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七点半。
天色依旧是亮的。
高高耸立在市中心的办公楼已经陆陆续续亮了灯。
繁华如b市，这会儿还处于上班时间的公司不在少数。
但不包括花生游戏。
花生游戏能在这栋高楼里占据一席之地，它名下的网游出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力。
如今这款游戏经营了三年，依旧红火，公司便没像起初那般部分日夜的加班了。
上班时间一年前便改成了早十晚七。
而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路峥坐在会议室里，心里已经急了起来，还是耐着性子听宋如生夸夸其谈。
宋如生又说了两分钟，才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气泡水。
他靠在椅背上，腿也翘了起来，自信的抬着下巴，看自己的下属们，“你们觉得我这个故事线怎么样？”
两重附和声中，路峥疲惫的开口，“不行。”
宋如生正满意的点头，闻言，不悦的瞥了眼路峥，旋即转回目光，一副不大像搭理他的样子。
路峥有些头疼，他委婉道，“这个故事太复杂了，而且跟原本有的人物没太大关联，作为资料片加进去，效果不会很理想。”
宋如生花了半个小时兴致勃勃的讲了他新构思的一个武侠故事，打算让他们加进游戏里。
说实话，这故事讲给哈奇士听，它可能都不拆家了，转行讲故事。
宋如生这样的都能讲，它凭什么不行？
如果是他带的人来讲，他一分钟都不会浪费在这上面。
但策划部分三组，他是三组组长，宋如生是部长。
简单的说，
宋如生是他的头顶上司。
不听不行。
更别提宋如生压根没列什么计划提纲，想到哪儿讲到哪儿，中间还夹杂了些其他的建议。
他都得听。
尽管其中没什么靠谱的就是。
宋如生一贯听不进去他的意见，闻言便理所当然的开口，“那让他们有关联不就行了？”
相处三年，路峥早知宋如生的不靠谱，但每次听到他这么说，还是很想把手里的记录本摔到他脸上。
路峥抿了下唇，维持住平稳的呼吸，冷静道，“主线人物的大概剧情都是已经定下的，加不上。”
宋如生才不管，“那就给别的人加，npc那么多，还找不到几个能塞剧情的？”
路峥，“塞是能塞，但是……”
宋如生摊手，“能塞不就行了。”
路峥仍坚持说完，“但是玩家不感兴趣。”
宋如生反问，“没做过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感兴趣？”
路峥也问他，“你对远在一千公里外，有人正走在人行道上的事情感兴趣么？”
走在马路中间倒是能勾人兴趣，但宋如生的故事线，主人公显然还在人行道上。
宋如生当然不感兴趣。
但他觉得自己的构思非常完美，路峥简直是瞧不起他。
他冷呵了一声。
把手里的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另外两人忙打着圆场。
“路峥你也不用这么说吧？我觉得完全可以加进去试试。”
“对啊，不行还可以删掉，游戏不就是不断改进的过程么？”
路峥合上手里的记录本，看过去，“那是一组试还是二组试？”
两人顿时消声。
虽说这可以改掉，但每组出的成果是跟提成挂钩的。
像宋如生这个一套折腾下来得两个月，还是八成要砍掉的东西，他们当然不会沾。
宋如生脸上有些挂不住，他问路峥，“你是部长么？”
路峥抬眸，跟他对视。
宋如生眼睛往下瞥，看了眼桌面，才再次抬眼，阴阳怪气道，“你口气这么大，不知道还以为你才是做主那个呢？”
路峥搭在本子上的手指收了下。
他不是做主那个，但——
他绝对是背锅那个。
这不是宋如生第一次作妖。
宋如生几乎隔一段时间就要找些事，而他前前后后至少替宋如生背了三次锅。
这也是他必须开口反对的原因。
项目失败后，这错算不到宋如生头上，被玩家提出来骂的也不会是宋如生，更不会是另外两个袖手旁观的人。
只有他。
会议室里一片静谧，仿佛与世隔绝。
宋如生等不到路峥再开口，挑了挑眉，不屑道，“这个项目、我做定了。”
路峥不卑不亢，“我不会做的。”
