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1 / 1)

密道中光线昏暗,姜义恒借着火折子探照,开启机关的进度不觉慢了几分。

然而即将完成最后一道工序时,猝不及防地,机括竟自行开始运转。

白玉床下沉,微弱的光亮从不断扩大的缝隙透进来,颜玖竹面露焦急,正在不住张望。

是他?

姜义恒内心难得浮上一丝震惊。颜玖竹不知这个机关被赋予的意义,自然也猜不出那两个正确的时日,那么唯有一个可能,他记住了自己开启密道的顺序。

调整罗盘或许还简单些,但之前的七颗夜明珠、不计其数的灯火,但凡有一个出错就会失败。他当时的动作很快,几乎没有停顿,颜玖竹却过目不忘,然后以同样的速度如法炮制,打开了密道。

电光石火间,无数记忆掠过他的脑海。

五岁那年,曲江池畔的一次春宴,他初见颜玖竹,在祖父的指引下,两人当庭对诗,博得满堂喝彩。颜玖竹自此被选作他的伴读,因性情相投,两人很快成为形影不离的好友。

次年七月,祖父到骊山行宫避暑,他做了一个事后悔不当初的决定,请求祖父允许颜玖竹同往。

当刺客的兵刃从祖父胸前穿过,带出一串血珠时,他一晃神愣在原地,然后就被一股大力撞开,重重地摔了出去。

他的额角撞上石柱,眼前出现短暂的黑暗,叫喊声与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他挣扎着支起身,朝祖父和颜玖竹所在的方向看去,但顷刻便不省人事。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一滩刺目的鲜红。

他昏迷了数日,悠悠转醒,才知祖父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而颜玖竹在千钧一发之际推开他,自己却躲闪不及,背后挨下一刀,从肩膀贯穿到腰侧,至今仍徘徊于鬼门关外。

那段时间他日夜祈祷,甚至想过,只要颜玖竹活下来,他就再也不和他争抢考校的头筹,甘愿永远屈居第二,让夫子从今往后只夸奖他一人。

万幸颜玖竹最终保住了性命,可从那之后,他仿佛换了个人,昔日惊才绝艳的神童不复存在,原本能够倒背如流的诗文忘得一干二净,面对夫子考校,时常一问三不知,满脸皆是茫然。

姜义恒只当是受伤的后遗症,他缠绵病榻近半年,思维变迟缓了也在情理之中。

他耐心地帮好友重温被遗忘的知识,但颜玖竹没坚持多久,便苦不堪言地丢开书本,眼巴巴地哀求道:“殿下,我一个字都读不进去,你的答案借我看看吧,免得明日夫子又要罚我抄书。”

姜义恒无奈,只得答应帮他蒙混过关。

他心中愧疚难当,自觉欠了颜玖竹半条命,颜玖竹却不以为意,开玩笑地说,只要以后他都能在功课上“照拂”一把,坐享其成也没什么不好。

两人之间的关系并未从此疏远,反倒因为有了过命的交情,更加亲近几分。

姜义恒暗自起誓,无论以后身居何位,绝不会背弃这份难能可贵的情谊,即使将来颜玖竹无法入朝为官、封侯拜相,也要尽己所能,保他永远衣食无忧。

而如今,真相大白,原来颜玖竹一直都在伪装。

整整十年,将自己隐藏在“不学无术、朽木难雕”的外壳中,直至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毫不犹豫地揭开了精心掩藏的秘密。

他藏拙的原因显而易见,即使姜义恒不愿妄自窥探他内心所想,对此却无法装作一无所知。

父亲即位后,一心改变前朝那种世家只手遮天的局面,分化、利用的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侵吞蚕食他们在朝中的势力。颜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多年未有行差踏错,颜家也暂且得以保全,但月满则亏,待颜玖竹成年后投身仕途,以他的才干,定能一路乘风、青云直上。

到那时,颜家的命运不言而喻。

十多年前,颜氏一族中,就已经有人高瞻远瞩,预料到世家必将走向衰落的结局。

颜晟作为开国功臣,只要安分守己,足以保证三代之内高枕无忧。颜家数百年望族,深谙顺势而为之道,懂得当进则进、当退则退,或许熬过几十载,往后新君当政,又是另一番光景。

颜晟有入世之心,骨子里带着恃才傲物的孤高,绝不会做出激流勇退之举,让唯一的儿子装傻。

只可能是他的父亲,前朝帝师颜朗。此人先后辅佐两位帝王,却在仕途如日中天之际主动辞官告老还乡。

颜玖竹便成为被牺牲的那个,本是经天纬地之才,却不得不以碌碌无为的一生,换取家族平安长存。

彼时,他年仅六岁。

机括静止,密道完全敞开。

颜玖竹见他站着不动,低声提醒道:“公子?”

