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风雪客(九)(1 / 1)

他们一行人在泗水城耽搁了数月,处理壅塞的河堤,安排难民的事宜。

没有了歹人妖物故意作祟,通壅塞便轻松多了。有颜查散的指挥,公孙策的图样,知府邹嘉别的不提,行动力是无比迅速的,展昭白玉堂负责将难民安排妥当。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趁着众人各司其职,敖景颐悄悄地压了邬泽,与云遥告别。

自那日喝醉酒,云遥被白玉堂带回屋子里,她酒醒后以为敖景颐被丢在院子吹了一夜冷风,不禁担心地去找她,却没想到遇到了刚从敖景颐房里出来的展昭。

清晨时的风略冷,云遥抱着胳膊在门外与展昭面面相觑,看他罕见的红了脸。她冻得哆嗦了一下,展昭才回神:“云姑娘,先进去吧。”

说罢,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云遥的视线。

云遥思忖着,试探性地问:“你还会来找……我吗”

她本意是想问问敖景颐还会不会回来找展昭,却没好意思问,毕竟敖景颐虽然不是一般的女孩子,脸皮却也没比城墙厚。

敖景颐想了想,没说会也没说不会,只是声音无甚情绪道:“我走之前留信给丁家哥哥,说回老家看一看,去南海这一趟,倒是不能去得太久。”

会回来就好。云遥暗暗松了一口气,又想为展昭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开口。

敖景颐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也想说什么。

“我们处理完水患,会去黑狼山。”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声,她们看去,发现白玉堂不知何时来到了她们身边。“蓝骁占山为寇,为非作歹,我收到丁兆蕙的消息,他与北侠一行人已经赶往黑狼山。我们不日便会启程。”

敖景颐定定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二人四目相对,像是在卯足了劲儿比谁眼睛睁得更久一样。

还是云遥打破了这个僵局:“去南海小心些,毕竟那里也不太平。”

“不必担心,我已经给叔叔递了消息,有人接我。”敖景颐垂眸,看着身旁绑的严严实实的邬泽,“都已经这步田地了,若先前有什么隐瞒没说的消息,你此时说出来,我还能在南海龙王面前为你求个情。”

邬泽沉默半晌,直到敖景颐不耐烦地踹了他一脚,才幽幽开口:“襄阳王派我来洪泽湖一带搅乱人心,毁损堤坝,一是为了让官府失心于百姓,二是耗费国力,使得皇帝焦头烂额最好。而且,若我们能将附近百姓赶走,他便会派兵驻扎在这里,占领这一带的咽喉要地。赤堤墩前有高山,后有湖河,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位置。而且——”

他抬头看云遥,“襄阳王有高人相助,那两位高人姑娘你也认识,想必你知道,他们,是姑娘你一个人应付不来的。言尽于此,还望你们,好自为之吧。”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余种族不外乎如是。虽然邬泽没有更多有用的消息,云遥还是很感谢他。她想了想,问道:“你可曾在符风身边,见到过一个,唔,很漂亮很漂亮的姑娘?与我有三分像,但是比我漂亮的多。”

“这倒是不曾留意。”邬泽道,“不过我知符风身边是带着个女子的,至于是不是你要找的姑娘,我不敢确定。有一回听花狐貂问他‘带着她,你莫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了……’,他提了一个名字,我没听清。”

云遥心里五味杂陈,喜忧参半,只点了点头:“谢谢你。”

邬泽叹了一口气:“公主,我也不求你为我求情,我罪有应得,只是跟我叛逃南海的弟兄里,很多都还是小孩子,不晓事,大可不必与我受一样的罪责。”

敖景颐轻轻勾了唇角,垂下头,半弯着腰:“他们可是把你卖了,你却还在为他们考虑?”

“不是替他们着想。”邬泽无奈地摇摇头,“只是没有必要而已。”

敖景颐笑得意味深长,直起身对云遥道:“我们走了,你当心些,有事莫要逞强。”最后一句,却是看着白玉堂说的。

可惜白玉堂只是把玩着鸣鸿刀,并没有看她。

敖景颐也不多言,宛如提棉花一般提着邬泽,眨眼间便化成一束光去了。

“你将接下来的打算说与她,是为了让她来找我们?”直到再没有他们的踪迹,云遥问白玉堂,“可她会来吗?”

