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算计(1 / 1)

夕阳西下,殷红的霞光透过层层枝桠映在如玥阁内的地板上,将五位少女的影子叠在一起,拖得长长的。

少女们并排跪在铺团上,双手拖着三本厚重的书高举过头顶。

已经快一炷香了。

薛晏悄悄动了动酸软的胳膊,眼睁睁看着最后一撮香灰落入香炉,心中雀跃不已,脸上却摆出一副“嬷嬷我知道错了您老人家大慈大悲放过我吧”的真挚表情,只希望方嬷嬷能高抬贵手把书抽走。

然而,在薛晏无比期待的目光中,方嬷嬷放了一本比之前三本加起来还要厚的书在头顶上。

我的胳膊啊啊啊啊啊!薛晏内心深处在嘶嚎。

方嬷嬷立在薛晏身前,目光平静如水,“薛小姐倒是稳当。是之前学过武功吗?”

“学过一点。”薛晏点头,头顶举着的书就跟着晃了几下,又即刻使力立住。待身体和书都稳住后她后知后觉发现这样说不太实际,毕竟她才刚把三皇子打的头破血流,又补救道:“也不算少。”

“如果你在跟我学规矩的时候也像学武功那样认真,那么你的形容举止将堪称完美。当然,你也会少挨些打。”

那可不一定!我当年学武功的时候可没少挨打。薛晏腹诽,嘴也不经意撇起来,看着就像是不服气的样子。

方嬷嬷一直瞧着薛晏,当然也看到她这幅表情,眉头紧皱,心里更是十二分的不满意,却也明白要教好这孩子并非一朝一夕,现在不能拔苗助长,只能按部就班一步步来。

她转身走到五人的正前方,目光如炬,“你们几个可知错?”

“知道了。”真知假知真错假错先认下总是没错。

方嬷嬷却早已看穿几人的心思,冷笑一声,“你们先别急着认,且先看看嬷嬷我说的对与否。”

她看向惠玉公主,厉声道:“什么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是你一个公主该说的话?污言秽语,此一错。靖边侯夫人虽是臣子,也是长辈,不敬尊长,此二错。同学犯错,你不晓之以理反倒冷嘲热讽咄咄相逼,恨不能将人踩到泥里去,足见你心胸狭隘,此三错。我说的二公主可认?”

五人心头齐齐一惊,方嬷嬷根本就没有离开,她一直在暗中观察!

“惠玉认错。”惊诧之后,惠玉公主的声音响起,语气听起来很恭敬,但方嬷嬷分明看见她贝齿死死咬住嘴唇,眼中恨意渐浓。

方嬷嬷心中叹息一声,心道只怕今后会后患无穷。随后她转向沈盈,“沈盈,二公主和薛晏吵架,你身为同学不加以劝阻反而煽风点火,生怕事情闹不起来,用心险恶。你可认错!”

沈盈本就是身体羸弱之人,连跪加举书支撑了一炷香已是满头大汗,脸上血色全无,现下听了方嬷嬷的话更是摇摇欲坠,“我…我认错。”

方嬷嬷不再理她,看向惠安公主,“大公主,你是五人中年纪最长者,见到她们发生口角为何不出面主持公道?”

惠安公主启唇欲言,被方嬷嬷抢先道:“你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不对。大公主太想当然了,有时候一味地退步是懦弱无能的表现。你是长姐,也是公主,行事更要有法,不然如何服众。”

“嬷嬷说的是。惠安知错。”

方嬷嬷又对聂蘅道:“聂蘅,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聂蘅不知。”聂蘅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因为受累鼻尖有些许细汗珠冒出来。

“好,那我来告诉你。你错在太自命不凡!没错,你是丞相千金,大夏赫赫有名的才女,可那又怎样。今日之事本与你无关,我也知你性情冷淡,就算作壁上观也有情可原,可你为什么偏要掺和进来,是显摆你的才名么!这世上可不止你一个明白人。”

聂蘅怔愣住,她原本并不想掺和,只是想到那人曾说的话便忍不住说了几句,万万想不到这样也被方嬷嬷揪住错处。她素来才高名盛,样样都要争头筹,如今却被这样训斥,还是因这样无关痛痒的原因,难免恼羞成怒,脸上也终于有了表情,看起来愤懑不已,但对上方嬷嬷锐利的眼神,她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平静地道:“聂蘅知错。”

最后,方嬷嬷又回过头来对着薛晏劈头盖脸一顿骂,“这场事故罪魁祸首就是你,薛晏!这一切都是你不听教导偷懒耍滑导致的。不仅如此,你还不思悔改,出言不逊甚至以下犯上。若不是大公主相拦,你是不是还想再打一场闹到太皇太后那里去!你自己数数看,你就这么一会儿折腾了多少事情出来!”

