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风后，蔺嫣燃仰起头来紧闭双眼，此时此刻，她不禁为段家发颤，为今生段家，也为那前世段家。
段笑的发问，没有惊到段老爷和段墨，看来他二人心中也有数，段家的确还潜藏一人，恐怕那人在时刻想着推段家一把，甚至要直接将这段家推入万丈深渊。
蔺嫣燃探头去望段墨，目光恰好扫过段老爷的神情，这位老爷真不愧是游走在整个京城商铺龙头地位的大佬，那样子依然镇定自若，尽管背叛他的是他最信任的兄弟，他整张脸也无波无澜。
再去看那段墨，段墨倒是满脸怆然，蔺嫣燃不禁去笑，这段墨果然还是太年轻，估计他什么时候能到他爹这种程度，那蔺嫣燃也就放心了。而且段墨似乎很想开口说话，不过一直在强忍罢了，的确是年少气盛，仅有的沉稳也能让人透过神色看出那隐藏的心思。
段笑倒是会伪装的很，天知道他内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总之这表面上倒是一副坏人应有的模样，他好像兼备了一切令人讨厌的特质。
眼下这刻，段笑见那掌柜没有坦白的意思，于是也不想再和颜悦色，他竟然用扇子怼起那掌柜脑袋，口吻何等阴险：“怎么，不想说？你还真以为我们会相信你有那个脑子？联合山贼劫货，哎呦，你可真厉害啊，估计你连人家山门都不敢迈吧，啊？”
扇子怼怼掌柜脑袋，力道很重，哪怕这人是段笑长辈，段笑也没半分尊重。
段墨本想阻拦，但他刚抬起的手又停顿片刻，接着缓缓落了回去，段墨选择还是继续旁观的好。
那掌柜抬眼瞪向段笑，显然也被段笑惹恼，但怎么也算开口说了话：“段笑，你这个毛头小子快给我让开，你平时耀武扬威不学无术，若不是看在老爷的面子，我早就把你扔河里喂鱼了。”
蔺嫣燃这可在屏风后捂嘴笑了，拿段笑喂鱼，鱼还不肯吃呢。
“叔叔，你若是真记着我爹的好，你便不该再隐瞒，你知道的，若是任那人潜藏在我段家一天，那我段家便一日不得安宁。”段墨说话严厉，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稚气的脸也看起来有了一丝成熟。
段笑抬手制止段墨的好言相劝，他以扇子敲敲这人肩膀：“你说，如果你女儿知道，她爹竟然背叛对自己有恩的兄弟，她会如何呢？”
“段笑，你若敢动我女儿，我掐死你！”那掌柜猛地站起扑向段笑，抬手就要去掐段笑脖子，不过好在段老爷一脚将人踹开，这才没有出事。
段老爷瞪瞪段笑，他本欲开口，但还是被段墨抢了话头：“叔叔你别怕，我大哥这人你还不知道吗，他是不会做那种事的。只是……叔叔，段墨保证，今日之事只有我们几人知道，若你肯说实话，我们可以当一切从未发生过，你还回去做你的掌柜，和你妻子、女儿安享天伦，你看可好？”
“……”
不久后，段墨走向那掌柜又笑道：“叔叔，段墨保证，段墨有这个能力为你说情。”
想来这掌柜平日应该是很心疼段墨的，他看到段墨，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态度也没有刚才那么生硬了：“孩子，叔叔知道你善良，也知道你一定会为叔叔说情。但是有些事，你是孩子，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我知道你明明有一条康庄大道可以选，你却偏偏执迷不悟！”段墨摇头，何其难过，他是真的不明白：“大哥给你机会，我也给你机会，我爹到现在都没说要怪你，你为什么不能说出真相？”
“你不知道，什么叫做没有退路。”那人说着又看向段老爷：“老爷，您对我有恩，我只能提醒你一句……小心身边的人，哪怕是亲人。”
几人根本没听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没想到的是，这掌柜竟然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他抬起匕首就刺入自己胸膛，鲜血飞溅而出，直溅在段家父子三人身上，开出一片盛世桃花。
“喂！”
“叔叔！”
段笑最先反应过来，他本想伸手去拉，然而还是没有拦住，那人就这么在他眼前自尽，随后仰面倒了下去。
段老爷伸手揽住段墨肩膀，段墨迅速转身，他根本不敢去看那人，但还是满眼伤感，甚至有些泛了眼泪。
段笑的手停留在空中，他的手指一张一合，好像还想去抓什么，但他也真的抓不到啊。