宋如生单手捧着杯子，慢悠悠道，“又要去告状了么？”
“我好像没来得及说，阿华他家里有点儿事情，今天凌晨就出国了。”
他口中的阿华，全名骆明华，便是花生游戏的老板。
也是宋如生的男朋友。
有宋如生这么个不靠谱的上司在，路峥还能待在这公司的原因之一，便是骆明华。
骆明华当年在他低谷时期拉了他一把，算是对他有知遇之恩。
而且相较宋如生，骆明华明事理极了。
路峥垂眼，再度拒绝，“这个故事线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我做不了。”
宋如生无所谓，“那我也不会同意你们组其他的策划。”
路峥倏地抬眼。
宋如生脸上带着笑，本就上挑的眼尾更是带着几分得意，心情极好。
还发出了一声低笑。
路峥压着心头的不悦，正准备开口，眼角余光先瞥见了自己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是他老公打来的电话。
路峥无奈的抿直唇角。
就在昨天，他刚跟他老公领了证，因为没办法腾出来时间去度假，只好保证最近一定会早早回家。
没想到才第一天，就出了意外。
路峥急着想回家，只好暂时妥协，不跟他硬杠，“这件事等明天再说吧。”
宋如生也看到他手机亮了一下。
虽然猜不出是谁，但不妨碍他打压路峥的气焰。
“既然你同意了，现在就整理个思路交给我。”
路峥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看向了他。
宋如生宛若施舍般的语气，“给你加班费行了吧？”
这哪儿是加班费的问题？
路峥深知他的难缠，现在唯一能克住宋如生的人又不在，他带上东西就打算离开。
拿起手机时，眉头皱了下。
一般他没立刻接起来，他老公就会知道是在忙，隔几秒便自己挂了，但是今天一直在无声的拨号。
路峥往外走，顺便接了电话。
宋如生抬手压在会议室的门上，拦住他的去路，“你是彻底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么？”
路峥无力道，“没有。你为什么……”
非抓着他一个人不放？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路峥的话。
打电话的人不是他老公，而是他老公的助理，正小声的念着着他名字，焦急且慌乱，“路哥路哥……”
“怎么了？”路峥顾不上宋如生，先低声问道。
“路哥！厉哥出车祸了，现在在市医院……”助理说着，顿了顿，匆忙道，“等下啊，路哥，医生出来了，我先问问情况。”
听筒里一片杂乱的脚步声和几句交错的问话。
路峥心都揪了起来，退步道，“我爱人出车祸了，我先去看他。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可以么？”
宋如生狐疑看他，“这么巧？”
“你让人拍了他在医院的照片发给我。”他说着，眯了下眼，“也不对，我怎么没听说过你还有爱人？”
路峥忍了下，“我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跟你开玩笑。”
宋如生一扬头，看桌子看地板，只拿眼角余光瞥路峥，“谁知道呢？”
“总之，你不给证据，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路峥电话都没挂断，还仔细分辨着那头的声音，哪有心思让人再拍他老公的照片，跟宋如生走流程。
耽搁的每一秒他都忍不了。
他直接伸手把宋如生拉到了一边，自己拧门往外走。
宋如生一个踉跄，挨着墙站稳，脸都黑了，“你现在要是走的话，明天就不用过来上班了。”
他话音落下，就见路峥脚步停住了。
宋如生扳回一成，站直身体，拍了拍自己的袖子。
等着路峥回来求他。
路峥停下却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因为他老公助理回来了，明显大松了一口气。
“厉哥没什么大问题，不过好像撞到头了，现在还没醒，医生说要等醒过来再做几个检查看看。”
