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老板瞪大眼睛,压着嗓子说:“这事你怎么能说这么大声呢。”
沈映学着老板的样子,后怕道:“抱歉,我一时没注意。”
看老板这架势就能知道,混血儿在阴界是个禁忌的事。
超市老板所言,也确实证实了沈映的猜想:“下次你可注意点吧,这种事要是被别人听到,捅到上边去,那咱们小区可就要被查了。到时候咱俩也就没钱赚了。”
超市老板的头和沈映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似的:“咱们这小区,混血儿少说也有这个数。”
他用手比划了个三和五。
三十五个?这么多?
沈映问:“你知道这些混血儿都是哪家的吗?”
超市老板奇怪地盯了沈映一会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沈映:“好奇。我听说混血儿和我们长得不一样嘞,想找个机会去看看。”
老板虚着眼睛打量起沈映来,幽幽地说:“你是刚脱壳吧?”
脱壳?什么意思?
沈映没有回答,挤出个尴尬又为难的笑,让超市老板自己脑补她的意思。
超市老板“嘁”了一声:“看你这什么都不懂的样子我就知道了,放心,我不歧视脱壳的。其实我也是脱壳的。”
他回忆起一些事,脸上浮现出怅然:“这个小区里做保姆的,都是脱壳的,所以吃不下肉。虽然没什么过去的情感了,但都还隐约记得一丁点生前的事。当初大家也都是肉,谁吃得下同类啊。”
“像我们这种,在外头会遭歧视的。你最好注意点,在我面前露馅没事,可别在别人面前表现出异常。”
这话题扯得有点远。
沈映笑着点头:“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其实她什么也没听懂。
暗暗琢磨着老板口中“脱壳”的意思。
想了一会儿,她大概明白了一点:这里的保姆还有超市老板,以前都是人类。脱壳之后才变成鬼怪的模样。
他们残留着一点作为人类的记忆,无法吃肉。在外如果表现出来是脱壳的,会遭到这里的鬼怪歧视。
沈映说:“我感觉我表现得也没啥异常啊,你是咋看出来我刚脱壳的?”
超市老板得意轻笑:“你表现得挺好的了。但咱们脱壳的,刚脱壳时都没啥记忆,啥也不懂,就喜欢到处乱问。人家不是脱壳的从小就有父母教他们,不会像咱们这样。”
沈映点点头,把话题又扯回到混血儿身上。
老板说:“几十个混血儿呢,我哪能都记得?不过能生出混血儿的,条件都不差。混血儿也不吃肉,下次你来超市,看谁家保姆买东西比平常人多,那他家多半就有混血儿。”
沈映若有所思地点头:“谢啦。等我看到混血儿,我告诉你他们长啥样。”
老板和沈映又说起脱壳后的注意事项,时不时又聊到了他仅有的一点脱壳前的回忆。
从他断断续续的描述中,沈映大概拼凑出了“脱壳”相关的事:
脱壳,指的是怨虫进化为鬼怪的过程。
而怨虫,其实是部分死后的人类化成的。
阴界是有规矩的。
误入阴界的人类,如果是孕妇,或者三岁以下的孩子,按规矩来说,鬼怪是不可以吃他们的。
但是部分满怀恶意的鬼怪,即便不吃,也会玩弄孕妇和小孩。
这些死在阴界,尸体又得以保留下来的人,就会变成怨虫。
成为怨虫的那一刻,他们对生前的记忆基本上就所剩无几了。
为了保证鬼怪们在阴界的绝对地位,对怨虫们产生威慑。
刚诞生的怨虫如果还有眼睛,就会被剜去眼睛。不过大多数怨虫在生前就已经被剜去眼珠子了。
怨虫就是阴界最底层的劳工。
为了不妨碍到鬼怪的生活,不污染到鬼怪的眼睛,怨虫们只能在夜里行动,靠捕捉误入阴界的人类为生。
怨虫攒到足够的钱,就可以去行政厅兑换一副鬼怪身体,从此进入鬼怪身体,作为鬼怪生活。
成为鬼怪的过程是很复杂的。
成为鬼怪后,怨虫时期的记忆基本上都会抹去,以防怨对曾经欺负过它的鬼怪怀恨在心。
所以刚脱壳的鬼怪,都很懵懂,没有常识,很容易就能被周围人看出来。
而天生就是鬼怪的鬼怪们,是歧视怨虫的。即便怨虫脱壳,他们依然歧视。
所以怨虫们成为鬼怪后,都要注意不表现出异常。
沈映从老板口中套了半个小时的消息,老板预约的医生总算到了。
跟老板打了声招呼,沈映带医生去别墅检查小晨的伤势。
医生很有职业操守,一眼认出小晨是混血,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
开了消炎的药和帮助伤口愈合的药膏后,说小晨没什么事,拿了报酬后就走了。
小晨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但医生说了没事,沈映就又不放心他了。
给他擦拭完伤口,用被子把他裹住,手脚都用铁链拴在了床上。
方苗和沈健在房间里待了一下午,情绪才稍微稳定一些。
晚上吃完饭,临离开阴界前,方苗要去看眼小晨。
沈映陪她一起。
看到小晨被绑在床上的模样,方苗瞪大眼看沈映:“你怎么能这样对他!”
