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偷腥(1 / 1)

谢衍心中倏地收紧,他呼吸一滞,抬眸看向天空中残留的火光。

它在飘荡在荆州城的东方,像是无尽海洋中张开的血盆大口。

他一瞬间警觉起来,旋即向身后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暗卫全部留在矿洞中,切勿轻举妄动。

而自己则是探出身去,先一步查看周围的异动。

谢衍捏着剑鞘的手逐渐收紧,只等着一有危险,便拔剑而出。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鹿皮靴子踩在枯叶上发出吱噶声响。

但就在他刚刚迈出去一步时,天空中再次出现了绯红色的烟花,和刚刚的是在相同的位置。

须臾前,谢衍没有瞧真切。

而现在他才看清那焰火的形态。

它绽开后火光凝成伞形,散成一片火花,再慢慢滑落下去,消散在夜色中。

这不是他们暗卫中的信号焰火。

他们使用的火箭,在天空中炸开后只会形成一个极亮的红色光点,不会如像这样地碎成一片火光。

而且,这支焰火是从城东的天空中出现,而那处暗道…应该是靠近城西的位置。

所以这不是自己人发来的信号。

想到这,谢衍心底暗松一口气,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懈下来。

他当即回身,派人原路返回,务必寻到谢七舟和其余几个暗卫,再告知他们那并非是他们的信号,切忌急躁。

不过,谢衍心里的慌张虽然稍稍压下,但却又涌上了一股疑惑。

燃放那焰火的究竟是何人?他发这个信号又是意味着什么?

谢衍意识到城中可能还有另一处势力在暗中行事。

他本应该先明哲保身,毕竟此地已经危机四伏,如果他再蹚入另一滩浑水,可能会尸骨无存。

但是他鬼使神差地觉得,此事或许掩埋着他最想知晓的秘密。

是派人前去一探究竟,还是就此打住,鸣金收兵?

谢衍一时间踌躇不定。

他伫立在原地,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残留的火光。

半晌,他斟酌许久,终于是做了决定。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若是他出事,顾岐依然留在府邸内,他顾家在荆州和邻城徐州都有一定势力,危急时可以保护苏怜无虞。

谢衍神色凝重,他侧过身子,朝着守在一旁的谢六沉声吩咐道,

“你派一人留在此处,将附近的山水地貌仔细记下,随后带人与谢七舟汇合。我先带五人回城,去东城探察一番,依然是以焰火为号。”

谢六颔首应下。

谢衍对他的稳重尤为放心,所以也不再多言,直接带着五人一路疾行回原来的暗道。

几人掀开暗道的玄铁门,从里面攀出时,果然看见当初留在原地的两个暗卫,依然好端端地站在那里,看来并无紧急情况发生。

不过他们二人的神色十分严峻,显然也是看到了刚才那处不寻常的焰火。

“侯爷,刚才城东的那里…”

谢衍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自己在城外已然瞧得真切。

他让二人接着在此处接应谢六,自己则是二话不说,便朝着城东的方向走去。

他在以富商的身份在荆州城内行走时,已经摸清楚了大大小小的街巷。

所以现在他在心里,几乎是弹指间便寻找出一条最快到达城东的路线,同时又是最隐蔽的。

谢衍顺着一条幽暗的小巷走到尽头,轻身跃起,翻过一户人家的围墙,随后又攀上屋顶,几个闪身,便已经离着那处燃放信号之地越来越近。

他们几人伏在一处府邸的抱厦的屋脊后,紧紧盯着不远处的一片漆黑。

其实谢衍心中也没底,或许等他们赶到时,那些人早就已经撤走。

不过他还是决定碰一碰运气。

结果,足足在原地蛰伏了半个时辰,城东的几处宅院和街巷,皆是一片寂静无声。

谢衍带的这几个人中,其中不乏有耳力过人的暗卫。但此刻,他也是一副双眉紧锁的模样,显然是一无所获。

谢衍眸中神色渐沉,心中已有猜想。

自己很有可能是扑空了。

再等下去也是无益,说不定还有暴露的风险。

谢衍按住瓦檐的手指渐渐用力,心中也浮出些焦躁。他轻叹口气,正准备朝身后侍卫道出吩咐时,忽地听见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几声窸窣人语。

有人!

