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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 148 章(1 / 1)

“我之所以加入黑手党,是想要在里面找到一些东西,充斥着暴力与死亡的黑手党,我以为如果我贴近这些区域的话,就能明白人活着的意义。但是……并没有找到。”

在一个阴云天气里,上门拜访,说了几句芥川龙之介本来是他看好的直属部下之类的闲话的太宰治端着散发着袅袅热气的茶杯,对圆石桌另一侧的银发女人说。

七夜萤不想在他人的人生痛苦面前表现得太过轻慢,但正如宇智波鼬的认知,她其实根本不是一个会无条件包容一切痛苦悲伤的天女,相反,刻薄和冷嘲才是她的下意识反应。

不过涉及到“活着的意义”,七夜萤也难以真正的轻慢起来。

不过,在这之前……

“太宰先生,有很多人说过你是一个怪人吧。”银发绿眸的女人小小地咬了口天蓝色的马卡龙,“虽然没有很多交往,但是你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负责任这一印象我还是蛮深刻的。”

缠着洁白的绷带,穿着纯黑的风衣,坐姿很散漫,眼神很空洞的少年目光轻轻地落在女人脸庞上。

七夜萤直直地回视过去,带着几分回忆的模样,缓声道:“因为是文字工作者,所以对这些方面很在意,一开始就注意到了,包括你刚刚说的话也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有种你立刻会反口的预感。”

七夜萤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抿了抿唇,“而在我个人的理解中,你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你觉得你说的那些东西都无关紧要。那些你已经说出口的,没有说出口却也暗示了的,都不是你在乎的东西——或这样说,但不是你在寻找的东西。你在乎的是长在你身上的、那个要严重无数倍的伤口,终有一日当那个伤口取代了你,你就会被那个伤口带着去死,而到那时候,无论你在寻找什么,找到还是没有找到,存在还是不存在,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太宰治凝视着七夜萤。

七夜萤安之若素,只是懒得微笑,庭院中的氛围仿佛被割裂成两块,一块可以用混沌直接概括,另一块则像七夜萤手中可爱的下午茶点心。

“文学家的眼睛在看别人的时候,看到的都是这样的隐藏信息吗?”太宰治问。

七夜萤没有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所有艺术家都将受到双重的诱惑,上帝的诱惑和魔鬼的诱惑。而因为艺术家既非纯粹的凡人,亦非真正的超人,所以两种诱惑都能将其打败,我们唯一能挣扎的,就只有拼尽全力去拖延告负的时候而已。”

“太宰先生,你在看那些即将死在自己手上,或者因自己而死的人时,会看到他们的模样吗?”

太宰治有短暂的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在那短暂的一瞬间里,他聪明的脑袋已经顺着七夜萤的问题去回忆、思考那些人的模样,他们在这个世界中的身份,他们拥有着一个怎样的人生——他于是明白了七夜萤的真实目的,但是令他感到惊异的是,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竟然开始怀疑对面的女人抱着的到底是出自于人的善意,还是单纯的艺术家的好奇心。

不用他去思索,银发女人直接给出了答案。

“我不想怜悯死人,有关这方面的书我也写过了……”

七夜萤沉默了片刻,主动道:“我是一个非常傲慢的人,虽然说外界都评论我非常谦虚是个性格自卑的人并以此探索我的童年,但实际上恰好相反,我之所以一直他们以为的‘贬低’自我,正是因为我很骄傲,我的评价标准比他们都高,我根本不屑用他们的标准来评价自己。我本性是个乖张孤僻的人,胆小易燥。虽然不会直说‘我就是真理’这种话,但一旦有人的做法和我的认知不符,便会愤怒到仿佛那个人摧毁整个世界的根基。嘛……总而言之,就是这么一个人。”

太宰治呆呆地“啊”了一声,没有被绷带遮挡住的眼睛里直白的困惑。

“我的傲慢就在于我根本不屑于与错误对话,能引起我交流兴趣的,只有可能是‘正确’。在我看来,与错误对话的人是愚蠢的,或许在道德上是正确的,但总之是愚蠢的。而无论如何,对于一个走在文学之路上的人而言,愚蠢都是最大的罪孽。”

“嗯,就像你想的那样,发生了一件事改变了我的想法。”七夜萤朝太宰治点了点头,一副不是很有所谓的样子。

话到嘴边的太宰治忽然觉得眼前的七夜萤和之前傻乎乎去跟踪织田作之助的七夜萤简直不是一个人。

“不过要是从那里说起的话故事就太长了你肯定也没兴趣,我们就时间跳跃一下简单概括吧——在我终于学会做人,至少获得了人生意义上的庸俗却伟大的满足感之后,几年前,在欧洲战场上,堪称地狱的某个集中|营里,宇智波君看着那一幕,有些疑惑有些感叹地说:原来人类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迎来的结局却是这里——他说了这样的话。”

七夜萤放下了只咬过一小口的马卡龙,手指交叉,扭缠在一起。她的肌肉开始绷紧。

“老实说,那瞬间我的懦弱具现化的话说不定能填平整个大洋,懦弱到了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无可挽救地憎恨起了自己。我胆怯到了想要从他眼前逃走,想到了几乎要付诸行动的地步。就那么一句话,我整个人都被毁了。我差点就要求他消失,或者让我消失。那一瞬间对于我而言只有永恒的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和救赎。人是不可能持续绝望的,左不过是在某个瞬间受不了那重担所以放弃了而已。在那一瞬间,我就要放弃了,甚至我至今仍在怀疑,或许我已经放弃了……说不定只有爱而没有意识才是唯一的出路。”

