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瑾瑜被明皙拽着进屋时,明父正往茶杯里续上开水;他看着两个孩子进屋,面上尽量维持着长辈的样子,可扣紧壶盖的手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他尽量弯出个跟平时一样的笑,可嘴角藏不住尴尬,“来啦。”
“叔叔。”丁瑾瑜也和平时一样,礼貌地打招呼,感觉到明皙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心,他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其实……”明父摆摆手,也不抬头,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叹了口气,“叔叔早就知道了。”
其实早在丁瑾瑜和明皙穿着情侣装从游乐场回来那次,他看着就有点奇怪了;明皙跟周浩从小就要好,巷子里街坊、学校里的师生都说,小哥俩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明父不是没有见过明皙跟朋友相处,总觉得这次跟丁瑾瑜好得有些过头了。
不过当时有个也穿着一样衣服的妹妹做掩护,再加上明父也是真心喜欢又心疼丁瑾瑜这个孩子,就没有往心里去。
可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很难藏住的,何况明皙心里大概也没打算藏。
每天放学明皙都在丁瑾瑜的自行车后座搂着对方的腰,有说有笑,笑得一脸灿烂,甚至有时候丁瑾瑜在院门口弯腰锁车,他还要偷偷从背后抱抱丁瑾瑜。
两人那件情侣装,丁瑾瑜穿的时候,明皙也要找出来穿,就算衣服晾在院里还没干,他也要收回来吹风随便吹吹就将就拢上。
丁瑾瑜虽然没有那么明目张胆,但也同样也藏不住。
明皙那次在学校晕倒,他紧张到几乎失控的样子,连宋老师都看傻了眼,之后跟明父联系时,还旁敲侧击地提过两句。
太多细节就算单独出现也难免令人怀疑,更何况,明父每天照料着两个孩子,若是再联系起来,很难不发现什么。
“我也一个老头子也不会你们年轻人的东西,后来还是妹妹能看见了,经常抱着我的手机玩,我才让她教了我怎么上网查东西。”明父缓缓道:“那会……我差不多就明白了了。”
“只是我想着,你们两个还小,皙皙十九,小瑜你才十八,网上管这个叫……什么青春期萌动?”
“多少孩子在你们这个年纪谈恋爱,父母说着是早恋,又哭又闹的,其实有什么好闹的,也没准儿哪天俩人就不好了。”明父叹了口气,“我那会就想着啊,还是高考重要,不想耽误了你们。”
“只是我没想到啊……”
他没想到,明皙有一天会亲口把这件事说出来。
“皙皙这孩子啊,我最清楚了,他看着好糊弄,其实比谁都倔。”他摇摇头,“就像以前小瑜你问我,都要期末了,皙皙怎么还去打工。”
他当时是说明皙成绩差,学了也没用,但亲爹哪有不心疼儿子的,只是他怎么劝明皙歇段时间,明皙也只是面上应付着,周末照样准时去小饭馆报道——
明父根本管不了他。
“皙皙是倔,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孩子,他当初坚持去打工,就是想把妹妹的手术费早点攒出来,我都知道的……”明父眼眶微微泛红,“所以我也知道,这孩子既然能告诉我,就真是想好了……”
比起丁城,丁瑾瑜的心里更把明父当亲爹,他看着明父脸上遮不住的心疼,一时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
可是……
“叔叔,我也想好了。”
可是他不能退。
就像明父说的,明皙脾气倔,明皙既然已经决定把事情说出来,他就不能退,不能留明皙一个人面对一切。
“想好了吗?”明父摆摆手打断丁瑾瑜的话,“你们俩才多大,能想好什么?”
“像我和明皙妈妈这样的,都走不了一辈子,你俩未来路还那么长,领不了证也没个孩子,怎么走下去啊?”
“爸……”明皙看见丁瑾瑜沉着的侧脸,紧张地上前两步想要拦住明父,却先一步被丁瑾瑜拽了回来。
“叔叔,天灾人祸的事情我也保证不了,我只能说,只要我在明皙边上,我就护着他。”丁瑾瑜转过头看着明皙。
他还知道,明皙也肯定会护着他。
“至于孩子,我爸妈有了我,也拦不住他们分开。”他深吸一口气,紧捏住明皙的手,“天下多少夫妻要离婚,是一纸婚书,一个孩子能拦得住的?”
“就算是这样……”明父激动道:“老了呢?怎么办?”
“爸……”明皙突然就笑了,“刚你是怎么说的?”
明父也没想到明皙的高考成绩能这么好,拿到成绩只怕耽误了儿子,刚才和明皙出了房间就一直劝明皙,不要担心家里,要去大城市,读好大学。
“你说我和妹妹都得去外面见见世面,你叫我们不用担心你,还说以后老了要和奶奶去敬老院养老,懒得再侍候我们两个小东西。”
“你和妈妈生下我和妹妹,难道是为什么让我们给你俩养老吗?”