“女人的心,五爷哪里知道?”白玉堂将她被风吹乱的额发捋一捋,“猫儿一向寡言,不善言辞,五爷与他朋友一场,总该帮帮他。”

“唉,”云遥叹息,“不过若是我,家里刚出了那样的事,又被心上人丢下,我也是没办法毫无芥蒂地原谅他的。”

白玉堂的手几不可查地一僵,又像若无其事地问:“云遥,我知黄天化于你亦父亦兄,你将他与云遇姑娘视为最重要的亲人。若有一日,我们到了襄阳,与他们的一场战争无可避免,你会怎么办?”

云遥目光低敛,默不作声,面上看不出她的情绪。

白玉堂的手在背后紧了紧,正想说些什么打破尴尬的局面,忽听云遥道:“姐姐平日虽然看起来冷血,但她心里知晓大义。若姐夫做了什么危害人间的举动,不用别人怎么样,姐姐自己会处理好的。可若真的有一日,你们之间有一场仗要打,我不会帮恶。”

云遥坦然地笑了笑:“白玉堂,你信我,我虽不如包大人那般铁面无私,但是我不会做恶事,也不会让我的亲人朋友做恶事。”

她以为我是不信她?

白玉堂神情复杂,默了片刻,缓缓抱住云遥:“云遥,我永远相信你。”

***

修筑堤坝通壅塞结束,已是三个月之后。

他们接下来要朝黑狼山行进,虽是没对知府邹嘉明说,可他不傻,自邬泽说了那番话,他便明白,这位颜大人该有所动作了。他们来时轻装简行,也没带多余的护卫,走时邹嘉自主地为他们加派了人手。

颜查散很满意他的玲珑心,便没把圣上的口谕说与他,只赞许道:“待本院回到开封,必将你的功劳尽奏。”

当朝圣上虽最是看重亲情,一直顾及着与襄阳王的情谊,可收到了颜查散的来信,当即脸便黑了——颜查散将这回的事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尽数写在信里,除却邬泽的事。

信的结尾写了邬泽与同伙畏罪自尽,所以无法将他押送回开封,只把他画了押的口供夹在信封里快马加鞭差人送回来。

圣上心里明镜一般——邬泽的死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说出襄阳王有谋逆之心,坐实了襄阳王的罪责,也使得他将心里悬着的石头安稳放下。

襄阳王有谋逆之举,便不能怪他无情。

圣上当即召包拯议事,随后加封颜查散为文渊阁大学士,特旨巡按襄阳,仍命公孙策,白玉堂,展昭同往,并遣蒋平将颜查散需要的东西送来。

颜查散一行得了圣上的明旨,便好做多了。来时轻装也是为了避人耳目,生怕襄阳王提前有所防备。

却没想到襄阳王如此自大狂妄,而且错信草包,将洪泽湖如此重要的咽喉之地交于邬泽与他手下十几个虾兵蟹将。

此时邬泽被擒,水患被通,襄阳王定然知道皇帝已经知晓他的动作,也必然会在路上设重重阻碍,是以知府邹嘉派的兵便显得尤为紧要。

走时的马车舒服多了,也不需要再和颜查散公孙策两个大男人不自在地挤在一方马车里。云遥优哉游哉地在自己的车上吃着果子,饮着小酒,累了便躺一躺,闲的实在无聊便逗一逗白玉堂,一路上连陡峭一些的山路都没有,风平浪静到令她吃惊。

于是她着实忍不住,跑到颜查散车上问:“为什么路上这么安静?”

白玉堂的马行在车前,然而这只听力极好的锦毛鼠却将她的话尽收耳朵里:“安静些不好么?难道你想打架?”

云遥皱着眉头,一把掀开帘子,仰着小脸,无比欠揍地说:“是啊!不打架要你这个护卫何用!”

白玉堂被呛声也不恼,转头看后边的展昭:“猫儿,她说你没用。”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展昭:“……”

颜查散笑着摇了摇头:“云姑娘,再往前就是黑狼山,金面神蓝骁的地盘。他是襄阳王最得力的手下之一,他相信蓝骁的能力,便不会在来黑狼山一路设阻碍。蒋护卫已先行一步去寻北侠与丁二爷一行人,约莫已经先为我们解决了不少麻烦,所以我们这一路非常安全。但切不可掉以轻心。”

末了,颜查散看向展昭,戏谑道:“是吧,鱼护卫?”