谢衍比划了个手势,几个人心照不宣地起身,沿着屋脊缓缓移动,朝着那边轻悄悄靠近。

那里有两人正躲在墙角隐蔽处,用极低的声音快速交谈着。

房檐下的灯笼将墙壁上的虎头纹浮雕映得青白,仿若地狱修罗一般骇人。一个身量稍矮的男人瞥了它一眼,吓得打了个寒颤。

他压低嗓子说道,

“本来我们打算将那人一刀结果了性命,但是却突然一阵阴风卷过,里面夹杂着几个黑影,我一时不察,就被那人溜走了。”

“是不是曾经的那些冤魂…”

“闭嘴。”高个子男人神色凶狠,声音粗嘎得像只破锣,他急切地问道,“那你可有放信号?”

“禀大人,事情失败后,我当即就放信号了。”

说完,他还献宝似的展示了一下手里被熏得乌黑的焰火筒。

高个子男人不耐烦地点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你在崔柴家附近布置的人是否得力?”

矮个子的男人忙不迭地拍胸脯保证,

“他们一看到焰火,便在崔柴家周围布下了天罗地网。”

“崔柴逃跑了,第一件事肯定是要回家看他那个病得快死的老母亲,只要他敢回到桃溪巷子一步,我便能把他抓住,保准不出一点儿差错。”

闻言,那个粗嘎声音里的怒气似乎才消散了些。

他神情鄙夷地瞟了眼面前低头哈腰的男人,满心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个荷包,

“里面是几片金叶子,先拿去吧。若是将崔柴捉到了,好处自然少不了。我先去和周知府禀告,若是你三日内还没解决他…到时候是要还债的。”

“那时候…不只是这袋金叶子要完璧归赵,你脖子上的脑袋,也得摘下来谢罪。”

说罢,他轻嗤一声,拢了拢身上的棉衣,便快步离去了。

谢衍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的情景,心里不断默念着刚刚听到的那个名字。

崔柴?崔柴?

这不是他在宛州时,一直寻找的那个农户吗?

那个在宛州登记了军籍,但在举国上下的军营中都查无此人的那个崔柴…

那时他怀疑时李徽明借着征兵,暗地里培养自己的势力。将人名记录在册,而人却不在军营,而是在李徽明的手下暗中效力。

这还是被谢衍顺着蛛丝马迹查到的,或许李徽明军籍造假的数量,远远超过谢衍的想象。

所以这个崔柴,谢衍必须要找到。

只有找到他,李徽明的那些阴沟里蛆虫一般的行径,才能被深挖出泥潭,曝光在烈阳之下。

“赵小卿,你轻功不错,跟踪此人去桃溪巷子,势必掌握他们的一举一动。”

赵小卿听命,灵巧地从屋檐上翻身而下,猫儿一般轻盈地落在地上,毫无声息。

那个矮个子只顾着摩挲着手中的金叶子,全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有人跟踪。

他心情似乎不错,颇有种尽在掌握的自得,连行走的脚步都轻快几分。

谢衍看着那个肥胖的身躯渐行渐远,而赵小卿如同幽灵般寂静地紧紧黏在他身后,心脏稍安。

不过就算摸清了崔柴家的位置,如何将崔柴从他们手中抢过来…

依然是个问题。

他决定先行回府,重新集合一下人马,先留出一部分看护宅院,还要留几人去京城送信,剩下的才能用来应对崔柴之事。

现在还急不得。

先派赵小卿时刻留意便好,他身上也带着火焰筒,若是情况有变,他们从城南的府邸赶过去也用不了多长时间。

这般前前后后地思虑过后,谢衍决定先行回府。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生怕扫落屋顶上的瓦片,旋即飞身跃起,踩在了一边的围墙上,随后又是轻巧一跳,便稳稳地落在巷子里。

他正准备带着几人沿着空无一人的巷子撤离时,忽闻不远处的一丛稻草垛里,传来了几声痛苦的喘息。

谢衍目光忽地变得锐利,眼底霎时间结了层霜。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佩剑,伸出手臂探过去,用剑尖微微挑起那丛干枯的稻草席。

只见蓬乱的稻草中,躺着一个满身血痕的男子。

他面色苍白,双目里沾染血丝,身上的衣衫破破烂烂,琵琶骨处被铁链洞穿,留下个流着脓的血窟窿。

男子已经毫无力气,只能在喉间发出嗬哧嗬哧的声音,他额间迸出青筋,如同困兽一般,死死盯着谢衍。

谢衍曾见见过崔柴的画像,容长的脸,一双鹤目,嘴唇稍厚。

与面前的男子生得一般无二。

他将剑尖向后撤了些,神色不像刚才一般狠戾。

“崔柴?”