“如果没有当年的……”明皙也激动得眼眶泛红,“等你和妈妈都老了,不也就是在这个院子里,靠在一起太阳——”
他转头看向丁瑾瑜,眼泪中也带着笑,“我们俩也一样。”
“叔叔。”丁瑾瑜也看着明皙笑了笑,“天下父母,除了很少像我生父那样自私的人,大多只是希望儿女好。”
“我知道我和明皙都还小,说什么也未必能让您相信,但之后的日子每一天,我们都会让您看着,让您一点点宽心。”
小客厅内一时安静下来,明父默默地喝着茶,一杯水见底他才缓缓抬起头,“找地方坐吧,别弄得跟我罚你俩站似的。”
丁瑾瑜愣在原地,倒是明皙眼疾手快地搬来了两张小凳。
他更了解自己的父亲,他知道,这是明父在尝试接受这一切的信号。
“当初皙皙刚出生的时候,我也是第一次当父亲,激动又紧张。”明父说起当年的事,嘴角带着慈爱的笑,“他虽然还没胳膊长,但我和他妈就已经开始忍不住想到他八十岁以后的事情了。”
“那时候我就经常想,他会给我带回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直到妹妹出生,也是跟个猫崽似的小肉球,窝在我怀里;我那时候就又想了,我这么个宝贝要嫁给别人当儿媳妇……”
他说着抹了抹眼睛,“我想想就难受。”
“那时候我就开始矛盾了,既想皙皙赶紧长大,给我带个儿媳妇回来,又舍不得妹妹长大,舍不得他嫁人。”他说着又再笑了笑,“那会皙皙他妈就笑我,说我自私得很。”
“后来妹妹教会我上网,我学了个新词儿,叫‘双标’……我那会儿应该就挺双标的。”
“不过我也想了,不管谁家的闺女来我家,只要皙皙喜欢的,我肯定也对她好,就当是自己的女儿。”
“小瑜啊……”他说着也给丁瑾瑜到了杯水,“我以前就老跟皙皙念叨你,这么好个孩子,家人怎么就不心疼呢?”
他喉间微微哽咽,“不管你跟皙皙怎么样,叔叔都是把你当儿子疼的。”
“所以可能都是注定的吧……”
“皙皙虽然没给我带回个‘女儿’,但我心里是早把你当我儿子了……”
*
自行车的后座上,明皙被丁瑾瑜带着,去接快要下课的明寐。
解决了心底的大石,丁瑾瑜却并没有感觉到明皙像想象中那样轻松,反倒一路上都很沉默。
接近下课的时间,琴行教室的玻璃墙外,三三两两站着不少等着接孩子的家长;教室里的孩子都不时回头张望自己的父母,只有明寐“两耳不闻窗外事”,一本正经地抱着琴。
明皙看丁瑾瑜望着明寐的方向,脸上挂着骄傲又温柔的笑容。
“你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明皙捏了捏丁瑾瑜的手指头,小声说:“小手肉乎乎地抱着琴,谁也不搭理。”
“怎么了?”丁瑾瑜回头看明皙,“今天一路都怪怪的。”
“我爸提醒了我件事儿……”明皙悻悻地凑到丁瑾瑜耳边,“我真不会生孩子。”
丁瑾瑜看着明皙,一下就被逗笑了,“原来这事儿还得你爸提醒你才知道?”
“不是!”明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歧义,羞得脸都红了,“我是说……”
“我觉得你挺喜欢妹妹的,我……”
“如果你能当爸爸,肯定不像丁城一样,你肯定是好爸爸。”
“一路上撅着个嘴——”丁瑾瑜一把反扣住明皙的手,把人拽到一边的没人的墙角,“就为了这个?”
见明皙低着头也不说话,他自嘲地笑笑,“但凡是个‘人’,就不能像丁城吧?”
他玩笑话说完,平时嘻嘻哈哈、笑点极低的明皙没有一点反应,他知道明皙这次可能是认真的。
“跟你说件我小时候的事儿吧。”
明皙这才有了点反应,大眼睛疑惑地看着丁瑾瑜。
“从小,我听过太多人骂我妈,说她贪慕虚荣,说她不负责任,包括我爷爷奶奶都不喜欢她。”
同样是扔下孩子就走了,可丁瑾瑜很少听到有人骂丁城;甚至后来丁城在国外混出了点名堂,只要给他寄点钱,还总有人夸丁城有出息、有能力,让丁瑾瑜向他爸学习。
丁瑾瑜一直不明白,要学习什么?
学他自私自利,还是学他扔下年迈的父母、年幼的孩子?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做母亲是一生的责任,而男人做父亲就不是?”
