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年级早就结束了高考,最早离校。
全校的三个年级都已经放假，但校务工作还要继续,一部分住校学生也还未回家,学校的食堂还要延后一周才关闭。
纪云在学校食堂跟江祈一起吃的午饭。
学校餐桌窄，放了两个餐盘就占了一桌。江祈的长腿在餐桌底下老老实实地收好,但对面对坐着的两人的膝盖还是几乎要碰在一起。一低头吃饭，头发也要碰到一块儿去似的。
纪云抬起头，拉开了点距离。
餐桌是个四人位，江祈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将餐盘移到一旁,随后站起来，和纪云错开,坐到了他斜对面的位置。
温文尔雅，善解人意,谦和有礼,全校的omega最想交往的，完美的学生会长。
纪云也向江祈抱以善意的微笑。即使看透了江祈隐藏的意图，但只要江祈不再提起，他也不打算戳破。
纪云现在有点理解平行世界的自己当初迷恋江祈的原因。越是自卑怯懦的阴影，就越是向往完美与光明,可是这种情感最多也只能称为“向往”与“憧憬”,不至于迷恋好几年，还追着江祈考进了并不适合自己的十七中。
大概小o和江祈之间还发生过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吧，纪云抬起头,看着食堂里往来着的零零散散的人想。
他与这个世界产生的交互越来越多，原本十分游戏风格的世界在他眼里几乎是现实世界，他已经能看到大部分与他无关的，在原游戏里以npc形式存在的人们的脸。
自从前几天陆潇翔头上的好感度进度条消失后，纪云也能感受到个人信息映射正在快速进行，在平行世界的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这些天在他脑子渐渐有了像是胶片电影似的影子，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但纪云也不着急，总归是平行世界的自己，曾遇到的事也不会相差太多。约摸就是被狗咬了一口，只不过当时的自己一脚踹了回去，而平行世界的小o却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见纪云有些走神，江祈道：“校庆之后就是学生会的换届，你要是有兴趣参加选举，还是要在学校的活动里多露脸。”
……啊，来了。
纪云放下筷子：“多露脸的活动吗？”他低头笑了笑，“如果会长说的是预案，我不会同意的。”他又补充道，“边天霖那边，会长也不用再费心，他也一定不会答应。所以还是考虑让票选第二的同学上场吧。”
“好，我知道了。”江祈点到为止，又转了话题，“你最近一直在帮天霖补课吗？”
“……没有。”纪云突然就没了胃口。
明明是边天霖主动提的要他帮忙补课，补课的事却只是一直停留在微信时有时无的交流上。前几天边天霖突然生气离开他之后，时有时无的交流就彻底变成了无。
人家也有很多事情要忙，纪云倒觉得是之前多管闲事的自己是被边天霖的美貌糊了眼。
江祈也放下了筷子：“听你的话，我还以为你跟他很熟。”
纪云微笑：“不熟，不清楚，不了解。”明明自己都对他的欺骗不生气了，那个是alpha却处心积虑装b的女装大佬生什么气啊。
莫名其妙，哼。
这样想的纪云又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边天霖的太过在意。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贴着创口贴的后颈。嗯，一定是因为临时标记的关系。
在祝慈家抽取信息素后，腺体外的表皮就留下了明显的两个针孔。要是引起旁人不必要的误会，解释起来也很麻烦，纪云就买了仿皮肤的创口贴贴在右侧后颈处。
现在被他这么一摸，本来与皮肤完美贴合的创口贴就翘起了一层卷边。
他自己意识不到，却是被坐在斜对面的江祈看在眼里。
江祈墨绿色的瞳孔剧烈地缩了缩。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omega会在侧后颈上贴与仿肤的创口贴。
任何一个人被问到这个问题，一定都会露出意味深长的了然微笑。
——当然是在被标记了的情况下鸭！
食堂的大门外卷进一阵灼热的风，带着江祈的喉咙一下就干涩了起来。
江祈的外在表现再怎么温文尔雅，说到底他也是一个货真价实的alpha。
没有一个alpha能够容忍自己喜欢的omega被别的alpha标记。
而且……如果自己早一点想起纪云是谁，在天台上就接受了他的表白，纪云早就是他的omega了，怎么会被其他人标记！
但，如果只是临时标记，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江祈墨绿的瞳孔里流光几度流转，变成了深沉的暗绿色。
“纪云……”江祈慢慢地开口，“你有交往对象了？”
“呃，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你这里……”江祈指了指侧后颈的位置。