被莫名改名为展鱼的展昭:“……”

展昭苦笑着策马:“大人,前路不知如何,展某先行一步查探。”

云遥撑着脸看着展昭的马扬起的尘烟,老神在在地点评:“展大人不开心,让他放松放松也好。”

展昭与敖景颐关系非同寻常,任谁都看得出,但谁也不敢问。自敖景颐来到这里,又潇洒利落的离开,直至此时,一路上展昭再也没笑过。

南侠成名的早,爱慕他的女子数不胜数,但他从未对谁动心过。江湖上也从未有南侠爱慕谁的传闻。

公孙策摇着扇子,在后头看得一清二楚,却也不知如何劝慰——展昭太犟了。他复看向白玉堂——云遥正坐在马车夫身旁,与白玉堂笑着打闹。阳光倾洒在白玉堂身上,为他镀了一层朦胧的屏障,向来凛冽的眉眼都温柔了几分。

鲜衣怒马的年轻人意气风发,张扬俊美,不知倾倒了多少姑娘的心。

云遥清冷出尘,不染世俗,与他倒是般配得紧。

只是不知身份差距悬殊的两人,最后又能否如愿?

公孙策又重重叹了一口气,深觉自己有操不完的心——操心完包大人,操心颜大人,操心完展护卫,操心白护卫。头发都多愁白了好几根。

但愿这一路上能少出些事为好,公孙策如此默念。然而他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忽然发现不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身着鹅黄色薄衫的女子。

展昭牵着马,与她正在交谈。

那不是敖景颐。

公孙策还没看的分明,忽觉眼前有个白影一闪而过。

云遥“噔噔噔”跳下马车,几步便闪到那女子身前。

“喏,这不是来了,你还不信。”那女子好笑地看着展昭,故意咬重了“不信”两个字。

云遥看展昭神情严肃,不肖细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她解释道:“展大人,这是我另一个姐姐。”

她正思考着怎么介绍,便听扶绪开口:“我名扶绪。”说话间颜查散的车队行至他们身旁,扶绪随意与颜查散见了个礼,不待他问,她先说,“我自前边来,途径黑狼山时,闻得一名为蓝骁的劫了一个路过的官,被劫的那个似乎是姓金。你们再宛若乌龟一样行进,怕是那个金大人的骨灰都不剩了。”

颜查散先是惊于这女子的话,又瞬间反应过来姓金的是谁。

当年兵部尚书金辉因两次弹劾襄阳王,被圣上贬黜,如今圣上既知襄阳王有谋反的心,最紧要的便是换个可信赖的襄阳太守,那么刚直不阿又与襄阳王素来嫌隙的金辉便是不二人选。

颜查散心下瞬间思绪万千,定了定神道:“不知姑娘是……”

“寻常路人罢了。”黄衣女子笑,“我来是为了带她走。”她说着凑近云遥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云遥眼睛骤然睁大。

云遥转头看着白玉堂,几次张了张口。

白玉堂心下了然,淡淡地说:“你去吧。”

云遥心虚地瞥了一眼扶绪,见她好整以暇地看着白玉堂,有什么话也不敢随口说了,于是她将目光放至颜查散身上,压低声音:“颜大人,我会回来的。”

颜查散:“……”他眉心跳了跳,未及开口,她们已经走远了。

眨眼行至数里外,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他颇为怜悯地看了白玉堂一眼,吩咐道:“快些启程。”

扶绪千里迢迢来找云遥,只因她在华山时,闲来与三圣母交谈,忽然想起了在哪里见过符风。她耗费心力使了推演术,然而未及看清什么,象征云遇那根木头应声而断,她再不敢放养这俩姑娘,急匆匆赶来找云遇,行至一半忽而想起,也应该把云遥一并带走。

她方才仔细打量了一番白玉堂,见他果然不错,先是对云遥的眼光赞赏了几分,而后见云遥掩耳盗铃地在自己面前装作与他不熟,好笑又有些心酸。

一番思虑复杂得很,云遥这回二话不说便与她走,倒也让她惊了惊。

扶绪边走边道:“我想起在哪里见过符风了。很久远以前,云遇救过他一命。以云遇此时的状况,他把云遇带在身边,未必是想要伤害她,可能也是另一种保护她的方式。不过他不伤害云遇,并不代表他是好的,也不代表天化是安全的。唉,不在我身边,我总觉着不放心。”

正说着,听云遥开口:“殿下,你在哪里见到的姐姐?”

“她在襄阳,但我还没见到她,先来找的你。”扶绪道,“符风与花狐貂混在一起为害人间,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无论怎样,你们都不该被他们波及到。”

闻言云遥停了脚步:“真是他们在襄阳王身边?那白……颜大人他们是不是会有危险?”

