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栩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好像又回到了晚上去过的那个人类小镇,她一转眼,自己便身处拥挤的人潮之中。
人群推搡着她往前走,此起彼伏的喧嚣和吵闹冲进她的耳朵里,她迟怔地低头,看到自己手上还提着的那盏勾画着螭龙的花灯。
“清儿。”
茫茫然之中,一道熟悉的嗓音顺着风淌过的痕迹送到她的耳边。
她仓惶抬头,看清街角尽头那个一席月白衣衫、眉眼中尽是温柔的男人。
“阿衍。”心间蔓延而出的喜悦迅速染遍她的面容,她捏着花灯,尽所能地穿梭在人群中,想要迅速到达他的身边。
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不敢有丝毫的偏离,她就那么近乎执拗地看着他,看着自己和他的距离一点点的缩短。
离地近了,她能清晰地看到他手中提着花灯的模样,四爪张开、盘然而上的逼真螭龙,和她的,一模一样。
手心忽然一烫。
梦境里的她猛地低下头,被她拿在手上的花灯里的烛火不知什么时候打翻了,火光已将纸面上的螭龙卷舐大半,火舌跃跃然而上,顺着挑着花灯的细杆,爬上了她的掌心。
不要。
她心中呐喊。手臂挥舞着试图将火势扑灭,可惜火焰愈演愈盛,只分秒时间,已在她的小臂上攀升成一道耀眼的火团。
到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留不住它。
指尖松开龙刹那,花灯连同街上的拥堵的人流瞬间消息。
她再抬首,未曾到达的街角尽头,那个熟悉的人影也已消散。
……
梦境破碎的刹那间,林清栩也从梦境中醒了过来。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屋子陷在一片暗淡的光阴里。从窗纱纸面透出的天光暗淡,隐隐地能看到从东方跃出地平线的日头,昨晚荡涤在周天的魔气被风吹散,沉郁在人内心是隐忧却没能消散。
如往常无二地和周雯前往门派食堂,管事大娘一反平日乐呵和蔼,胖乎乎的脸庞上现出沉沉的忧虑。
“哟,魔族一个个都是该挨千刀的,暮山派那么多无辜的好人,就这么没了性命,真是造孽。”大娘装着两个窝窝头的盘子放在林清栩面前,顺嘴感叹。
林清栩的心如同被人拿利器狠戳了下,伤口不大,内里却已经鲜血淋漓。
她抬头看向大娘,嘴巴动了动,突然想说些什么反驳。
肩头却被对方厚实的大手拍了拍,大娘说:“你们都是好孩子,别怕。”她见林清栩脸色泛白,忍不住安慰说,“魔族来了,大娘会首先保护你们的,你们别担心,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总有一天会受到惩罚!”
大娘的眼神炽热且纯粹,被她嫉恶如仇的目光看着,林清栩突然觉得喉头好像哽着一块硬石,令她吞吐不下,想要反驳的话只能堵在胸间,难以吐出。
味同嚼蜡地吃完早饭,林清栩和周雯一道和大娘告别。路上她们遇到不少门派的弟子,都和她们一样心事重重、无精打采。
昨晚的事,他们相当于和死神擦肩。即便如此,却没有人敢庆幸这种运气。
毫无征兆的危险才是真正的危险,潜藏的敌人才最令人恐惧。
暮山派悄无声息地被灭派,谁又知道魔族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林清栩回到熟悉的药田,一板一眼地为灵株们施展化雨诀、风雷诀,施法将纠缠的药草分开,照看准备进阶的灵株。
等一切做完,她如往常一般沉下心打坐修炼。
这个节骨眼上,她想得再多都是徒劳,不如抛开杂念定下心性,保持好心态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能。
第三个小周天结束,林清栩略作放松,正准备运行下一个周天,耳旁突然传来周雯咋咋呼呼的声音。
“青青,青青,你怎么还在修炼?”周雯睁大眼,有点不相信目之所及的一切。
魔族的战火都快烧上身了,青青怎么还有闲心打坐修炼?
林清栩吐纳出一口气,收回灵力,这才慢慢睁开眼。
周雯已经小跑到了她身边,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声音急躁:“有师兄过来传话,让我们所有弟子聚集到弟子堂,掌门要安排后续事宜,青青我们快点过去吧?”
林清栩皱眉:“师兄有说具体什么消息吗?”
依照周雯自来熟又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应该得来的不只这点讯息。
果然,周雯拉着她急赶慢赶往外的同时,压低了音量语速飞快地说:“青青,我从师兄那打听到,昨天晚上受到魔族攻击的不仅仅是暮山派。”
林清栩心中一咯噔,就听她道:“还有毗邻东海的卓风派、南蜀的次游派,修仙界北域的朴疏派,再加上这里的暮山派,魔族正好东西南北四方围攻而来。”
“不过,魔族此番进攻不是所有地方都成功,卓风派和北域的朴疏派虽遭魔族突然袭击,因着门派里有镇守的长老,虽然伤亡惨重,却也给来战的魔族造成了不轻的损失!”
周雯捏紧拳头,同仇敌忾地述说着。
林清栩压紧的眉心难以松开,她呆呆听着,突然出言问了句很傻的问题:“这些真的是魔族干的?”
