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川给闻遥做了一上午的心理建设和疏导。
但一切都是纸上谈兵,关键还是得等她自己上冰去切实感受才行。
两个人在床上黏了一个上午,中午时分,才终于爬起来。
闻遥行动有些迟缓地从被窝里爬出来。
南川看着她的动作,问道:“还是不舒服?我去给你拿点药?”
闻遥摇摇头,正想说没事,就感觉南川的手攥住了自己的小腿。
她诧异地回眸:“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被他搂着腰抱回去,他作势要扳开她的腿:“我看看,会不会破皮了?”
闻遥赶紧并拢双腿:“没有……你住手。”
南川拧眉,关切地说:“别闹,让我看看。真破皮了得擦药。”
闻遥的腿抵住他的胸口,奋力摇头:“真没有。就是……就是有点酸。”
开玩笑,昨晚也就罢了,现在光天化日的,她可没那个勇气和那么厚的脸皮由着他看光。她跟条鱼似的从他身下钻出去,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毕,两个人去食堂吃了饭,随后南川陪着她去了花滑场馆。
下午一点半,闻遥预约了一个小时的冰上训练。
他们到达的时候,李启鹏和威尔森都在,两个人正在对着闻遥昨天的训练视频聊着什么。
看到闻遥与南川过来,李启鹏朝他们招招手。
闻遥快步走过去。
南川慢悠悠地在后面跟着。
李启鹏正要开口,抬眸看见南川也在,疑惑道:“今天你不训练吗?”
南川心说训练哪有媳妇儿重要?今天一早他就跟钟教练请过假了。
他摆摆手表示他这边没问题,凑到两位教练面前的手机,认真看了下:“这是昨天训练的视频?”
李启鹏:“对。”
“正好,借用一下。”南川将手机拿过来,倍速慢放了两遍。
在他看来,对于闻遥来说正视自己的心理障碍,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
归根结底,就是在跳跃落冰的那一个瞬间,她心中有迟疑,动作自然跟着变形。
幸好威尔森在训练期间一直有视频记录的习惯,南川又找到了闻遥伤前训练的视频,慢放之后对比来给闻遥看。
一对比,区别立刻就被凸显了出来。
果然,这么一看,明显能够看出闻遥在昨天的训练中,每当落冰的前一瞬,右脚都会下意识地微微弯曲一下。
非常细微的区别,但实际上差别很大。
这就是导致她跳跃总是出错的根本原因。
威尔森看着也忍不住认真地说:“这个落冰姿势不对,你再这么练下去,恐怕真的容易再扭伤脚踝。”
闻遥脸色凝重地点点头。
南川的神情倒是依然挺淡定的,他不像威尔森和李启鹏那么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而是轻松地对闻遥说:“现在症结已经找着了,你看,其实并不是很难调整的问题。比改刃还简单。”
闻遥默默看他一眼:“…………”
说得这么简单。
不过她也能明白南川的苦心。
他说得越简单,就越不会给她更多的压力。
只是,比改刃还简单……改刃很简单吗?
很多选手花个把月专门练改刃都是常有的事。改刃失败更是常有的事。
在伊万诺夫老师的冰场里,她见识过太多失败的例子了。
她换好了冰鞋,一边埋头系紧鞋带,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没事的。
别给自己压力。
她完全可以的。
……闻遥低头深呼吸了好几次。
李启鹏看着她一直低着头,正想开口询问,结果还没张嘴就被南川拦住了。
他疑惑地转过头,看见南川平静地对他摇摇头。
这个时候不能催她。
好一会儿,闻遥才抬起头,拆掉刀套正要上冰热身,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
掏出来一看,是伊万诺夫老师的号码。
闻遥想了想,戴上耳机接了电话,一边上冰开始热身。
电话接通,闻遥用俄语跟老师打了个招呼。
伊万诺夫低笑的声音透过耳机穿过来。
闻遥问:“老师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给我打电话?”
伊万诺夫说:“不是我想起来,是有人找我说了你的事。”
闻遥直觉反应是威尔森。
“不是他。”伊万诺夫笑道,“是你男朋友通过伊万找到我,然后把你的情况都告诉了我。”
闻遥有些诧异。
脚下滑过冰面,调整了下步法,她转身远远地瞥了一眼南川,发现他正认真地望着自己。
见她看过来,他朝着她勾了勾唇。
南川丝毫没跟她提过这事。
但转念一想,她也能理解他的想法。
心理障碍什么的,他不可能真的像他表现得那么轻松,他比她想象中更加重视。
“如果不是他主动找到我,你是不是根本不准备告诉老师?”