扶绪点头,又摇头,柔声安抚着她:“世人皆有命数,无论是什么结局,你都无法更改,无需过于费心。我们到襄阳寻到云遇,把天化也一起带走,符风占据他的身躯太久,是时候离开了。届时我们寻法子救天化,待他恢复,人间事约莫便了了,我们再回来游玩。”

“不行,我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她深知扶绪说的话没错,眼下好容易有了姐姐姐夫的消息,她不能任性不管。

可她也做不到看着颜查散他们受难。

白玉堂……

云遥心里乱得很,偏偏心口又生出了密密麻麻的痒意,让她更觉烦躁。

扶绪抱住她:“小遥,你乖,我知你重情重义,我也不反对你帮朋友们,但是你必须清楚,一旦插手他们的事,最后必会反噬到你自己身上。你还小,不懂什么才是情……”

“殿下遇到真君时,不也是我这个年纪吗?”

扶绪被问得一愣,松开了抱住她的手。

“凤鸣岐山,殿下救姜子牙与武王时,不也是我这个年纪吗?”云遥眼下已经理完了那一团乱麻,条理很清楚,她心中已有了考量,“我不能走,我至少要看到襄阳王伏法。姐姐就拜托给殿下了,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留在颜大人他们身边,对付凡间打手,反倒是能帮他们一点。”

扶绪定定地看着云遥良久,忽问:“你真的那么喜欢白玉堂?”

云遥下意识懵了懵,“啊”了一声。

扶绪问:“你觉得他值得吗?”

云遥回过神,见扶绪全都知晓,也不多做隐瞒:“他很值得,他特别好。我与他在一起的日子,每天都很快乐。我愿意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那你想过凡人的生老病死吗?”

“你们怎么都问我这个?”云遥失笑,“前些月汤汤也这样问过我,那会我迷茫着回答她不清楚,可如今我想明白了。他有生老病死,那么我便陪他一步步走,直到他生命尽头。而后寻他下一世,如此复始。倘若他哪一世不爱我了,我便放手,再等下一世。直到——他再也不需要我。”

今日本是个好天气,微风不燥,阳光温柔,可扶绪却平白地生出一身冷汗——云遥笑得舒心,似乎将未来怎么一步一步走都想好了。若云遥知道他命不过三,没准这回就要折在襄阳,她又会怎么做?

他出事的时候,云遥不在他身边还好,若在他身边……

扶绪不敢想了,她咬咬牙,冷下了脸:“不行,你必须与我走。”

云遥被她强硬的态度吓了一跳,扶绪向来好脾气好说话,所有小仙都喜欢她,素日里对她也是半百纵容。云遥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牵住了扶绪的手。

扶绪故作冷漠的面具骤然间崩碎,她想,不管了,都不管了,哪怕云遥届时去阎王殿里抢人,她还能保不住云遥么?

云遇跟着符风,便是跟在了黄天化身边。既然云遇没有联系她,便证明了云遇也不想回凤凰台。

扶绪疲惫地按了按眉心:“算了,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云遥望着扶绪的眉眼,不由自主地笑了。

云遇虽是她亲生姐姐,可她与云遇在一起的时光远远不如与扶绪在一起的多。从小云遇便对她严苛,反倒是扶绪,半哄半娇半放纵。知她不愿练习术法,便去月宫为她织了一条月光凝成的丝。凤君向来高高在上,鲜有求人的时候。

扶绪的好她一点一滴都记得,姐姐嘴硬心软,她也一样。扶绪这回来定然是算出了什么,否则不会如此强横要带她们走。

嘴上不说,云遥心里想得十分明白:“姐姐,你不必为我担忧,我很懂事的。”

扶绪抽了抽鼻子,也笑了:“也罢,是我太不放心你们了。”她的记忆里云遥一直都是这样,平日漫不经心,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一旦较起真来,比谁都犟。

“左右不差这一会儿,”扶绪索性拉着云遥在山头坐下,“与我说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云遥抱着腿,下巴搁在膝盖上,忍不住嘴角上扬,脸颊微红,有凌乱的发丝划过面颊,惹得心里也痒痒的:“他啊,他其实就那样吧,嘴硬的臭老鼠……”

“他其实与常人并无太大分别,不过多了个优点而已。”

“什么优点?”扶绪奇道。

“喜欢我啊。”云遥把眼睛笑弯成月牙,“这不就说明,他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

“……”

扶绪没好气道:“那还真是天大的优点呢!”