路峥身上也卸了力，手臂都有些发软，“麻烦你了。先帮我再看一会儿，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了电话，扭头看向宋如生。
宋如生真该庆幸他老公没事。
路峥扯掉领带，走到会议室，拿上了刚刚开门时丢在桌上的记录本，“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宋如生翘着唇角。
路峥轻描淡写的告知他，“我不干了。”
现在哪儿有心思跟宋如生继续斗，他满心都是后怕，记挂的只有厉游。
他想通了，继续在这里工作下去，想空时间也不容易，还有个整天折腾他的上司，他根本就没多少时间陪他老公。
如果真出了什么意外，他都不敢想以后自己一个人还能不能过下去。
宋如生一愣，很快反应过来，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么？”
他不会轻易同意路峥辞职的。
路峥在他面前站定，“我跟骆明华签的合同里，写的是我想辞职可以随时离开。”
他微微低头，半垂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而后归于冷漠，“你可以顺便转告骆明华，他的恩情我也算是还完了。”
宋如生被他一连串的话砸下来，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路峥侧头看了眼另外两位组长，再没说一句，直接往外走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会议室门没关，挨着的办公区都听到了路峥的话。
等路峥回了自己的位置，跟着他的小芽便凑了过来，“路哥，你真的要走啊？”
“嗯。”路峥收了平板和电脑，带上自己的记录本，就打算走。
小芽扫过他桌子上堆着的资料和笔记，追着他往电梯的方向走，“路哥，你这些东西不带么？”
路峥脚步不停，犹豫了下，“不要了。”
小芽察觉到他的异样，问，“是赶时间么？”
“我收拾了给你寄过去吧。”
那些都是路峥自己整理的东西，摆在办公桌上跟宝贝似的。
路峥不愿麻烦人，但到底是说不出拒绝的话，“多谢。”
“没事。”小芽冲他挥手，“你快走吧。”
她说完便往办公室回。
宋如生把另外两个组长赶出会议室，掏出手机给骆明华打电话。
电话迟迟没接通。
他恨恨的把手机摔到了桌子上，咬牙切齿道，“路峥……”
路峥有什么了不起的？
大学都没毕业，也不是这个专业的，又没其他人嘴甜会来事。
凭什么就能让他男朋友挂在嘴边夸？
宋如生从会议室出来，一眼就注意到了正在帮路峥理东西的两个人。
他脚步一转，走了过去，“感情这么好，怎么不跟着他一块儿走？”
小芽正准备说话，被旁边的人踢了一脚。
男生冲宋如生笑了下，“部长说笑了，我们这是正收拾了丢垃圾箱里，准备腾位置呢。路峥走了，也该有个新组长了吧？”
宋如生心情好转，点了下头，“嗯。”
他也该想想要提谁上来比较好。
等宋如生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小芽才不忿的撇了下嘴。
她身旁的男生提醒道，“赶紧收拾了寄出去吧。”
也就是宋如生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不然说不定还会亲眼看着他们扔了，或者丢进碎纸机里。
·
办公室的插曲，路峥是无暇打探了。
他拎着东西进医院，跟来接他的助理迎面遇上。
小莫跟他等电梯的功夫，说了今天的情况。
厉游这几天休息，今天也是一个人出门，他没跟着，接到电话才知道厉游出车祸了。
经纪人还在外地，要明天才能过来。
路峥拧了下眉，“医院先给你打的电话？”
助理的脸色古怪起来，低低应着，“嗯。”
他把路峥送到门口，含糊道，“厉哥的情况还有些不太对，我说不太清，路哥你看吧。我得回去看有没有漏下的，得封锁消息。”
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路峥都看在眼里。
不过看助理的脸色，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他便没问，而是打算自己去看。