此时此刻，躲在屏风后的蔺嫣燃也立即捂嘴转过身去，强忍想要惊吼的冲动，她努力抑制心中的恐惧！她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她真的惋惜，又真的吓到了。
“墨儿你回去吧，段笑你留下！”段老爷又低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报官！”
正厅大门是开着的，冷风袭入，吹的蔺嫣燃一阵颤抖，她背对着屏风去站，眼中充斥着对这人世的恐惧和憎恶。
但下一刻，她便被一双不算有力的手拥入怀中，是段墨。
那段墨是刚刚被段老爷撵回来的，当他跑到屏风后的时候就看到蔺嫣燃背对着他，这人儿全身都在发抖。段墨下意识将蔺嫣燃抱紧，随即在蔺嫣燃耳边柔声道：“别怕，有我在，我永远都在你的身边呢，别怕别怕，我这就送你回家。”
今儿这天气也是奇怪，刚刚进正厅之前，那天上还能看到太阳，谁想这才没多久吧，竟然又阴沉下来，乌云遮蔽天日，看不见丝毫余晖，甚至还飘起了雪花。
蔺嫣燃刚刚被段墨带出了段家，二人并肩前行，脚步很慢，似乎还在缓解胸中的冲击。段墨其实刚才也很害怕，但他总不能比蔺嫣燃还怕吧，否则怎样是个男子汉？
“他，他死了？”蔺嫣燃边走边问，不过转念一想，她自己不也死过的吗？也是死在那段家啊。
段墨没有回答，而此时二人也已经回到王爷府了。
蔺嫣燃还在闷头向前走，身子忽而被段墨轻柔地扳了过去，她被迫停下才发现，已经回家了。
“嫣燃，对不起，总是因为我家里的事惊扰到你，你千万不要害怕，一切有我在呢。”段墨说着便拍拍蔺嫣燃后脑：“回家吧，明天不要来照顾我了，以后……我来陪你啊。”
蔺嫣燃轻轻摇头，她抬起朦胧的泪眼去看段墨：“放心，我可不是寻常女子，我不会因此吓到睡不着觉。段墨，我经历的事情，你想象不到，这种死亡于我来说……”不过是方式不同罢了。
“好好好，你不怕，你是最厉害的嫣燃。”段墨只当蔺嫣燃是在逞强，他笑着将蔺嫣燃的身子转过去推向王爷府的大门：“回家啦，我最厉害的嫣燃郡主。”
蔺嫣燃往前走了两步，接着又转身嘱咐：“你回去别忘喝药。”
“知道了，大小姐！”段墨说着摆摆手：“快回去吧，别让我担心了。”
“那，再会。”蔺嫣燃叹了口气便扭头上了台阶。
段墨还在下方站立，他看那蔺嫣燃背影，心中有种特别踏实的感觉。他竟然在为蔺嫣燃操心，明明每次给予他安全感的，恰恰就是这蔺嫣燃啊。
然而蔺嫣燃在走上最后一层台阶之后就停了下来，她正对大门静站许久。刚刚出来办事的小厮见是自家郡主回来，随即打了个招呼，他大门也没关，只等着蔺嫣燃进去。
蔺嫣燃深吸一口气，她不知道段墨此时是不是离开了，但她就是想回头去看一眼，哪怕是看一眼背影也好。
动作总是比想法来的快，所以蔺嫣燃还没想好，便已然重新转过身去，而在转身的刹那，她便看到那段墨依然站在台阶下望着她呢。
段墨的脸在小雪中看起来十分苍白，身上的绒毛披风也粘上了几层雪片，看起来晶晶莹莹，就像天宫的仙。
蔺嫣燃本觉得，哪怕看一个背影她就心安了，但谁想，她挂在心尖的这人，也同样舍不得她呢。
快速跑了几步，蔺嫣燃直接从最上层的台阶跳了下去。而段墨显然也被蔺嫣燃这个动作吓到了，于是他赶紧伸手去接那蔺嫣燃飞扑而来的身子。
蔺嫣燃不重，但段墨却承不起这重量，猛地后退几步，又怕摔到蔺嫣燃，段墨还是强行稳住了自己的腰板。好在蔺嫣燃也怕压坏段墨，她被段墨接住的下一刻便自己跳下去好好站稳了。
段墨抱紧蔺嫣燃，蔺嫣燃也双手勾住段墨的脖子，两人就这么站在皑皑白雪中，引来门口侍卫探头去望。
蔺嫣燃眼泪直流，她说不上来心中的感觉，只是舍不得，还满是忧愁：“段墨别走，别回去了，别回那个家好不好？你别离开我……我怕我一个没看住，你就，你就被他们害了，段墨！”
前世，她照顾了段墨五年，也在某种程度上讲，是保护了段墨五年。
然而那种不想分开的情绪，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旺盛过。
“让我来保护你一辈子好不好？”就像过去五年那样。
蔺嫣燃哭得更加撕心裂肺。
段墨听后只是愣了片刻，接着便宠溺一笑，他抬手揉揉蔺嫣燃头发：“傻瓜，应该是我，保护你啊。蔺嫣燃，让我来守护你一辈子，好不好？”
……
“好。”
天空渐暗，王爷府的侍卫跑了出来，他们偷偷看了门外这对璧人一眼，谁也不去打扰。只是拿了火折子，抬手点燃门口写着“蔺”字的灯笼，随即将那灯笼重新挂回高悬的檐边，接着便若无其事地走了回去。
门还是开着的，在待那归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