***

颜查散一行并未直接到黑狼山找蓝骁的麻烦,他们先到了黑狼山脚下的卧虎沟。

卧虎沟是由十几家猎户组的一个小庄子。打猎之人基本都会些防身功夫,为众猎户之首的,也便是一庄之长,名为沙龙,与陷空岛四鼠、北侠欧阳春为挚友。北侠他们日前来这里,与沙龙商讨如何攻下黑狼山。本想近日行动,却不料蓝骁抓了金辉金太守。

颜查散他们甫到这,都没顾得上喘一口气,便进了书房与大家商讨。

白玉堂灌了一口酒,四顾觉着眼下也不缺自己一个,便拎着酒壶,朝院中走去。

今夜月光皎皎,洒在院中的一方小池里,白玉堂屈腿坐在池边,盯着池中的月亮,伸手捞了一把。

捞了个空,他却出了神——恍惚中他想起与云遥的初遇,也是在一方小院的池塘边。

老树寒鸦,细雪清池,水中绽放着一朵朵纯白圣洁的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他轻轻念着,缓缓举起了酒杯。

却不料,一阵熟悉的莲香忽而涌入鼻腔,下一刻,有人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酒杯。

“月亮才不会回应你呢。”少女坐在他对面,笑着将酒一饮而尽,刚想调笑他,却见他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一怔,“白玉堂,不过分开半日,你就不记得我了?”

“我不是说我会回来吗?”云遥有些生气,“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期待我回来的样子?”

白玉堂怔怔地看了她半晌,垂头笑了。

他的笑向来要么带着戏谑,要么带着嘲讽,总是沾染上他三分的傲气,极少有如此刻般,安安静静,甚至有些孤独感。

他轻声开口:“上回与你分别时,你也说,会相见,不过已是三年前了。”

云遥心里难受:“你以为我这回也会离开两年?”

“五爷没这样想,”再抬头时那点脆弱浑然不见,他又变成了欠揍的锦毛鼠,“不过我倒是希望你离开,待尘埃落定,再回来,省得五爷还要抽空照顾你。”

他说着伸出手,作势要摸摸云遥的脸,被云遥蹙眉一巴掌拍开。

云遥脸上的伤早已经痊愈,但是最严重的那一道留下了浅浅的疤痕。细看时还是很明显。

公孙先生说过,这样的疤,以后很难再消下去了。

白玉堂有时也会自私地想:若云遥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便好了。

可是他身边,宛如龙潭虎穴,哪里有安全的地方?

他莫名烦躁:“以后切勿再受伤了。”

云遥被他说得莫名其妙,心想我最近老老实实没乱跑,也没受伤啊,嘴上却只是说:“不过就是受点伤而已,我先前修行的时候受伤是常事,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你……在与我置气?”

白玉堂觉着自己兴许酒气上了头,气血翻涌,他此刻压抑着,尽力心平气和:“我并未与你置气,而是……”

而是与我自己置气。

我就该做个普通人,种田务农,一辈子过得安安稳稳也很好。他有一瞬间这样的念头,却又立刻被推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赤堤墩被毁,大水淹了无数的房屋村庄;出现了奸王叛国,边境尸殍遍野,大宋民不聊生。

白玉堂的脸色实在难看,云遥以为他醉了,一边偷偷睨着他,一边小心翼翼地问:“你今日有些反常。”

“许是醉了吧。”白玉堂垂下眼眸,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云遥猜对了,便松了一口气,她道:“我扶你去休息?”

白玉堂没说什么,她站起身,挽过他的手臂。

“我姐姐说过,眼下岁月静好,那么静好一天便是一天。”云遥浅笑,抬眼望着皎洁的圆月,觉着非常满足,“白玉堂,回开封之后,我们先成亲,然后你向皇帝陛下请旨,我们去周游各国。唔,你是不是去不了?若实在没办法,我们便出海吧,听闻海里有异兽,有奇礁……”

“唉白玉堂,”云遥路过烛火通明的书房,摸了摸脸颊,“你看他们,在殚精竭虑思考怎么对敌,咱们两个在思考怎么游玩,是不是不大好?”

白玉堂还没答话,听她继续自言自语:“也不能说不大好,毕竟我不是常人,当然不能以寻常眼光来看待我。”

白玉堂:“……”

云遥丝毫没意识到她在自言自语,一口气说完,突然皱起鼻子:“白玉堂,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觉得你很冷漠吗?”

白玉堂:“……”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个醉鬼计较。”云遥拍拍胸脯,叹了口气。

好容易到了他的房间,白玉堂额角直抽,云遥扶他到床上,又眨着大眼睛盯着他。

“你看我做什么?”白玉堂觉着说话都有些困难。

“唔,等你睡着,我怕你背着我偷偷去黑狼山。”

“……五爷不会的。”白玉堂闭上眼睛,宛若一条死鱼。

直到他呼吸逐渐平稳,云遥才蹑手蹑脚地离开。她出了白玉堂的房门,直跃上房顶,奔黑狼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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