姜义恒压下心中千头万绪,示意他进入密道。

颜玖竹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

“门后的装置结构很简单。”姜义恒举起火折子,让他能看得清楚,“无需任何技巧,玩过鲁班锁之类,就可以轻易解开。”

颜玖竹一笑,想起有次从舅父那得了几件稀奇古怪的玩具,忍不住想和宣王分享,就偷偷带入宫中,结果没藏好,上课时从袖子里掉出来,把前排打瞌睡的庆王惊得一蹦三尺高,撞翻桌子,还吓了夫子一跳。

他放下心来,觉察到姜义恒的意图,望了望密道深处,试探道:“公子是打算……”

姜义恒略一点头,没有否认。他必须确保那座宫室暴露于人前时,里面不会存在损害母亲名誉的东西。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神色间却是难以动摇的坚决。

颜玖竹对他这副模样极为熟悉,当机立断道:“我和您一起去。”

“不必。”姜义恒道,“墓室未封,不会有陷阱,沈公推测里面无人,而且就算遇到守卫,我这身行头还是能应付一下。你留在此处,与纪公子互相照应,天亮之前我必定返回。”

说着,眼底浮现些许揶揄:“我若出不来,还要劳烦你再开一次机关了。”

颜玖竹无奈笑了笑,复而迟疑:“公子……”

“我明白。”姜义恒敛去笑容,认真道,“我不会告诉阿音。”

颜玖竹松了口气,仔细一想,觉他言之有理,方才确实是自己过度紧张。

遂不再阻拦,目送他转身走入黑暗,忽然想到什么:“以后我还能抄您的功课吗?”

姜义恒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请便。”

颜玖竹顿时心满意足,步伐轻快地跃出了密道。

入口关闭,四下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火折子燃起一团光晕,照亮眼前有限的区域。

巨大平整的青石板砌成地面和墙壁,堪堪可容一辆平板车经过,当是为了运送建造所需的砖石和木材。

姜义恒一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摒除杂念、集中精神,留意周围随时可能会出现的动静。

密道空旷无声,隐约可以感觉到一股气流,随着行进而愈发明显。

大概走了百余米,一扇朱漆大门映入眼帘,门楣精雕细琢,顶上覆盖着五彩剔透的琉璃瓦。

他侧身靠墙,屏住呼吸,用刀鞘缓缓推开了那扇门。

与此同时,颜珞笙捧着装有经文的木匣,跟随沈夫人和沈烨来到青奚国后的寝宫。

她将母亲传授给自己的乔装打扮之术稍加变通,修饰容貌,让人乍看之下,绝不会与“纪公子”对号入座。

行至门口,守卫阻拦道:“殿下,国君有令,外人不得进入国后娘娘的寝殿。”

“那我只好硬闯了。”沈烨不紧不慢道,话音未落,身后的卫兵一拥而上,将守卫们团团围住。

“押下去。”他说罢,径直推门入内。

屋内点起灯烛,将整座宫室照亮。

内殿墙壁上赫然挂着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美艳动人的女子,盛装华服,五官分明生得妩媚张扬,目光却清澈纯净,唇边噙着一抹恬淡的微笑。

颜珞笙早有准备,丝毫不觉惊讶,沈夫人却在一瞬间愣住,难以置信地望向侧边的题字。

——彤彤。

沈烨闭上眼睛,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他曾以为,父亲对母亲一往情深,才甘愿孤家寡人多年,未有任何妃嫔,也仅留了他一个子嗣。虽然从小到大,父亲待他算不得好,人前冷若冰霜,私底下动辄打骂,好像他做什么都是错误。

早些年,他一直安慰自己,父亲要求严苛,是因对他寄予厚望,若非那次意外,他或许会永远自欺欺人下去。

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痴痴地凝视着手里的银镯,口口声声唤着“彤彤”。

而墙面机括转动,床榻掀开,露出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密道。

这幅偶然撞见的画面印刻在他的脑海中,如同噩梦缠身般挥之不去,让他日夜饱受折磨与煎熬。

之后,他用了很长时间寻找蛛丝马迹,逐渐拼凑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真相。

父亲迷恋姑母多年,迎娶母亲只是因为她笑起来与姑母有些神似,并且闺名带了“桐”字。

此“桐”非彼“彤”,他每次唤她,心中浮现的却是另一名女子。

母亲在他之前生过两个女儿,悉数早夭,诞下他没多久,母亲因病去世。

他不敢细想其中因由,只觉天塌地陷,本就晦暗的世界从此再无一抹光亮。

叔公隐晦地给过他暗示,希望他可以与他联手,里应外合,揭穿父亲背地里所做的一切,他却选择了逃避退缩。

他没有勇气让叔公、乃至天下人得知这个秘密,甚至想要它深埋地底,永远不见天日。

直到父亲发觉叔公的动作,以使臣之名将他打发去中原,导致他丢掉性命。

另一位叔公替兄报仇、刺杀宣王,使得父亲在中原使臣面前丢尽了脸,被父亲屠杀满门。

他从混沌中猝然惊醒,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能再继续装聋作哑。

现在是沈氏宗亲,将来又会是何人?父亲连血脉至亲都下得去手,何况那些平民百姓?

父亲独断专行、大权在握,而他虽顶着太子之名,手中却并无多少人脉及势力。机会难得,他唯有趁着此番王城空虚,拿出毕生的胆量,姑且与父亲一搏。

叔公足智多谋,纵使身死,也定然留了周全的后手。他只需帮忙扫清微不足道的障碍。

这次,他不会再令他失望了。

“叔祖母,我们去外殿供奉吧,这里早就不属于阿娘了。”沈烨风平浪静地开口,转身之际,有意无意道,“您的婢女留下,过时再与您一同离开。切记,千万不要触碰墙上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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