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皙是知道丁瑾瑜抽烟的事情的。
那天丁瑾瑜在房间留下半矿泉水瓶的烟头出去拿快递,直到回来时明寐的小手都捂着口鼻。
从小家里就教过明寐，抽烟是不好的事情，她晚上神神秘秘地拉住明皙,一脸担心地让明皙劝劝茉莉哥哥。
明皙随口问了句,妹妹是怎么发现的,小丫头也很诚实地回答，是丁瑾瑜拿快递的时候。
后来明皙再也没有见过,也没听明寐说过丁瑾瑜抽烟的事，他不是很担心,但这个所谓的“快递”,倒一直留在了他心里。
丁瑾瑜身边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如果不是这样,除夕夜那天丁一楠不会在电话里急得差点直接杀过来——
那还有谁会给他寄快递。
明皙只看得见丁瑾瑜现在的孤僻和伪装，却始终没有找到当中的原因，关于丁瑾瑜那个从来不肯开口的童年，他只能从平时的只言片语,丁一楠偶尔的担忧，还有一些生活中的细枝末节——比如那两只孤单的行李箱等等,去拼凑。
尤其是在一起以后,他经常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要是没有睡在丁瑾瑜怀里，那丁瑾瑜即使睡着也蹙着眉头。
再想起那个来路不明的快递，明皙终于忍不住找到丁一楠。
“他离开攀阳市之后经历过什么，连我都不爱说,不过大概就是搬家加转学,被那些亲戚当皮球似的踢来踢去。”丁一楠和平时一样，一头利落的短发，弹着手里的烟头,“不过那个快递，我倒是知道的——”
“那是他爸给他的钱，应该还不少。”
“钱？”明皙愣了愣。
都什么年代了，给钱直接转账不就好了，就算国外不用微信、支付宝，难道还不用银行卡吗？
“小鱼儿不肯收啊。”丁一楠解释道：“他把之前他爸知道卡号的银行卡全都注销了，他爸没法，还找过我妈几次，可我妈连我都顾不上，哪里顾得上这些——”
“后来，他爸就直接给寄了张卡。”
虽然不在父母身边，但在明皙简单的家庭环境里，父母养育孩子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何况丁瑾瑜现在都还没成年。
“为……”他结结巴巴地问道：“为什么不收啊？”
“因为恨他爸呗。”丁一楠耸了耸肩，“丁城有的是钱，想拿点儿钱就买断父子亲情，让自己好受一点，小鱼儿那个脾气，怎么能让他如愿。”
*
学霸的基因可能真的会遗传，当年丁瑾瑜的爷爷奶奶就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支援建设才来到了偏远的攀阳市，两人都是医院的主治医生。
后来丁瑾瑜的爸爸也是学霸，正经的状元苗子，全家的骄傲。
“那时候爷爷奶奶工作都忙。”丁一楠不疾不徐地说着，“直到发现丁城的成绩一落千丈，是在高三那年。”
“原因是早恋，对象就是丁瑾瑜的亲妈。”
但丁瑾瑜的母亲可不是什么学校里单纯的女同学，她在父母离世后失去经济来源辍学，是个没读过几年书就混在街上的小太妹。
一次她在学校门口找学生敲诈点小钱，正好被经过的丁城遇上；大概一直把所有心思都扑在学习上的丁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居然一来二去就好上了。
“你看看小鱼儿长得那个样子，是不是和我一点儿也不像？”丁一楠说着撇了撇嘴，“我见过丁城，小鱼儿和他爸长得也不像，他那张能骗人的混血脸，估计是长得像他妈——”
“那他妈可就别提多漂亮了，没准儿祖上真是有点啥混血基因，给丁城迷得晕晕乎乎的。”
丁瑾瑜的爸爸在国外，明皙自然地联想到丁瑾瑜的妈妈会不会是外国人，丁瑾瑜才会有点像混血；他私下里开玩笑还问过丁瑾瑜，可丁瑾瑜只说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妈妈，连张照片都没有。
而丁瑾瑜的妈妈，丁一楠名义上是要喊一声舅妈的……
“你也没有见过？”明皙不解地问道。
“我上哪去见啊——”丁一楠摇了摇头，“丁城哪敢带回家。”
丁城当时为了那段轰轰烈烈的初恋，成绩一落千丈，为了养女朋友，甚至还从家里偷钱；爷爷奶奶气得不行，再加上丁瑾瑜妈妈那样的身份，他们总觉得向来聪明乖巧的儿子是被人带坏了。
可父母看得越紧，只会让人越叛逆；丁城后来直接离家出走，也不再去学校了。
“当时爷爷奶奶满世界找不到人，我妈还去报了警，可丁城再回来的时候——”丁一楠无奈地叹了口气，“女朋友没带回来，倒是带回来个孩子。”
当时的丁一楠也只有几岁大，在家被父亲家暴就往爷爷奶奶家跑，看见了那时候还只是个肉团子的丁瑾瑜。
后来的丁城也没有再回学校念书，而是发疯似的自己在家没日没夜地复习，直接申请了国外的名校，考了全额奖学金就走了。
“走了？”明皙难以置信道：“那丁瑾瑜呢？”
“扔给爷爷奶奶了呗。”丁一楠再摸出一根香烟，“后来从时间上算算，丁城偷家里的钱，就是因为丁瑾瑜的妈妈怀孕了；再后来他抱着孩子回家，丁瑾瑜都没满月——”
“小鱼儿当然没见过他妈，因为他都没满月，他妈就跑了啊。”