她又对五人一齐道:“老婆子知道你们年纪轻轻,正是开朗好动的时候,可活泼不是放肆。老婆子奉命教你们规矩不是禁锢而是约束你们,好让你们知道,万事万物都有既定的法则,如同寒来暑往秋收冬藏,世间生灵违背了这个法则就会收到惩罚,而这个惩罚往往是致命的。我们人也是一样的。”

说到此处,方嬷嬷别有深意地看了薛晏一眼,“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人们既然制定了规则就要遵守,否则一样会受罚。就拿今日之事来说,我让你们自行练习先去所学的礼仪,可我一走你们就犯懒的犯懒斗嘴的斗嘴,这就是违规,所以我对你们进行处罚。”

“当然,这种处罚只是最轻的。现在你们或许还不了解利害,以后你们会慢慢长大,经历更多的事情,到那时我希望你们能明白,规矩即为本分。见到什么样的人就该说什么样的话,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要做什么样的事,只有如此你才能活下去。违规或是逾矩,无论你是什么人,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这就是我要教你们的第一课。”

昼市已歇,大街上的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小贩在收拾摊子。

一辆青蓬马车慢悠悠地走在街上,薛晏双手抱膝蜷缩在车内一角,双目没有焦距的盯着车底板,耳畔则有许多声音不断回响。

“身为公主,当以长宁公主为楷模。”

“二公主这样要置太子殿下于何地。”

“规矩即为本分。”

“违规或是逾矩,无论你是什么人,最后都只有死路一条。”

……

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

是因为她身为公主逾矩干涉了朝廷之事才会无端身亡么?

以前她是燕皇室唯一血脉所以才能像男儿一样出入朝堂披挂上阵,如今有了皇子,她一个四海扬名万民推崇的公主就显得碍事了。

那么是谁杀了自己,温家人?

不。不当是他们,即使他们是最有嫌疑的。

温氏乃书香士族,以“清明”二字闻世,温氏子弟虽然迂腐些却最为光明磊落高风亮节,根本不会这么做。

可那又会是谁?

能在宫里杀人不留痕迹,一定位高权重,还当有内应。

内应又是谁?

行刺公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们一定会事先商量好,那么动手前一定有不寻常的地方。

哪里不寻常呢?

薛晏觉得脑子里一团糟,她想不明白,她想查明真相,可是她身在夏国又是一个小孩子,能力有限,只能徐徐图之。等到这具身体长大,或者,主动出击引蛇出洞。

她的脑海中慢慢浮现一个计划。

这厢薛晏平复好心绪,惠玉公主的嘉月宫却是一片狼藉。

“哗啦啦——”

一个精致的瓷瓶被惠玉公主扔在地上,碎茬溅了一地。

宫女们伏地跪在不远处,哆嗦着说着“公主息怒”,惠玉公主听了却更生气,怒道:“息怒息怒!你们除了这个还会说什么!”

“薛晏!都是薛晏!要不是她本公主怎么会被那老虔婆教训”惠玉公主说着又砸了一套茶具,还觉得不解气,抬脚把一旁的桌案踹翻了个。

“大哥早就说过,薛家人没一个好东西。”一直隐形在帷帐边上的沈盈款款走出,拾起了散落在碎瓷间的海棠花,“表妹不该招惹她的。上一次吃的亏还不够么。”

惠玉公主眸色转冷,“我就是看不惯她嚣张的样子!不过一个侯府小姐而已,仗着皇后的势连我这个公主都不放在眼里。每一次我和她碰上,千错万错到头来都是我的错,凭什么!她怎么没被一把火烧死呢!”

沈盈听闻此嘴角露出几不可察的微笑,将娇艳的花朵放在高几上,露出一截如雪的皓腕。

她朝跪着的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女们如蒙大赦,佝偻着身子鱼贯而出并细心把门关上了。

沈盈冷眼看着地上的光亮一点点消失,直至光线完全被门扇遮挡。

她走动惠玉公主身边,压低了声音:“只要皇后和太子还得势,薛家就不会倒,薛晏也会继续碍我们的眼。我这里倒有一个主意,虽然不能一劳永逸,却也能好生教训她一番。”

惠玉公主蓦地转头,眼中兴趣盎然,“什么主意?”

沈盈不答,反问:“薛晏从小身子骨就不好,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还能是因为什么,双生子本就不容易存活,听说她出生的时候都没气儿了,硬救回来的,身体不好也是正常。”

“不,虽然薛晏出生的时候遭了难,可后来被养的很好,一直健健康康的。真正有体弱多病的传闻是在她三岁之后。”

沈盈附耳过去,如此这般交代一通。

惠玉公主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惊诧中掺杂着疑惑与兴奋,“你确定可行?”

“当然。”沈盈语气笃定,“她怕什么就给她来什么,不愁教训不了她。”

惠玉公主犹豫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好,就依你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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