地笑笑，伸手指一指教室门口的方向，示意自己要出去，他无奈地起身让道，明皙就会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一点机会也没有。
终于熬到了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还好补课期间没有晚自习，丁瑾瑜终于松了一口气，憋了一天的问题总算可以……
明天再想。
周浩听见铃声兔子似的往门口蹿，被讲台上教政治的李老师逮了个正着。
“周浩，哪儿去啊？我作业布置完了吗你就跑？又等着明天来抄谁的呢？”
周浩在后门口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逃跑计划就此落空。
李老师走后丁瑾瑜没等明皙吱声，先站起来让开了路，再慢条斯理的收拾着书包；宋老师约了他放学以后在办公室谈事，他想等人走差不多了再去。
“周浩——”明皙在教室门口大叫，“老李办公室找你呢！赶紧的！”
丁瑾瑜听着声音抬头，顺着明皙眼神的方向往教室后面望了望。
他身高腿长，一米八五的个头在同龄人中一直算得上是傲视群雄，这会才发现班上居然有个打眼望去比自己还高的，体格还特别壮。
矮小单薄的周浩被这位堵在教室的后门，看着像是正被不良少年敲诈勒索的小朋友。
丁瑾瑜还记得上午的对话，这位大概就是王磊了。
周浩听见了明皙的的呼叫，低头从王磊的胳膊下面钻了出来，朝明皙的方向飞奔过去；丁瑾瑜也放下收拾好的书包，跟着往教室外面走。
“老李找我干嘛？就因为我下课的时候偷跑？”周浩拽着明皙边走边问，一看就胆子特小。
“谁找你啊？我编的。”明皙拍了一把周浩，“赶紧走，你爷爷不还等着呢嘛！”
“小明哥，聪明啊！”周浩又想搭明皙的肩膀，被明皙一闪身躲掉，“可我书包还没拿呢……”
“拿上书包还走得掉吗？”明皙白了周浩一眼，“赶紧走！我等会给你带回去，你吃完饭上我家来拿。”
“小明哥！大恩不言谢！”
没等明皙抬手威胁，周浩就先拔腿跑了。
周浩跑了，明皙也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站定下来，他正准备转身回教室，一回头就跟身后的人撞了个满怀。
丁瑾瑜双手插在裤兜，低着头跟在两人的身后，明皙这一突然回身，撞了个正着。
想想早上的事儿，这回算扯平了？
“哦！你——”明皙转身看见了背后的人，声音逐渐放低了些，“你怎么偷听别人说话……”
丁瑾瑜扫了明皙一眼。
这么大声还需要偷听？
他觉得明皙初三复读是有道理的，这人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没准搭理明皙，他绕开对方往宋老师的办公室走。
明皙长得显小，不是一张高个脸，他这会从对方身边经过，才发现明皙也只比自己矮小半头。
他心血来潮地低了低头，靠在明皙耳朵边上小声揶揄了一句：“下次悄悄话得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