“后来我听爷爷奶奶说，他妈是因为丁城没钱才跑了的，所以丁城这些年就顾着赚钱。”打火机“啪嗒”一声，丁一楠把手里的烟点上，“那时候丁城也就和现在的丁瑾瑜差不多大，高三都没毕业，能挣着什么钱？不过——”
“我觉得他这么多年不回来，可能也是恨爷爷奶奶，不然为什么爷爷奶奶的葬礼都不肯出现？”
丁瑾瑜的爷爷奶奶当年工作忙，没有那么多时间教育孩子，和那个年代的大多数家长一样，很多时候发现问题也不会沟通，而是直接禁止。
后来丁一楠问过她妈，为什么当年明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家暴的苗头还非要硬着头皮结婚，被打进医院那么多次也不肯离。
当时丁艳说，就是为了赌一口气。
爷爷奶奶没有时间关心她，看见她谈恋爱了就直接否定，她一赌气就直接嫁了人，被家暴也不敢离婚，怕回家被爸妈看扁。
“以前我跟小鱼儿说这些的时候，他都不信，因为爷爷奶奶对我俩是真的好——”丁一楠默默垂眸i，“可谁当父母的时候不是第一次呢？”
“也许爷爷奶奶就是在丁艳和丁城的教育上犯了错，才只能全都弥补在我和丁瑾瑜的身上。”
听到这里，明皙已经不知道要怎么看待丁瑾瑜的父母和当年那些糟事，可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
在当年，丁城看着也算是个受害者，为什么丁瑾瑜不提自己的母亲，反而这么恨父亲呢？
“丁瑾瑜的妈妈到底是谁，当年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除了丁城自己，我们没有人知道，可是——”丁一楠弹掉手里的烟头，气愤地攥紧了双拳，“你想想丁城做的所有事，加起来不过两个字——”
“自私。”
就算丁瑾瑜的母亲真的是为了钱才离开他，他急于向那个负心的女人和家里的父母证明自己，选择去国外打拼，可丁瑾瑜又做错了什么，要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遗弃。
爷爷奶奶去世时，丁城或许不如现在风光，可也不是当年刚到国外靠奖学金和打工苦苦过活的穷学生了；可他还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自己的绿卡，放弃把亲生儿子接到身边，任由丁瑾瑜在老家被人像皮球似的踢来踢去。
“现在丁城功成名就，他对丁瑾瑜做的这些，不过就是施舍而已。”丁一楠牙关咬紧，“而且他的施舍都不是为了丁瑾瑜好，只是为了他自己——”
“不管是把丁瑾瑜接回身边，还是给钱，都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
*
“丁瑾瑜——”明皙用自己没有挂水的那只手温柔地覆在丁瑾瑜的手背上，“我没资格评判你的父亲和家事，也没资格要你恨他，或是原谅他——”
“但你不喜欢的东西，我就不喜欢。”
“你不喜欢丁城的钱，我也就一分都不会碰。”
他抬头认真地看着丁瑾瑜，“我不要你为我放弃什么，你的原则或是憎恨——”
“你只要做你自己，就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人。”
丁瑾瑜倒不觉得生气或难堪，关于当年的一切，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他和自己的母亲素未谋面，和丁城也毫无感情，他和当年事件中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共情。
他也不打算有什么事瞒着明皙，只是很多事不知道如何开口罢了。
只是明皙知道的，也仅仅是一部分。
当时丁城想要给他钱，前后丁一楠都是知道的。
在“快递”那件事之后，他家老房子修缮完成，还跟丁一楠通过电话；当时在电话里，丁一楠曾经也提到了那笔钱，只是被他一句不耐烦的“别提他”一笔带过——
“我当时懒得跟丁一楠啰嗦，就没告诉她，丁城的东西，我退回去了。”
丁瑾瑜看着明皙认真的眼神，清瘦的小脸，除了感动，更多的还是心疼。
“别这样——”他伸手掐了把明皙的小脸，“我不难过，也不恨他。”
“我跟丁城根本就不熟，我不需要他用钱买断我跟他的父子亲情，因为——”
“那种东西根本就没有存在过。”
“明皙。”他像平时一样，浅浅吻过明皙的额头，“我现在的钱，每一分都是自己攒下来的——”
英语数学竞赛，小提琴比赛，更多的是小提琴演出……
“你一点儿都不需要为我内疚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丁一楠：我只是个无情的旧事解码机器。
这一章提到的伏笔都在之前的二十七章，忘记的小伙伴可以回头看看~
大家新年快乐鸭~！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开开心心，狂吃不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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