顾念着沈映也为救她受了伤,方苗的语气里更多的是吃惊,没有责备。
沈映示意方苗先别说话,把她带出小晨的房间,叫上沈健一起出门。
上了4路公交后,带他们坐到最后一排,轻声说:“我今天去打听了一些事。在阴界,混血儿是禁忌。阴界的阶级很分明,鬼怪是鄙视所有非鬼怪的。”
方苗和沈健不懂沈映说这话的意思,目带茫然地注视她:“混血儿?”
沈映:“小晨跟我说,他是混血儿。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不是鬼怪。”
“你们就不觉得很奇怪吗?小晨自称是爬管道过来的,先不论他这点有没有撒谎,但是他怎么就那么巧,偏偏爬到了我们三个人类的家里?”
“他一个在阴界生活了这么久的混血儿,难道不知道如果他爬进了一个有鬼怪的别墅里,会是什么后果吗?他怎么就敢爬过来,还敢出来偷东西吃?他既然有机会逃跑,首先要做的难道不是爬出别墅,想办法离开阴界吗?”
方苗和沈健愣住了。
他们思考了一会儿。
方苗说:“也许是因为他太饿了,才会爬出来吃点东西。那个时间点,鬼怪们不是都在睡觉吗?而且他也没有钱坐公交,肯定得想办法偷点钱啊。”
方苗本就把对女儿的感情寄托在了小晨身上,如今小晨为了救她和沈健身受重伤,她对小晨的看法那就更不是沈映一句两句就能改变的了。
沈映也做好了跟她慢慢沟通的准备,不急不慢地说:“好,就按你的想法来。你说他太饿了,嘛他既然那么饿,还有胆子偷东西吃,他为什么不吃饱了再跑?没钱?他为什么不在自家别墅里偷钱?难道去别家别墅偷钱更方便?”
方苗闻言,眉头轻皱,陷入沉思:“可是……”
沈映故意引导着她:“有什么好可是的?他的行为根本不合逻辑,这就是很可疑,不是吗?”
她有意隐瞒了小晨说母亲被吃的事。
不然方苗肯定会猜测小晨别墅里已经没食物没钱,没人照顾他,所以他才跑出来偷东西吃的。
方苗沉默了。
沈健脸色也阴沉下来。
看得出,两个人都因沈映的话对小晨有了些猜忌。
怀疑的种子成功埋下,沈映趁胜追击:“昨天你们的阴牌,都是放在叔叔的公文包里。叔叔昨天单独和小晨说过话,后来上了公交,你们三个人又是挤在一起的。”
沈健错愕地看向沈映:“你的意思是,小晨偷的牌子?”
沈映慢条斯理地说:“别急,听我说完。我没说一定是他偷的,我是想让叔叔好好想一想,昨天你除了接触过他,还接触过谁?”
沈健:“除了他就是我同事他们。都是老朋友了,他们是不可能偷我东西的。”
沈映说:“阴牌不可能自己消失,也没有人有办法能隔空从你包里取物。除了接触过你的人,还有谁能偷阴牌呢?”
她惺惺作态道:“我不能肯定地说东西一定是小晨偷的,叔叔你再仔细想想呢?”
沈健眼神有些恍惚了。
总是把过错明确地推到小晨身上,容易让方苗和沈健有逆反心理。
毕竟她在说小晨的同时,其实也是在否认方苗和沈健的想法和行为,在说他们是错的。
即便事实如此,但有几个人愿意一而再再而三听别人说自己错了而不争辩的?
倒不如适当地点拨一下,让他们自己怀疑。
沈映继续说:“还有那只怨虫的事……我们撇下了小晨,跟他分开之后,那只和你们女儿长得很像的怨虫就出现了,而且还让你们再次和小晨相遇。”
说到这点,方苗又有些激动:“但是小晨为了救我们……”
沈映抬手:“我们现在在车上,说话声音小点。”
方苗被提醒,看了看车上的其他乘客。自知又做错了事,声音小了,语气也弱了下来:“可是小晨为了救我们伤成那样,我们有什么值得他贪图的?让他做到这种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