眉心微蹙的女人带着几分茫然,太宰治看出了女人的恐惧,只要回想起那一幕便条件反射地生出了恐惧。

虽然没头没尾,但对于太宰治而言,七夜萤说的其实并不委婉,相反,非常直白,是直接剖开了胸腹,挖出心脏挤出里面的鲜血往他头顶倾倒的那种霸道的强硬的直白。

他将自己的感受告诉了七夜萤,得到了后者的一个平常的微笑。

七夜萤说:“这是夏目漱石的心理描写。”

太宰治没在印象中提取出相关的情节。

七夜萤说夏目漱石总会写的,这是夏目漱石才会写的。

然后,她放大了自己脸上的微笑,温和、包容的微笑,“这个笑容是我从布加拉提那里学来的,我感觉很治愈,根据我的经验,效果很好,现在对待他人我差不多这样笑都笑习惯了。我以前看不起别人也看不起自己,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看得起别人也看得起自己,尊重那些曾经被我嗤之以鼻的道义和德行,接受世界上就是‘正确’与‘正确’互相为敌,最后两败俱伤的悲剧。承认自己根本就不算是个悲观主义者,也没有资格去创造悲剧。认可‘错误’的存在之必要性。相信与‘错误’为敌才是人类该做的事,至于对抗‘正确’,那是少数顶尖的文学家才能拥有的权力,他们拥有许多我所不具备的东西,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勇气’。”

“太宰先生,我相信你能明白。我拥有与世界为敌的勇气,而且也不缺少将意志转化为行动力的坚定。因为‘世界’于我而言是一个抽象的概念。正如我刚才的问题,当我们要与谁为敌时,那个人就成了某种抽象的概念,是形而上的敌人,我们不会去想他是不是喜欢在饭后去喂流浪猫,是不是有一大堆孩子要养活;我们不会在意它走到如今这一步经历了多少创伤,那些历史背后又有多少荣耀与卑鄙——但是,我没有与人为敌的勇气。我做不到与宇智波君为敌,正如你做不到与织田先生为敌,虽然不太贴切,但差不多是一样的意思。”

“不一样吧。”太宰治不同意七夜萤的比喻,“先不说我们都没有和他们为敌的必要,就算真有那么惨痛的一天,我也绝对不会是出于自我的意志。”

七夜萤并不觉得自己被否定了,相反她深以为然,“没错,就是这样。虽然客观而言这样的说法太感性太武断,但我也差不多受够了所谓的‘客观’。说穿了,客观根本就不符合我的本性,曾经因为许多理由我不得不客观,结果只能让我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与厌憎罢了。”

不过她想说的话并不是从这个角度出发的。

“如果我否定了宇智波君,那么我的一切文学都将丧失意义。当然不是因为我爱他他爱我这种黏黏糊糊的理由,而是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我认可了他眼中的我,然后在此基础上,我成为了我。也就是说,一旦我否认了他,那么我就不得不否认我。自我否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在我的记忆中,除了宇智波君以外,我再也没见过一个人能够在彻底否定自我的同时还毫不耽误地做着让他否定自我的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过这样的事是不可能被忘记的,有时候甚至提起都是一种禁忌。”

“……那你为什么要说给我听呢?是想借此说明什么吗?”太宰治问。

七夜萤沉默着看了眼阴沉沉的天空,然后再度看向太宰治。

你甚至可以说她真地就只是在做着无关紧要的闲聊。

其实真相显得有些可笑。

“硬要说的话其实是因为我偏离主旨了。我只是想说明靠近暴力与死亡,甚至与死亡和鲜血为伍都无法让你明白人活着有什么意义。但是这是一个很庞大也很复杂的命题,它甚至算是最古老的文学母题,从造人的神话开始直到如今,人类都还在孜孜不倦地探索……所以一不小心就偏题了,嗯……不好意思,怎么说呢……我真正想表达的是,我是一个性格不好到了扭曲的人,我评价自己有多爱的程度是依靠评价自己能为其受多少苦来确认的。”

七夜萤垂了垂眼,声线柔和。

“正常人无法想象有些人得花多大的功夫才能让自己变得像正常人一样,而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终于成为正常人了’的解脱和恶心。说不定什么都不做,无所谓地接受结局还会比较轻松,但是要下这样的决定反而是最难的。不是吗?”

是的。

太宰治下意识肯定。

大文豪北极星拥有一双能够看穿他人苦难的眼睛,是当今世界的文学之星。

有人这么说。

或许世界上就是有些人敏感到能看穿他人的苦难,触碰到他人的悲伤。

“仅仅只是一瞬间的自我否定都无法承受,几乎要被其粉碎的我,终于发现曾经他堕入的是何等的地狱。只会被两个人伤害,面对其他人或物时只会感到生气和愤怒的我,也能理解你的人生充斥着何等的痛苦。”

“太宰先生,如果你能被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事物给伤害,那么我只能想到你唯一的反击方式就是抗拒这些伤害,而不是随波逐流地接受……但是,因为能理解,所以我反而没办法理直气壮地站在客观角度说出‘你应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这种话。那不是你的正确,而只是客观的正确。客观的正确只能保护抽象的人世,却拯救不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不过……一边接受,一边寻找抗拒的方式……这样的做法是互相矛盾的。”

“你需要帮助吗?”

“虽然是一个性格很奇怪的人,还有着根深蒂固的文青病,甚至经常在怀疑一切否定一切蔑视一切的深渊中试探,但只有一件事,从我还是一个比蠢货还要更加无药可救的家伙时就已经认定,直到现在直到未来都绝对不会有丝毫动摇——”

“人不能在他人的苦难面前转过身去。”

“如果你对我说你需要帮助,那么我就会帮助你。有谁敢否定这一点,就是在摧毁整个世界的根基,而我绝对不惮于与其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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