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春夜多雨，透明的方格玻璃映出窗外浓郁的夜色。
细密的雨点落在花园里的绿植上，风吹树叶，带不走纤细却坚韧的灵魂。
客厅里骤然沉默了下来。
孟临舟眉头紧皱，和叶志成分坐于沙发两端。
叶流萤投下的石子惊起了波澜，气氛诡异地沉默着。
叶志成直接就呆住了。
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在这个地方出了错。
那时候机缘巧合才收养的叶流萤。
这孩子打小就乖巧听话，没让他和美菱操过什么心。
后来他和美菱有了自己的孩子，难免就有照顾不上她的地方。但他自认待她不薄，物质上也没少过她什么，唯独她奶奶脾气不大好，偏心些也在所难免。
印象中叶流萤除了性子更沉闷了些，从没抱怨过什么，该做的一样都没落下。
叶志成觉得自己足够了解叶流萤。
就说上一次那个宴会，叶流萤哪怕再不乐意去，也没有当场撂挑子，只提前走了而已，他能够理解。
本来叶志成计划得好好的。
他知道叶流萤就算气性再大，也不可能真的不管这一大家子。
既然潘老板不行，那他换一个相对年轻的就是了，反正这两个人愿意投的钱都差不多。
可他哪里能想得到，叶流萤竟然知道了她的身世。
叶志成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他沉着脸看向孟临舟，几乎是已经把过错怪到了他头上。
当年这件事的知情者不多，孟临舟是唯一知道的小辈。
除了他，叶志成不认为还有其他的可能性。
叶家和孟家是姻亲，这些年没少过往来。
孟临舟打小就和美菱关系亲近，对这个便宜表妹也是出奇的好，今天还跟她前后脚地回来了。
本来他也不觉得什么，谁知道孟临舟的胳膊肘竟然是向外拐的！
叶志成回过味来，对着孟临舟自然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是你告诉她的？！”他明白这个当口不能和孟家交恶，但他这会儿也忍不了。
孟临舟没有回答。
他坐着没动，眼睛里有的只是对叶志成的不满。
“你没有资格这么对她。”
孟临舟的声音很轻，落在空气中仿佛沾了嘲讽的味道。
在叶志成听来尤甚。
他气得摔了桌上的茶杯，振振有词地说道：“我没有资格谁有资格？老子养了她十三年，你跟我说我没有资格？”
客厅里的动静引来了孟美菱。
她急急忙忙地从厨房里跑了出来，不解地看着叶志成，“这是怎么了？好端端你跟舟舟置什么气？”
“阿萤呢？”孟美菱四下看了一圈，都没找到叶流萤。
联想到她前不久打的那通电话，她忽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叶志成正在气头上，没工夫也没心情给孟美菱解惑。
一直没开口的孟临舟则缓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他没打算和叶志成纠缠这个问题，只淡声叫住了孟美菱。
“小姑。”
“算我求你了，你以后能不能别去打扰她了？”
孟临舟略显疲惫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了孟美菱耳里。
没等她回答，他就迈开长腿走了。
“这就是你的好侄子！一个个的，反了天了这是！”
孟临舟甩上房门，把叶志成气急败坏的声音隔绝了开来。
他给叶流萤拨了个电话，回应她的却只有冷冰冰的机械音。
夜幕里缠绵的春雨仍未停歇。
而被孟临舟牵挂了一路的人，刚走出小区就撞见了刘知礼。
“叶小姐。”刘知礼把车停到路边，自以为帅气地打伞朝她走去。
虽然不知道叶流萤为什么从家里出来了，但他不介意当一个护花使者。
隔着细密的雨幕，刘知礼的脸稍显模糊。
但怎么看，叶流萤都没办法把他和叶志成所谓的“小伙子”和“长得挺帅”的标签对上号。
刘知礼穿着一身妥帖的深蓝色西服，年纪约莫三十四五岁。
他戴着无框眼镜，五官平平无奇，走得近了就能看到脸颊两侧的痘印。
“你要去哪里？”刘知礼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我送你吧。”
叶流萤没有错过他眼里闪过的精光。
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见过这号人，只敛神说道：“您是有事要找他吧？不用麻烦了，刘叔叔。”
“刘叔叔”这个称呼令刘知礼额角一跳。
他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叶流萤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纤瘦的背影在夜色里淡漠如竹。
刘知礼倒不觉得生气，只是没想到叶家的小姑娘这么不给他面子。
看来叶志成还没把人调/教好。
有意思。
他扶了扶眼镜，也没了要去叶家的打算，直接驱车离开了流月居。
叶流萤的方向和他正相反。
她踩着湿漉漉的路面，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这一带多是住宅区，沿街铺面较少，显得那家亮灯的咖啡馆格外惹眼。