明皙现在才终于明白,丁瑾瑜说起自己素未谋面的母亲一直能很自然的叫“我妈”,但说起父亲永远只有“丁城”两个字。
“虽然不明白,但我一直觉得,以后我有喜欢的女孩子,要背负这样一个一辈子的责任,我应该挺心疼的。”丁瑾瑜自嘲地笑笑,“不过没几年,我就知道——”
“我喜欢的人——”他捏了捏明皙的下巴笑道:“肯定不会生孩子。”
“不是正好吗?”
“公主——”明皙抱住丁瑾瑜的腰,在对方胸口蹭了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要安慰丁瑾瑜。
他不知道丁瑾瑜说这些是真心的,还是为了开解自己,但他就忍不住心疼当初那个和明寐差不多大的小男孩。
“而且,就我们家这个基因,也不需要有孩子了吧?”丁瑾瑜拍了拍明皙的后背,“你只知道丁城的事儿,还不知道丁艳吧?就是丁一楠的亲妈,我姑姑。”
丁艳为了和家里赌一口气,硬是嫁了丁一楠那个家暴的父亲,也为了面子,撑着不离婚。
家暴的环境长大的孩子,很大一部分要么怯懦胆小,要么以暴制暴。
丁一楠虽然最终没有变成他父亲,但脾气也的确比大多数人暴躁。
后来丁艳离婚,也没有转身做好一个母亲。
爷爷奶奶在时,还能照顾丁瑾瑜和丁一楠;爷爷奶奶走后,丁艳也只顾着自己谈恋爱,好几天不回一次家,两个孩子才会饱一顿饿一顿。
“我们家的基因可能就有问题,每个人都自私得可怕,”丁瑾瑜摇摇头,“这样的基因还有什么必要传下去。”
“胡说。”明皙心疼地捂住丁瑾瑜的嘴,“你和楠姐,都是好人。”
“那没准儿——”丁瑾瑜笑,“隔代遗传呢?”
“哥哥——”一个甜糯的童音结束了两人的对话,“有你俩这么接孩子的吗?我都找一圈了不见人,差点儿自己回家。”
明寐嫌弃地跟明皙互做了个鬼脸,然后背着她的小琴往两个人中间钻,撒娇地抱住定睛的腿,“茉莉哥哥,抱我抱我!”
丁瑾瑜赶紧“做贼心虚”地松开明皙,一把将明寐抱了起来;明寐在丁瑾瑜怀里,得意地跟明皙吐着舌头。
“小丫头心机怎么这么重!”明皙气得瞪了丁瑾瑜一眼,“还学会争宠了?”
虽然他俩的事算是已经跟明父交代了,但丁瑾瑜没打算让小丫头知道,毕竟明寐还小,能懂什么。
他赶紧冲明皙摇头,打眼色让明皙闭嘴。
“好了好了,别装了——”明寐一脸机灵,小大人似的摆了摆手,“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了,骗谁呢?”
“你俩谁喜欢谁管我什么事啊。”她在丁瑾瑜怀里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反正我有两个哥哥了,两个都最喜欢我!”
*
志愿填报完,通知书也顺利寄到了手上。
丁瑾瑜的通知书比明皙晚两天,快递到的那天,整条巷子都敲锣打鼓,明父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开心得开了壶酒,又喝高了,还被女儿反过来教育。
明皙跟丁瑾瑜收拾完回屋,琢磨着一切都定了下来,该怎么跟丁瑾瑜说,自己想出去打工,毕竟——
之后两个人在北京的开销都不便宜。
可他话还没出口,就被丁瑾瑜拦住了话头。
“周浩也是北京的学校,录取通知书都拿到了,你知道吗?”
“嗯。”明皙点点头,心里还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敷衍地答道:“程可可也报了北师大,以后跟我就是同学了,周浩那个没出息的,还能去哪儿。”
“周浩他们学校开学早,程可可也想早点到北京,顺便可以旅游一圈,过几天他们就要出发了。”丁瑾瑜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随口问道:“咱们也一起吧?”
“啊?”明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丁瑾瑜不像以前似的躲着人他都已经满足得不得了了,怎么现在还能自己约人旅游了?
而且还是和周浩……
周浩要约,怎么不找自己?
“等我们开学,妹妹也该上小学了,你爸最近念叨着要趁着妹妹现在有空带她和奶奶出去旅游一圈。”丁瑾瑜已经靠在了床上,若无其事地划着手机,“等他们都走了,家里就剩我俩了——”
“反正也闲着,不如就跟周浩他们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抱歉抱歉,回来了!
生病之后连着大姨妈,看看也没人催更..我以为没人看了..所以我就..多休息了几天qaq....
明天就完结,小鱼儿还准备了个大惊喜!如果还有人,阿鱼明天给大家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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