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的客流高峰结束后，两个少年并排站在小饭馆厨房背后的巷子里。
丁瑾瑜双手插兜站得笔直，明皙在一旁勾着脑袋；两人在沉默中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明皙先开口。
“能不告诉别人吗？”
“我没那么无聊。”丁瑾瑜神色不动。
明皙踢开脚边的一小颗石子，企图化解空气中的尴尬，闷闷地“嗯”了一声。
“没事我先走了。”丁瑾瑜说着已经转身往巷口走去。
刚被丁瑾瑜撞破自己窘境时，明皙还挺尴尬，但现在看着丁瑾瑜的背影，明明颀长挺拔，却又总好像形单影只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疼的同时也莫名生出了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丁瑾瑜无论周身的气场还是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任何改变，还是不愿意多说一个字的废话——
没有好奇也没有同情。
这对明皙来说已经是另一种非常让人安心的体贴和尊重。
既然已经被发现了端倪，就索性让丁瑾瑜知道吧；至少他的同桌不会来追问一些让自己难堪的问题，更不会因为这些对自己表现出刻意的轻视或怜悯——
这就足够了。
之前关于房子的事，他一直纠结着要不要跟丁瑾瑜说，几次试探着开口，丁瑾瑜惯常的爱答不理，他也只好纠结着作罢。
他现在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他早就该知道的，他的同桌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啊……
早知道就不用在负罪感中纠结这么久了！
“等等——”他朝着丁瑾瑜的背影大步追去。
丁瑾瑜闻声站定，回头看见明皙穿过破败的小巷朝自己跑了过来。
“明天搬过来吧！”轻微的粗喘带起明皙胸口的起伏，挡在一层薄薄的t恤下面；他对丁瑾瑜露了个标志性的酒窝，“我家隔壁有套空房子，我帮你收拾一下。”
丁瑾瑜疑惑的眼神扫过那只单边的酒窝，“你都知道了？”
“嗯。”明皙诚实地点点头，“我去你家老房子看过了。”
丁瑾瑜垂眸，把眼神从那只酒窝里拽回来，没有再说话。
“房子面积不大，只有一个单间没有客厅，但厨卫都有，你一个人也够住了。”明皙显然已经习惯了丁瑾瑜的沉默，自顾自解释道：“房子虽然老，但我把它收拾干净还是可以将就的，你也就住几个月，至少离学校近啊。”
丁瑾瑜还是没有说话。
从转来三中的第一天起，一个面包和一盒创可贴承载了明皙的善意；在这短短的一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好像已经习惯了明皙特有的那种不经意间的，无声无息的照顾。
他的同桌从来也不刻意，把一切做得理所当然，可仔细想来又带着点莫名的体贴；就这样默默的，缓缓的，让丁瑾瑜不再那样抗拒接近。
可这一次又算什么？
要接受明皙和自己靠得越来越近吗？
比邻而居，已经突破了他心里安全的距离。
还有欠下的人情要怎么办？
他怕自己以后再也还不清。
无论如何，这已经不是他能适应的相处模式了。
丁瑾瑜有多别扭明皙是知道的，他知道要丁瑾瑜爽快地答应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他傻乎乎地笑着，挠了挠头，“要不你再回去考虑两天吧，反正我把房子收拾出来也需要时间。”
“嗯。”丁瑾瑜终于出声，却说着便转身，“那我先走了。”
*
刚坐在公交车，手机就响起了微信的提示音，他从兜里摸出手机，看见了一长串丁一楠的消息。
他之前在小饭馆里准备回消息时，被明皙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这一折腾竟完全把丁一楠给忘了，眼下只得赶紧点开了微信对话框。
-在蓝花楹街那边看了几套，还在挑。
-蓝花楹街离你们学校也太远了吧！
-还行。
丁瑾瑜回完消息，丁一楠那边沉默了一阵，当他准备把手机塞回兜里时，对方的消息才又再跳了出来——
-你干嘛不考虑住明皙家隔壁？
丁瑾瑜手一抖，差点把手机从公交车的窗户扔了出去。
怎么回事？！
几分钟前发生的事丁一楠怎么就知道了？
他的霸王表姐难道在自己身上装了什么高科技追踪窃听器？
-地震那天，你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我就加你同桌的微信了。
-这也没什么吧？你都能带人家小男孩回家了，我加个微信关心下自己的弟弟而已~
丁一楠的微信一条条地蹦出来，丁瑾瑜气得现在发自内心地想把手机从窗口扔出去。
什么叫“你都能带人家小男孩回家了”？
这叫什么话？