纪云这才发现创口贴卷了边，意识到江祈意指的什么，临标时他靠在卧室的门上而边天霖扣住他手指的场景又浮现出来，纪云觉得脸上有些烧。
还好谨慎如他，早就准备好了被揭穿时的说辞：“哦，这个啊。”他伸手抚平创口贴的卷边，“我去国家信息素中心库登记了，抽取信息素会留下痕迹，怕被人误会就贴了这个。”
显而易见的谎言……江祈扶了扶反着光的眼镜想。
一个被看穿的仿肤创口贴，打乱了江祈徐徐落子的稳定节奏。
江祈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出刚刚拍的照片。
照片里是刚才试装的纪云。
江祈拍的时候明明调好了各种光影数值，照片里的人脸上还是虚焦了。
但这并妨碍江祈将纪云的样子刻进了脑海里。
圆而大的眼睛里带着略微羞涩的潮意，粉润的唇却是大方笑着的，连睫毛也弯成好看的弧度。
虽然脸上带着完全不同的表情，连性格也变得大有不同，但江祈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
*
江祈初三时，作为学校初中部的前学生会长，曾经漂亮地解决过一起校园霸凌事件。
初三下学期的某天中午，江祈在学生会办公室处理学生会长的交接事务，过于专注，便忘了上课的时间，等响起了上课铃他才意识到不能缺了下午的课。
他急匆匆地走向教学楼，却在经过实验楼时，听到拐角处的男性洗手间里传出隐隐绰绰的哭声。
江祈停住走向教学楼的脚步，转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里的人很警觉地止住了哭声，并把自己锁进了厕所隔间里，江祈只看到了一抹白色的裙边。
裙边？江祈退出去，抬头看了一眼洗手间的标志，确认自己并没有走错。
他再次走进去，敲了敲隔间的门。
“同学，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隔间里的人似乎很谨慎，他没有回应，江祈却听到他慢慢地落开锁的声音，又快速地关上。
“我是江祈，遇到什么困难我可以帮忙的。”
江祈说了自己的名字，隔音里的人才答道：“你有多余的衣服吗，我的校服被……”是个男孩子的声音，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了一半就咽了回去，带着极力隐藏却还是溢出来的鼻音。
“有人欺负你？”江祈想到他看到的穿着裙子的背影，马上就推测出了大概事件。
“没有……”
“你是哪个班的？我去你的储物柜拿体育服。”
里面的人很警觉地没了回应，江祈想，他大概是被恶作剧的人假装救助者欺骗过。也许这场校园霸凌比他想得要严重得多。
“我的借你也行，但是我上午上过体育课，衣服上都是汗。你不介意的话，我就去拿我的体育服。”
“不介意……”里面的人声音细若蚊蝇。
江祈没去上课，跑去储物柜拿了自己的体育服，闻了闻，有一股汗臭味，他还特地去学校的小超市买了带香味的信息素阻隔剂，往衣服上喷了喷。
他回到实验楼的洗手间，被欺负的小男生还是不肯打开隔间的门，直到江祈把他的体育服从隔间上方的空隙里扔了进去。
“谢谢你，江祈。”他哽着嗓子说，“从来没有人帮过我。”
他换上了江祈的体育服，打开了隔间。
江祈看到一个白白软软，个子矮小，栗色头发的男孩子瑟缩着从隔间里走了出来。
不久后就分化成了alpha的江祈在初三这一年个子猛得蹿了很多，他的体育服在男孩子身上松松垮垮，本就是宽松款的上衣几乎要掉到他的膝盖。
男生垂着眼向江祈道谢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耷拉着，纤长的睫毛上也挂着水珠。
江祈再往隔间里瞥了一眼，看到地上是一件很短的湿透了的白色连衣裙，和一顶乱糟糟的长假发。他这才发现水槽里的水龙头接了软管，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
江祈生气了，嘴唇都在哆嗦。作为责任心超强的学生会长，江祈不能容忍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校园霸凌事件。
“你是几班的？欺负你的人都有谁？”江祈问。
“今天的事已经很谢谢你了。”漂亮的男孩子眨着圆圆的眼睛，“你别管啦，不然你也会被欺负的，所以大家都不会帮我，我只能自己扛着。”
江祈笑了笑，这个学校里还没有人能欺负得了他：“你们班主任不知道这件事？”
男孩子的眼睛再次垂了下去：“我不想给家里添麻烦。”他的声音轻得像是一片羽毛，“我已经是个麻烦了。”
“你叫什么名字？”江祈不打算再多问，学生会长的职务还未正式辞去，只要知道他的名字，就能查出很多事。
“曹云。”被欺负成这个惨样，漂亮的男生却向江祈露出了很温暖的笑容，“谢谢你啊江祈，你的衣服我洗完后明天中午挂在这个洗手间的窗户上，这样他们就不会知道是你借给我衣服了。”
江祈偶然碰见这场校园霸凌时，已经是初三下学期，再过一个半月，他就要毕业去临市的精英学校读高中。他决定在毕业前，为自己的档案再添上漂亮的一笔。
他原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校园霸凌，在经过一个月的调查后，江祈才知道事情远远不是他想的那样。
