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脑海里蓦然浮现了许多画面。
第一次见面时，越过比肩接踵的人群，他沉默的视线、以至今想来依旧觉得不可思议的专注、那样安静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生日那天,冷淡又无言、独立在昏黄灯影下的颀长身影。
过往记忆中他暧昧却又直白的说话方式。
还有，一旦靠近就会泛起针扎般细微疼痛的心脏,它那么清晰地提醒过自己：眼前这个人，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轻而易举地可以影响到她。
但是手冢国光总是沉默着,很容易让人忽视，他对绘里来说,比任何人都特殊的重要性。
她可以拒绝岳人，也可以不把忍足的异常放在心上，甚至在得知自己过去的感情时，依旧不为迹部景吾片刻袒露的真心而动摇。
唯独是手冢国光,在发现彼此走投无路的那一瞬间，她伸出手挽留过。
那种特殊性,或许暂时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定义为爱情,但一定拥有着“无法承受失去”的必要条件。
绘里将吵着不停的手机静音放进包里,屏幕上常陆院双子的名字跳的欢快,她懒得理会他们又想出什么新鲜把戏要捉弄自己,满脑子都被杂乱的思维塞满。
那团杂线的中心，缠绕着一个名字。
她在手冢国光常去的网球俱乐部下车,即使在印象中只听手冢提起、而自己从来没有来过,但看见她时，教练与其他人都流露出熟稔的表情。
“小姑娘很久没来了，”一个大叔远远地拿着球拍跟她打招呼，“我们还以为那小子失恋了呢。”
绘里表面笑着敷衍过去,心里却泛起莫名的酸涩意味。
手冢国光虽然不善言辞，但从不是逃避现实的类型，又或者说恰恰相反，他是那种任何时刻都勇往直前的人。这样的他，两年里却鲜少跟别人提起他们已经分手的事情……唯独在这一点上，他展示了十几岁少年应有的任性，他接受了事实，却并不愿意承认它。
她在场边等了一会，手冢刚刚结束训练，转头就发现了她。
“等我五分钟。”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是像早已习惯了一般，自然又淡定地问，“吃过午饭了吗？”
“……”
一时间就连绘里，也觉得她大周末突然来找手冢是已经成为常态的事情了。
远离了一群看热闹的熟人，绘里漫无目的地跟在手冢身后，她原本想问他是不是为了自己才放弃来自德国的职业邀请，但这样的话，现在说出来就像明知故问。
“绘里。”
“恩？！”
“有什么心事吗？”少年停下脚步。
“……”这个让她无比纠结的人，此刻居然显得完全置身事外，绘里一下子回答不上来，“……没有。”
“那，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
一般男孩子，都不会在约会的时候问这种令人尴尬的问题吧？
绘里确信手冢的恋爱细胞果然为零，跟他绕弯的做法无异于庸人自扰，她叹了口气，旁敲侧击地提起，“来之前，我见了幸村一面。”
“恩。”
说到这里，反而是绘里奇怪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少年面色如常，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绪，“我在见你之前见了别的男生诶，你都不吃醋的吗？”
“……”手冢稍微皱了皱眉头，“你喜欢他？”
“幸村精市这种程度的男生，一般人都会有点危机感吧？”
“所以，”手冢低下头，他专注地凝视着女生，像是非要从她这里得出答案一般，执着地追问，“你喜欢他吗？”
“………………”
绘里后退了两步，“算了。不跟你计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了少年的嘴角弯了弯，当她抬眼仔细像看清楚时，他又恢复了肃然而认真的模样。
突然有一种被捉弄了的微妙感觉。
绘里移开视线，目光聚焦在道路两旁的樱花树上，她想起了自己迫切想要见到他的真正原因，“幸村说，去年秋天，你收到了德国职业网球的邀请。”
“恩。”
“为什么没有去呢？”
“……”他这次沉默了稍久，像是在仔细斟酌答案，随着他的沉默，女生眉头越锁越紧，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她忧愁的眉宇间，最终轻描淡写、却又饱含着深意地说了一句，“我不放心。”
“……”
少年的指尖落在额头上，泛起错觉般细微的痒意。
绘里怔怔地望着他，“可是，如果是连幸村都要特地提醒我的事情，那对你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机会……”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身边的温度无端降了一个季节。
手冢收拢起指尖，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越过。
“咳，”绘里意识到自己话语里的错漏之处，尴尬地清了清嗓子，追上他的脚步——他本来也没有走得多快，像是故意放慢了速度等她追上来，“我是说，这种全日本只选中你一个人的机会，一定弥足珍贵——你不应该轻易放弃的！”
“并不轻易。”她说了一大堆，少年只在意最后一句话的重点，“我只是选择了对我而言更重要的而已。”
被定义为更重要的绘里有一瞬间哑口无言，“但是……”
“绘里。”少年罕见地打断了她，他的神色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认真。“比起幸村精市，你应该更信赖我才对。”
“诶？我当然相信你啊……”
“这个机会很难得。”手冢国光说，“可对我来说，并不是唯一的途经。”
她还要说些什么，被迫安分许久的手机又开始发出响动，绘里低头看了一眼，这次是常陆院双子的邮件轰炸。
「——你跑到哪里去了！！」