谁家的姐姐会这么和弟弟说话？
大概是半天等不到丁瑾瑜的回复，丁一楠那边也急了，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往外蹦。
-你刚一直不回我消息，我就忍不住问了明皙几句，看他知不知道你的消息……
-这不也是关心你吗？
-行了行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手机里面，丁一楠又接连发过来几个表情包；为了不失去自己的手机，丁瑾瑜按下静音键把手机揣回兜里。
可他还是低估了他表姐对这事的执着程度，当他再回到酒店时，丁一楠已经坐在了酒店的大堂里。
其实丁瑾瑜一个十七岁的大男生，高大挺拔，能跑能打，丁一楠对他到底住在哪这件事并不是那么担心。
可能是因为没有父母的原因，丁一楠眼中的表弟从小就敏感内向，没什么朋友，也不爱与人亲近；但那会的丁瑾瑜好歹还是依赖自己的——
难过了，委屈了，被人欺负了，也不过是个扑在自己怀里哭鼻子的小崽子。
送走丁瑾瑜之后的几年，他们虽然一直保持着联系，可一个孩子背井离乡，寄人篱下，整天过着转学搬家的日子有多难熬，丁瑾瑜却半个字也没向她提起过。
她好像能感觉到，当初的那个小崽子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再次出现在她眼前的丁瑾瑜已经从一枚软萌的小正太长成了一个高大帅气的少年；丁瑾瑜对她这个表姐的关心没有变，甚至还从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孩子，变成了保护着丁一楠的大人。
但丁瑾瑜那一副冷心冷情的样子还是让丁一楠心疼。
她一直很自责，当初如果自己坚持，如果态度再强硬一点，也许是可以把丁瑾瑜留下的。
虽然不知道丁瑾瑜在分开的几年里经历了什么，但她总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送走弟弟，丁瑾瑜或许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
也许男孩子长大了不会如他们小时候一般亲昵，但起码丁瑾瑜有什么难处，还能愿意跟自己说说；她只是心疼丁瑾瑜现在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
但丁瑾瑜对明皙好像有那么点不一样。
如果少年人的心事已经不适合再跟姐姐说，那丁一楠觉得丁瑾瑜能有个聊得来的朋友也不错——
起码总好过一个人孤独地扛着。
“回来了。”她抬头对丁瑾瑜招了招手。
“嗯。”丁瑾瑜眼见绕不开了，只能在丁一楠身边坐了下来。
丁一楠抬手搭了搭丁瑾瑜的肩膀，被躲开了，她撇了撇嘴，“还生气呢？”
丁瑾瑜不答话，她只好无奈地从兜里摸出包烟，却被对方一把夺过。
“公共场所不让抽烟。”
“唉——”丁一楠叹了口气，“那你怎么不叫我上去你房间坐坐？”
丁瑾瑜转头瞪了丁一楠一眼。
“你都能带明皙回家了——”丁一楠一脸无辜，“我怎么还不能去你房间坐坐？”
丁瑾瑜觉得自己快被气笑了，他抬了抬眉毛，“吃醋？”
“可不是么！”看见丁瑾瑜态度有所缓和，丁一楠赶紧打趣道：“我的小鱼儿翻年就要成年了——”
“儿大不中留啊！”
“丁一楠。”丁瑾瑜的脸色沉了下来，“我的事，你是知道的，别拿这个开玩笑。”
“我又没叫你跟他谈恋爱！”丁一楠趁机顺杆爬，“怎么，交个朋友也不行么？”
大概是托他表姐的“福”，丁瑾瑜对性取向的事一直挺敏感，他早几年就知道自己肯定是不喜欢女孩了，没想过要隐瞒，丁一楠也很快就接受了他的性向。
只是他眼下还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下继续这个话题，已经起身往酒店里面走。
“干嘛啊——”丁一楠砸吧砸吧嘴，“又生气了？”
丁瑾瑜回头白了丁一楠一眼，“不是你要上去坐的？”
今天这事横竖是绕不过去了，他进屋后索性把刚才遇到明皙的经过都说了一遍。
“我知道你这是不愿意欠了他人情。”丁一楠说，“你从小到大都没什么朋友，可能不懂……”
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总之是不好受的，她的手不自觉地伸向桌上的烟盒。
“其实朋友之间不都是这样吗，互相麻烦着麻烦着，关系就近了。”
丁瑾瑜垂眸，盯着他表姐伸向烟盒的手，冷声道：“我和他没那么熟。”
“就算是吧，可你想过吗——”丁一楠终于摸出一根香烟，“他一个高中生，周末大老远地跑去打工，是不是家里遇到什么难处了？你就没想过，他帮你的时候，其实你也在帮他？”
“吧嗒”一声，她终于点燃香烟，也随手递给丁瑾瑜一根。
“你搬过去，解决了住宿问题，再把该交的房租交上，算不算也是一举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