叶流萤没有急着回学校，拐个弯进了店里。
厚重的玻璃门把冷风隔绝。
咖啡馆里人不多，叶流萤随意捡了个靠窗的沙发椅坐下。
服务员不多时就送来了她的热焦糖玛奇朵和黑森林蛋糕。
都说甜食会让人心情愉悦。
叶流萤无意识地用叉子挖着蛋糕的边缘，情绪飘飘浮浮的落不到实处。
怼叶志成的那个当下，她确实舒爽了很多。
但也没有更多的作用了，那一家子人不可能就这么放过她。
现在或许没什么。
倘若叶志成破产后狗急跳墙，她的处境就不太妙了。
叶流萤在心里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茫然了起来。
孟临舟说叶志成是从他的一个朋友手里买下的她。
说是买，其实也算不上。
那家人早年有过一个女儿，养到七八岁的时候车祸逝世了。
妻子的状况一直不太好，丈夫听说邻居在游乐园捡了个小孩，就临时有了个想法。
见到玉雪可爱的叶流萤之后，丈夫才下定了决心。
可他没有想到，妻子看到叶流萤之后，精神状态却更差了。
叶流萤也很怕她，一看到她就抖得不行，当天晚上就发了场高烧。
丈夫被折腾得没有办法，就把她转给了叶志成。
他不是江城本地人，只是和叶志成有过生意上的往来。
叶志成和孟美菱膝下无子，苦于找不到合适的男童，就想着有个女儿也不错。
得知叶流萤记不得以前的事，叶志成就更加放心了。
因为那家人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妻子的病又需要长期治疗，叶志成就很大款地给了他们一笔钱。
听起来荒唐，但确实是叶志成会做的事。
叶流萤找不到亲生父母的线索，也不确定自己当初是被抛弃还是不小心走失的。
说得凉薄一点，她现在对亲情没有太大的执念。
但是哪怕没有生恩，她也确实亏欠叶家，不管怎么样都少不了要被他们纠缠。
叶流萤脑子里乱糟糟的，最后想的是她这些年来到底欠了叶家多少。
她放下叉子，翻出记账软件开始算起了她从小到大的开支，神态专注。
门口传来的风铃声也没能够引起她的注意。
这是继叶流萤之后的第一位顾客。
他没点单，直直走向了她的桌位。
店员以为他们相识，就没有多做打扰，只能暗自欣赏这一对年轻男女的颜值。
乍暖还寒的春夜里，来人穿着一件轻薄的黑色绸缎衬衣，肩膀上的白鹤图案精致典雅。
他略弯下腰，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她桌上敲了敲。
“巧了。”
噙着笑意的低音钻进叶流萤耳边，入耳动听。
她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沈星洲的视线。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乌润的桃花眼里缀着星光，眼睫一颤便尽数落了下来。
沈星洲的这张脸很有欺骗性。
凑得越近，越让人沦陷。
叶流萤愣了愣，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沈星洲，第一时间按灭了手机屏幕。
“我不是说了吗？”沈星洲没有错过叶流萤那片刻的失神。
他愉悦地挑了下眉，自来熟地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孽缘也是缘。”
事实上沈星洲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一闲下来就会想到她。
考虑到她周末会回家，他干脆找人把流月居的房子整理了一遍，谁知道竟然真的遇上了。
咖啡馆莹白的顶灯把她抱了个满怀。
叶流萤低垂着眼，神色恹恹的，那对漂亮的猫眼里写满了落寞，更让人怜惜。
像是被遗弃的小猫。
这瞬间沈星洲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头发。
“我没心情跟你玩。”叶流萤疲于应付沈星洲。
她往后靠到了椅背上，望着窗外的夜色发愣，看都不乐意看他。
“谁说是要跟你玩了？”就算心里是这么想的，沈星洲也不可能承认这一点。
叶流萤这时转头看了他一眼，重复道：“我真的有男朋友。”
“我知道。”沈星洲以为她要旧事重提，很配合地听着她胡说八道，“不就是那个孟临舟？”
“嗯。”叶流萤应下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现在不是我表哥了。”
？
沈星洲没太明白她的话。
或许是因为春夜的雨过于冷清，亦或许是因为他来的时机正好。
叶流萤罕见地产生了要和沈星洲好好说话的冲动。
虽然只是谎言。
虽然目的不纯。
“我是叶家收养的孩子。叶志成快要破产了，打算拿我卖钱。”
“孟临舟喜欢我，和我说了真相。”
“叶志成要介绍他的金主给我，你觉得我能卖多少钱？”
叶流萤说话时神色轻快，好似并没放在心上。
沈星洲尚未回神，却见她倾过身来，娇俏地眨了下眼睛，“我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