「——再不回来我们就撕票松野一成那个臭小子了哦！」
……
「——镜夜找到人了。」
「——你人在哪里？别玩了快点回来，你到底还想不想知道失忆前发生过什么？」
最后一条是来自春绯的讯息。
「——绘里，因为对方行踪不定，我跟honey前辈现在正赶往镜夜追踪到的地址。如果可以，请尽快与我们汇合。」
她握着手机愣在原地。
虽然将这件事拜托给凤镜夜，但她内心并不相信对方可以这么迅速地解决问题，她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考虑——那个在过往中被竭力掩藏的人，对于自己而言究竟是什么样一种存在。
而如今猝不及防地，她就要面对这个答案。
回过神来，手冢已经停下脚步，安静地站在她面前。一向包容着她的少年，此刻也没有因为她的突然走神，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意味。
“我……”她开口想要解释自己突然不理会他的原因，但少年好像误会了她的意图。
“有急事的话，你可以先离开。”他与她同时说。
慌乱之中，绘里抬眼看见手冢国光的表情，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还不知道这几封邮件对绘里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绘里关掉了待机界面，“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手冢虽然有些不明白，但也没有追究她个人隐私的习惯，他点了点头，不再过问这短暂的插曲。直到走了很远的路，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绘里，才从不知在想什么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国光。”
“恩。”
“你说我应该信赖你，”她在午后温和的阳光中仰起头，“但是，你也应该同样的相信我才行啊。”
“……”
“我可以照顾好我自己。”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少年皱起眉头，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能放心。”
“就算这样，他们见到我还是躲着走啊。”女生颇为骄傲地说着，“我很厉害的，他们都怕死我了。”
“……”听到这恶劣的言论，手冢竟然没有以教导主任的姿态教训她，而是摇了摇头，“如果可以，希望你交更多的朋友。”
绘里：“……”很好，你难倒我了。
她有些泄气。
“可是……就算我脾气又差、性格又坏、没什么朋友……也不想因此成为你的负担啊。”女生垂着脑袋，声音随之低落下来，“国光，你明白吗？”
“……”
“如果你因为我而留下来，”她说，“我会很难过，比不能经常看见你还要难过。”
少年一向淡然的脸色不可避免地浮现了一丝怔意。
本就不善言辞的少年好像被谁按下了静音开关，沉默地抿直了唇角。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她不为此耿耿于怀。无论在旁人眼里成长的多么迅速，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是那个看到喜欢的女生露出沮丧的表情，就束手无策的少年。
“抱歉，”少年冷淡地皱起眉头的模样十分苦恼，“是我没有照顾你的心情。”
“……”
明明他已经做了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让步，却还是对自己道歉的姿态，让女生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红色，“国光是白痴吗？”
“……”
“不要跟我道歉。”她抓着少年的衣摆，“如果你跟我说‘我想要去德国打网球’这样的话，或许我会任性地阻止你……可是，你也太笨了。因为你什么都不肯说，我反而想告诉你——”
“你去德国吧。”
“去做想要做的事情。”
“完成你的梦想。”
“在这之后，”绘里抬起头，她看到少年伸出手，温热的触感落在眼角，泛起的泪光很快消失在他的指尖，“你要回来。因为我在这里。”
手冢对上了女生泛着水色的双眸。
她其实从来都不是多么成熟的性格，此时此刻说着这样果断的话，也还在努力强撑着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少年在心里叹了口气，久违地又出现了那种‘糟了，没有办法了’的心情。
好像是觉得气氛过于沉重，女生尽力展现了一个笑容，“而且我还蛮有钱的，可以去看你的比赛，你要是想念我的话——”
没有说完的话，被远处鸣笛的声音阻断，绘里满怀着不好的预感转头望去，果然看到一辆骚包的红色超跑大摇大摆地出现了东京街头，常陆院光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抓到你了哦！”
“坏孩子又背着哥哥们擅自约会。”常陆院馨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摘下墨镜，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游弋片刻，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你不知道自己手机有定位吗？”
“——？”绘里不可置信地问，“你居然黑了我的手机账户？！”
“你这个所有密码都是自己生日的自大狂有什么值得黑的！！！！”常陆院光忍无可忍，用更大的音量吼回来。
绘里：“……”
作者有话要说： 理论上，手冢是很难吃醋的类型。
虽然你们没有任何人在意，但我想要坦白，常陆院使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