路峥推开病房的门，就见他老公厉游正坐在床上发呆。
能在娱乐圈混出名头的模样都不差，厉游自然也不例外。
他五官硬朗，脸上的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完美的契合的骨骼。
衣服应当是助理刚拿过来的，深灰色的短袖黑色的休闲裤，不见灰尘污渍。
随便一个角度拍了都能放图出去。
唯独脸上抿唇蹙眉，好似陷入了什么苦恼的事情一般。
但这也不碍事。
给厉游那些粉丝看了，能给他舔平。
路峥立在门口将他上下打量完，才彻彻底底放心，抬脚往里走。
他刚迈步，身后便传来了问询的声音，“请问厉先生是住在这里么？”
路峥扭头，看到穿着制服的交警，点了点头，“嗯。”
其中一人道，“我们要问一下他当时的情况。”
路峥把门又推开了些，让出位置，方便他们进门。
等两位交警都进去，他才关门看向厉游，就见厉游也紧紧的盯着他。
路峥当他是出车祸的后遗症，毕竟他这会儿也怕着。
他把手里的电脑包放在沙发上，在厉游床边坐下。
还未开口。
厉游先叹了一声气，“宝贝儿，停下你现在做的事情吧。”
两位交警的目光齐齐看过来。
路峥一头雾水，厉游这口气，仿佛他走在违法犯罪的边缘。
但他行的端做得正，问心无愧，“我做什么了？”
厉游有些无奈，“你不用瞒我了，我已经知道你是个魔王，正在筹谋着……”
路峥冷漠打断他，“我不是。你先回答一下交警的问题吧。”
厉游头都没转，还看着路峥，他道，“他们不重要，你才是最重要的。”
“还是有点儿重要的。”交警提醒道。
路峥伸手把厉游的脑袋转了过去，“先回答正事。”
厉游看他一眼，“既然是你想让我做的……”
路峥没理他，看向交警，“问吧。”
厉游虽然不大对劲儿，但回答交警问题的时候，还是很靠得住的。
一问一答，很快便结束了。
厉游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再次看向路峥，“你现在有感觉毁灭世界的欲望减轻了些么？”
路峥能感觉到交警投过来的目光，心里尴尬的想埋了厉游。
但当着外人的面，还是保住了冷静自持，“我没有要毁灭世界。”
“你是怕他们听到么？”厉游也注意到了路峥尴尬的神色，再看房间里多出来的交警，恍然，“没关系，你可以让他们忘记这些事情的。”
“毕竟你……
那么厉害。”
他感慨道。
交警也轻松道，“我忘记的事情，执法记录仪会记得。”
路峥觉得更尴尬了，嘴角的笑都扯不出来，勉强道，“他在开玩笑。”
交警哈哈笑了下，“我也开个玩笑。”
他合上本子，“那我先去看下一位当事人了。”
路峥目送他出门，才舒了口气。
捏着厉游的脸颊仔细看了看，没从厉游的脸上看出任何玩笑的神色，他松了手，“你在想什么东西？”
“不是我想。”厉游神色认真，“这就是事实。”
“是个屁的事实。”路峥嘟囔了一句。
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了几口，又低声问他，“真的能让刚刚的交警忘记么？”
“当然可以。”厉游肯定的点头。
路峥不大信，但好奇，“那你说说，什么法子？”
厉游理所当然道，“用你魔王的能力啊。”
他补充了句，“魔王无所不能。”
路峥：……
“那你知道魔王现在想做什么么？”
厉游惊讶，“我怎么可能猜得到你的想法？”
路峥把他脑袋往枕头上按，“想揍你。”
病房门被敲了三声。
路峥看了看厉游，指望不上他，只好自己看过去，“请进？”
方才的交警推门，进来了半边身子，“其实我们还没走远。”
路峥松了手，“其实我刚刚也是在开玩笑。”
没有真的要消除记忆。
虽然很想。
他指了指厉游，“我朋友是个戏痴，我就陪他对戏。”
厉游躺在床上，顶着凌乱的短发，侧头否认，“我不是。”
路峥拉高被子盖在了他脑袋上，“他是。”
交警十分配合的点头，看了眼本子，“我是想确认一下，厉先生出门是想去哪儿？走哪一条路？”
厉游的声音从被子下传出来，闷闷的，带着些低沉忧伤，“我是要去阻止魔王毁灭世界。”
“走的是通往魔王心里的路。”
路峥：……
他回忆了一下厉游路过的地方，帮厉游翻译，“他去接我下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