周雯以为她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当然都是魔族干的,他们简直惨无人道,这天地间就不该存在他们这种没有情义的种族。”周雯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又说,“邪不压正,青青你别怕,魔族便是再猖狂,最终也抵不过天意的抉择!”
突然听到“天道”这两个字,林清栩思绪被什么东西用力撞动。
她压紧唇面,没再回话,心里一点点消化着刚刚得到的消息。
***
弟子堂内,上千名弟子齐聚,林清栩被周雯拉到属于药草阁弟子的站位,安静等待着站在最上首,满面沉凝的掌门李焕英发话。
大堂内沉静寂然,没有弟子敢轻易发言,空气中只余清浅的喘息声。
“昨日暮山派的惨烈事况大家想必已经清楚。”李焕英望着一众弟子,喉头发紧,“我和几位长老已连夜与几大门派的掌门通信,得知昨夜魔族攻击的对象不单单是暮山派一派。”
李焕英抑扬顿挫地介绍着昨夜另外三个小门派被攻击的情况,台下弟子震惊唏嘘不已,心中对魔族的抵抗仇恨值逐渐抵达至最高点。
李焕英道:“魔族此番所为已经不单单是针对暮山派,而是公开和我们整个修仙派宣战!”
“那我们就和他们拼了!”
人群里有位弟子激昂地大吼出声,众人心绪被激起,都挥舞着拳头大声呐喊要和魔族决斗。
站在台上的李焕英冷着一张脸,内心里却差点被弟子们无知无畏气哭。
“咳咳。”他轻咳两声。
被冲动掀翻理智的人立马安静下来。
“我们不惧怕死亡,却没必要承载没必要的牺牲。”简单的一句话说完,刚打过鸡血的年轻弟子脑中被泼下一桶冰,彻底沉默下来。
李焕英看着台下一张张稚嫩的脸庞,内心里突然多了支撑的力道,他说:“既魔族要于我修仙界为敌,我们不能任人宰割,须谋而后定。今早我已收到三大门派商量后的定夺,我岐山派如今继续居于这一隅只能任魔族屠宰,这两日门下弟子需迅速收拾行李,后日我们将举派迁入三大门派之一的承仙宗。”
掌门说完,台下一片沉静。
片刻后,才有一弟子弱声发言:“掌门,迁入承仙宗,是代表我们岐山派将不复存在了吗?”
承仙宗、玄乾宗和莫逐派是修仙界实力最强盛的三大宗门,不少弟子恐怕都生过实力提升后进入三大派的念头。
可荣耀地凭实力进入三大派是一回事,以这样被迫强塞的方式进入承仙宗却是另一回事。
修仙者注重根基和一步步踏入实地地成长,不劳而获,和他们的心性有所背离。
李焕英看向那弟子出言的方向,眼神坚定沉着,身形笔直犹如屹立在海面上不倒的灯塔,他开口:“只要我李焕英活着一天,岐山派便永不会不复存在……而如今,我们进入承仙宗,只与整个与修仙界并肩,共同抵御魔族。”
“对,共同抵御魔族,抵御魔族!!”
一席话惊起千层浪,台下的所有弟子心间的情绪久久不散,饶是林清栩身处其中,都不自觉被这种气氛影响。
她看着身边跟随着众人慷慨激昂呼号的周雯,眼睫不住颤抖着,最后缓缓地,垂下眼帘。
准备迁往承仙宗一事定下,门派里沉郁的气氛一扫,弟子全部忙碌起来,收拾规整,所有有用、能带走的东西统统要打包带走。
丹药阁弟子扛上丹炉,装好丹药;修法术弟子整理自身家当,提上法器;而药草阁的林清栩等人任务艰巨,他们要把所有苒苒生长的灵株们全部打包,活着离开。
到第二日黄昏,连续在灵田里折腾了两天的林清栩总算把最后一株四阶齐根藤根须完好地连着周围的灵土一同挖出来。
她抹下额头的细汗,刚松了口气,准备给它罩上一层保护结界,齐根藤却突然作妖!
作为狂斗士的齐根藤乍得离开温养它的宽广灵田,非常不爽地飞出一根茂密的根须,一个飞舞,勾住了被挖的坑坑洼洼的大地。
嘿,它喜滋滋地往下扎,用行动展示了不作不会死的真谛!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拍飞了它的坚强。
林清栩无可奈何地把齐根藤掉在空中的最后一根根须塞回去,她看着耷拉着青色大叶片求安慰求摸摸的齐根藤,粲然失笑。
动动手指,林清栩施展灵力在它的叶片尖端轻轻摸了摸。
齐根藤叶片一抖,拔土而起,找回坚强的同时它又恢复了狂斗士的傲然——它要重回大地!
“咚!”枝蔓根须撞到了无形的屏障。
收回设置结界的手的林清栩,冷笑。
***
留在岐山派的最后一晚,林清栩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脑子里循环着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她竟渐渐泛起困意。
她闭上眼睛,慢慢沉入梦境里。
刚入梦,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模糊的敲门声。
她意识一步步归位,慢慢睁开眼,听到门外周雯试探的声音。
“青青?你睡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齐根藤:今天的我依然是最自由最有力量的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