一开始只是简单的排挤，但被欺负的人从不反抗，导致欺凌逐步升级，范围越扩越大。
江祈发现的时候，集体欺凌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这场欺凌几乎持续了一年半，却没有一个老师知道这件事，这是属于整个初二年级学生共同的秘密。
初二年级甚至还有一个匿名qq群，每天都在群里发布欺凌曹云的照片。
集体性欺凌并不是江祈凭一己之力就能解决的事。他在毕业前将调查报告递交给了教导主任，时间有限，他自觉并没有完全还原出所有的事件真相，但素材已经足够充分。他相信学校会给出最妥善的处理结果。
虽然，最后学校的处理方法，他也并不是很清楚。
那时候他快要毕业，要搬回h市，要准备在精英学校里大施拳脚，有很多的事要忙。
高一开学后，他曾给初中的教导主任打过电话询问，得到了“那个学生转学了”的回答。他也问过，那些欺凌过曹云的人学校是怎么处理的？却得到了教导主任含糊的敷衍。
也是，能怎么样呢？都是些未成年人，再者，法不责众。
江祈想，如果那时能再给他一点时间，他也许能调查出事件的源头。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这件事最终也成为了江祈为数不多的遗憾。
江祈总是很忙，随着时间推移，那个说着“谢谢你江祈，从来没有人帮过我”和“我把你的衣服挂在窗户上，没有人会知道是你借给我衣服”的漂亮男孩子的脸，也渐渐地消失在江祈装满了各种事务的脑海里。
手机里纪云穿着裙子的照片和江祈记忆深处男孩穿着连衣裙仓皇躲进厕所隔间的画面重叠在了一起，为什么自己没有早点想起来？
纪云后颈的那块仿肤创口贴一旦翘起卷边，就再也压不回去。江祈干涩着喉咙，企图做出最后的挽回。
“纪云，再次见到你时我很高兴，初中那件事似乎对你没有产生影响。”
江祈所说的“初中那件事”，加速了纪云的个人信息映射，这几天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纪云脑海里相继变得立体清晰起来。
毕竟是平行世界的自己，果然没有太大差别。只不过多了江祈这个变数，引起事件分岔，导致原本相同人生的纪云生成了不同的性格。
在没有江祈的那个世界，混身湿透的纪云在厕所的隔间想了一下午，终于想通就算是不想给唐蓉添麻烦，忍耐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后来，他隐忍一个月，录下一个u盘的被欺凌音频，又混进q群截了无数素材，对自己的名字做了模糊处理后，他写了一篇极具文学感染力的半虚构小说，投给了所有叫得上名头的当地媒体和教育部门。
他只是模糊处理了自己的名字，却没有隐藏学校名字。媒体蜂拥而至的采访引起了教育部门的介入，反过来教育部门的介入就更让媒体相信这些素材的真实性。
社会和主管部门的双重压力督促学校全力查清此事，但受害人不冒头，初二所有学生又自保性地缄口，学校居然什么都查不出来。
当然，纪云的目的也不是要让学校查出什么来，如果查到了他，出于不想再多一出麻烦的考虑，他也一定什么都不会说。
他的目的是想引起参与霸凌的学生的恐慌，从而使内部松动，他就可以顺流追本溯源，查出这一年半来到底是谁这么跟他过不去。
在没有江祈的世界里，纪云能做得更好。
而江祈，只做到了纪云的一半。他完全没有考虑到受害者心情，甚至促进了事件的恶化。
不是做不到，想不到，而是没有人会对完全无关的人拼尽全力，破釜沉舟。
能拯救自己的，永远不会是别人。
却也正是因为江祈给了小o一点点光亮，才让他停留在原地，贪恋着这束很快就会消失的微光，没有任何成长。
江祈递交的报告里没有隐去“曹云”的姓名，以至于他只能被动全盘接受事件背后的真相。
主动接近和被动接受，在同一件事被揭露的时候，是天差地别的心情。
个人信息映射只有事实，不保留情感，纪云却可以设身处地想象到小o在被动接受真相毒打时感受。
过了饭点，食堂关了空调开始赶人。
“走吧。”纪云端起餐盘，站了起来。
“你是从那件事之后喜欢上我的吗？”江祈江祈还坐在位置上，仰着头看他。
纪云沉默了片刻。
小o以为江祈是他的救赎，但纪云却清楚地知道，没有江祈，他能自救的，他根本就不需要那一束随时都会消失的微光。
“谢谢你江祈，”他终于回答，“挂在窗上的体育服，你后来拿走了吗？”
“真的是你！”江祈站了起来，语气充满了惊喜。
“嗯，是我，谢谢你。”纪云又道了一次谢，“谢谢你那次借了我衣服。”
却不是向江祈的调查道谢。
他越过了江祈，向分类垃圾桶走去。
江祈还沉浸在惊喜里，又反应过来，纪云再一次绕开了关于喜欢的话题。
旧事重提，明明是为了拉近与他的距离，却再一次事与愿违。
作者有话要说： 曹云…………金？（闭嘴
剧情开始收尾~前方进入终幕，大约还有4-5万字完结
不虐，真的，我超收敛~感谢在2020-02-0120:08:31~2020-02-0420:12: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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