闻遥有些心虚,弱弱地回答:“也不是……关键我之前以为我自己能克服的。”
伊万诺夫笑道:“你当然能克服。这其实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问题。”
老师的态度听起来竟然比南川还要轻松。
“既然成为一名运动员,那么不管职业生涯或长或短,难免都要面对伤病的问题。就像是学习花滑要从摔倒开始学起一样,伤病也是一名运动员的必修课。你学习花滑至今这么多年,基本没有遇上受伤的问题,的确很幸运。我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间点来给你上这一课。”
闻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也知道自己伤得不是时候。”
伊万诺夫笑了笑:“也还好。”
他说:“你知道我在职业生涯中受过几次伤吗?”
闻遥想了想,印象中被媒体大肆报道过,伊万诺夫曾经因为伤病缺席过两届世锦赛。
“两次?”
“不,七次。”
“这么多!?”
“嗯哼。其实也不算特别多。”伊万诺夫语气轻松地笑笑,“你知道的那两次,基本都是伤势严重到已经完全来不及恢复了,才不得不放弃了比赛。”
伊万诺夫作为运动员的职业生涯很长,从十一岁第一次在花滑赛场上崭露头角开始,一直到二十八岁退役,十七年来各种各样的伤病就像是他这一路上勋章。
有的勋章为他的胜利增添荣光,有的勋章太过沉重,拉着他不断下坠。
职业生涯的最后两年,应该是他十七年来最艰难的两年。
身体与心理上双重的伤痕与压力导致他崩溃过许多次。
何况运动员要面对的压力何止这些?
他还必须要承担所有人的期待,前仆后继的对手们的压力,和各方面形形色色的舆论。
无数人期待他继续代表俄罗斯稳坐神坛,更有无数人企图将他拉下神坛。
那十几年的时间里,他其实也无数次想过放弃。
但最终兜兜转转,还是一次次地站上冰面。
这还是伊万诺夫第一次与她聊起自己的过去,第一次分享自己当时的心境。
他用自己切身的经历让闻遥明白,受伤之后短暂的迷茫并不是懦弱,更不是失败,那是很正常很正常的事情。
“受伤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片冰面上。”
最后,伊万诺夫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一通电话打了二十分钟。
挂掉电话之后,闻遥摘掉耳机,滑到南川旁边,将手机放在场边栏杆上,她抬头对着南川眼神晶亮地微笑了一下。
“想联系老师直接问我就行啊,怎么还特意跑去找伊万?”
南川看着她的眼睛,勾唇说:“那有什么办法,谁让某人当时忙着控诉我不怜香惜玉啊?”
闻遥瞪大眼,连忙转头看了看李启鹏在不在。
幸好,看了一圈,发现李启鹏正在远处打电话,根本没注意到南川刚才说了什么。
威尔森教练倒是在,但这位教练即使已经在中国长居一年多,中文水平依然停留在只能看着拼音点个菜,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南川抬手揉揉她脑袋说:“怎么样?有没有放松一点?”
何止是一点。
闻遥觉得自己简直豁然开朗。
她探身伸手抱了下南川,说:“谢谢你。”
要不是他,很可能昨晚她就彻底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有时候打开心结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前有南川不断安慰她,后有老师现身说法,两个人就像是两束光芒,一点一点将她心头的阴霾驱散了。
闻遥舒展了一下双臂,笑着看着南川,一边向后滑,说:“我再试一下。”
南川点点头。
看着闻遥滑到场中,几个后压步将滑速提上去,右脚在冰面上划出一个半弧形,转身的同时,左脚向前起跳。
身体利落向前旋转,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她的身体快速转了三圈多,随后向后落冰。
落冰的时候姿态依然还有一点点不稳定,但是她努力稳住了自己,没有扶冰没有摔倒,姿势虽然不太好看,但好歹立住了。
成功落冰的瞬间,南川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差点将心提到嗓子眼。
他比她更紧张。
闻遥并没有第一时间望过来,而是低头在冰上滑了几个小圈,似乎正在认真努力地找脚感。
期间李启鹏打完电话回来,看见南川,嘟嘟囔囔地说:“现在的小孩子啊,一个两个的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南川瞥他一眼:“怎么了?”
李启鹏叹了口气:“还能怎么?估计是羡慕你们俩谈恋爱,所以自己也动了心思了呗。哎,你们俩真的是!简直带坏国家队风气!”
南川脸皮颇厚地笑:“我们俩跟其他人那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
他们一路互相扶持着走到现在,没有闻遥就没有现在的他,没有他,或许也不会有这一刻的闻遥。
在彼此身边,他们才能不断成长,不断变成最好的自己。
不是对方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