男子双目失神一瞬,连不停扭动着挣扎的身子也轻微一顿。

看到他的反应后,谢衍眼中闪了闪精光。

此人…是崔柴没错了。

***

夜半,苏怜悠悠转醒,她用手梳了梳微乱的发梢,迷蒙着眼坐起身。

窗子边的更漏滴滴答答,她看过去,便知道现在已经是寅时了。

但谢衍怎么不在?

他往常议事的时候,最晚也不过是到子时,怎的今日这么晚了还不见踪影。

她伸手扯过搭在架子上的狐裘,披在身上,趿拉着绣鞋,手忙脚乱地走了出去。

书房是一片漆黑,门窗紧闭,看来是空无一人。

谢衍不在里面。

苏怜又朝着暗卫住的那一排屋子望过去,依然是一片漆黑。看来他也没有在和暗卫商讨事情,那他去哪儿了。

她心里突然升腾起一股慌张,一瞬间她又想起那时他从马上摔下来,胸口插着一支箭的模样。

浑身是血,奄奄一息。

一想到这,苏怜的心口针尖一般的疼,连手指尖都发麻。

对了,顾公子还在!

她可以问问他可否知道谢衍的行踪!

她提起裙角,念及肚子,却不敢跑,只能小步快走过去。

正准备伸手叩响顾岐的房门时,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苏姑娘,这么晚了你在此处作甚?”

她回首一看,发现顾岐正披着黑色的大氅,坐在八角亭的长椅上,背后靠着乌漆廊柱,手里还捏着个白玉酒盏。

颇有诗情画意。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苏怜咬了咬唇,眼睛里不自主地浮上层酸涩,一瞬间视线就模糊了起来。

“顾公子,你知道…谢衍去哪儿了吗?我一直没找到他…”

谢衍?

顾岐挑了挑眉头。

他子时的时候看到他带着一群暗卫出府了,忙忙碌碌的,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

不过他也懒得管,谢衍做事自有一套章法,他出手的事,肯定是在他掌握之中的,应该无需担心。

顾岐张了张嘴,试图找些合适的话来安慰一下苏怜。

他本来想说,“谢衍是个千年狐狸,他老子出事了他都不会出事!”

不过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个实在有点不雅。

不过这也不怪他。

让他提到谢衍时心平气和,这是不太可能的。

此事还要从前两日说起。

不知道自己又触了谢衍的哪处霉头,让他起了坏心,派谢十那个二货,满院子讲他从前在京城的风流事迹。

从春雨楼,讲到冬雪楼,从芍药姑娘,讲到百合仙子。

最气人的是,他还故意挑着小满在的时候讲。

本来小满就傻,一直对自己塑造的光伟正的形象深信不疑,现在被谢衍一搅合,连她看自己的眼神也带上几分揶揄。

最可气的是,有一天早上喝粥,他一不小心撒了一身,便随便扯了个帕子擦了擦,顺手就放进了袖口里。

后来午时的时候,他和小满一起玩节骨牌时,一时不察从袖子里露了出来。

他还记得当时小满看着帕子上的白色污渍,一副“我懂的”表情,她特意压低了嗓子,轻声问道,

“顾公子,你是不是想你的芍药姑娘了。”

顾岐半天才反应过味来,一口老血堵在嗓子里,气得灰飞破散。

芍药姑娘你妹啊,那是粥啊!黍麦大米粥啊!!

这梁子算是结下了,顾岐最近一直想要找个机会报复谢衍一下。

他余光瞥见不远处攒动的人影,应该是谢衍的身形。

呵,他要当着谢衍的面,造他的谣。

刺激。

顾岐清了清嗓子道,

“啊…我知道了。”

“咳咳,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家花哪有野花香啊…”

可惜他嘴皮子太慢,还没说完话,谢衍便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入亭子,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围在了苏怜身上。

他深沉的目光像刀子一般,嗖嗖地射过来,狠狠剜了顾岐一眼。

苏怜回身看到谢衍,心脏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四肢百骸里的惶恐逐渐平歇。

不过顾岐刚才语焉不详,她还没搞懂他话里的意思。

她看着顾岐说的信誓旦旦,便疑惑地问道,

“顾公子…你也偷腥吗?”

顾岐的脸色涨红,他被来是想内涵谢衍的,却没想到话说半截,堵在了肚子里。

现在谢衍来了,他也没办法再“从中做梗”了。

他刚想要开口辩解,顺带着把这句话揭过,却没想到谢衍竟然抢先一步回答道,

“顾公子不偷腥,他是直接泡鱼缸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多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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