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解释(1 / 1)

林清栩步伐迟缓地往殿外走。

日光昏沉,内殿和外堂静默地落针可闻。

出殿的路她和郦渊一同走过许多次,可当走这条路带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满心只剩下踟蹰和忧虑。

林清栩脚步生生停在半途,猛地摇了摇头。

踌躇,忧虑?

不不不,这才不是她此刻该抱有的态度。林清栩把一双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上的表情随即狰狞起来。

她应该抱着捉奸的态度去抓人才是!

竟然敢骗她?他一定是偷偷吞了熊心豹子胆了,可恶至极!

与此同时,气氛阴森的魔殿之上,三大护法之一的昧枭忍住从颤抖指尖传出的战栗,声音平静地向坐在首位的男人一一报告情况。

“……风物派和千城派已除,当前修士正大批聚首三大门派,前日我派人将劝降书送出,至今还未得到回信。”昧枭道。

风物派和千城派全属修仙界二流门派,比不上玄乾宗承仙宗根基深实力雄厚,实力却也不俗,而今,这些二流门派被魔界砍瓜切菜般地轻易破除,根本无反手之力。

至于他口中的劝降书,无非是告诫修仙界臣服于魔界,否则届时将赶尽杀绝……依照两界长久水火不容的态势,收不到回信实属正常。

昧枭说完,悄悄松了一口气,自认此次行动应该没有纰漏。

“哦?”郦渊一声低哑的语气词,瞬间将昧枭一颗心整个吊了起来。

郦渊的目光晃悠悠地打在昧枭身上,声音凉薄:“当前主持修仙界的人可还是虚臾?”

无形的威压之下,昧枭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地面不敢暴露出丝毫情绪地说:“启禀魔主大人,是的。”

仙者虚臾,三百年前飞升,凌虚幻境破灭后留在修仙界,期间几番阻挠下他们的攻势,昧枭心里对虚臾已是恨极。

可即便是恨,他却不敢多加妄言。不仅仅是迫于郦渊不可触及的威严,还有些许不敢点破的怀疑。

昧枭实力不俗,却有自知知名,即使身居高位,他也不敢奢想一直坐在护法位置上。再加上这个位置相当于断头崖,稍有不慎,滚落崖底的便不是碎裂石沙,而是他的脑袋。

在攻击莫逐派失利时,他以为自己会死,在郦渊手下,没完成任务者便是废物,他逃不脱死亡的结局。

可他逃过了一劫……甚至保留原职并捡回了一条小命。

在事情没发生前,昧枭根本想都不敢想自己能这么幸运,但事后他仔细回想,才意识到有隐情。

他永远忘不了经历生死的那一天,魔主大人在听到虚臾的名字时,脸上的微动。

昧枭看不透魔主的神情,但他大致能猜出来,大人和虚臾可能是旧识。

昧枭兀自沉思了片刻,意识回返时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没有人敢在魔主面前神游,这不像学堂里被夫子抓住只会怒斥打手板的惩罚,一经发现,结局只有死。

惊恐等待后续的昧枭心跳都快停了。

滴,滴……时间无声地往后滑动,无形的指针每一下拨动都好似跃在在场魔族心尖上,他们颤抖着,唯恐魔主的下一句话就是灭亡。

悄无声息的大殿之上,气氛变得诡异又阴冷。

一阵阴风吹过,不少胆颤的魔族已经簌簌地打起了抖。

“父上?”灼华微凉的语调,划破了冰封的裂痕。

他疑惑地说完,在场魔族丝毫没觉得得到缓解,反而颤得更厉害。

灼华皱眉,他不明状况地用眼神示意郦渊。

若是放在从前,他不会这么明着询问父上,郦渊虽为父亲,两人的相处形态更趋近于上下臣子,循规蹈矩,亲近不足。

可自从生活中贸然闯进林清栩,她完全颠覆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郦渊沉吟数秒,朝与他正面对视的灼华轻颔首,道:“灼儿,去将你娘带过来。”

灼华眼眼底的惊诧迟疑顷刻迸裂开,他目光一紧,想确定郦渊不是在说笑?

有关他娘林清栩的事,灼华大致能猜出父上的态度。

攻击修仙界的事父上从来是遮掩着,不让她知晓,便是父上临时转念,也不该这么仓促。

……除非,发生了连父上都始料未及的状况。

林清栩在外厅的出口绕了好几圈,越绕越生气,原因无他,门口明显设置了结界,可恨的是她居然过不去!

灼华到时,便见他脸嫩的亲娘气红了一张脸,听到他细碎的脚步声,那双暴怒的眸子中火气直直朝他扑来。

可惜,才扑到一半,又硬生生被林清栩撤了回去。

“你爹呢?”林清栩只恨不得咬碎一口白牙,不大的拳头拧得紧紧的。

灼华突然不厚道地想笑。

“父上在大殿里,他让我带您过去。”灼华的语气比之大殿上轻松了很多,走过来和她并排而行。

“我昏睡的事情你是不是早知道?”林清栩没给灼华甩眼刀,语气却阴恻恻的。

灼华“天天”陪她用晚饭,是不是真的天天,他会不知道?

灼华被他一句话问得哑然,斟酌片刻严肃说:“每晚和娘的用饭,全为父上通知,平时便是我也进不了后殿。”所以说,儿砸也不知道您的具体情况。

灼华毫不愧疚地把锅一把盖在亲爹头上。

林清栩默:“……你好奸诈。”

灼华眼睛弯弯:嘿嘿,被您发现了呢。

一路上两人脚步如风,后殿和主殿仅隔着一条小回廊,没多久便到达目的地。

林清栩原以为灼华所说的大殿上只会有郦渊一人,不料她从内门进入,眼前居然乌泱泱一片人。

那些人整齐划一地呈认错状埋脑袋,一个个像风吹动的麦秆样,不规律地抖动着,而坐在上首的男人,不是郦渊,还能是谁。

“清儿,过来。”郦渊开口,低哑磁性的嗓音柔和之余,掺杂着道不清的霸道占有。

林清栩心口蓦地一跳。

“要不,你事情处理完了再来找我?”她头皮发麻地快速瞟了眼场下魔族,非常识大体地道。

她背后如何训话,怎么折腾郦渊都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林清栩脸皮不太厚。

郦渊意识到她的意思,慵然地低笑一声,细长的指尖轻轻搭在额前,语气中如今只余宠溺:“清儿不怕,过来吧。”

林清栩看看郦渊,又看看旁边微笑的儿砸,勉为其难地挪开步子:“那好吧。”

灼华望着自己亲爹长臂一展将娇小的娘亲抱到怀里,他习以为然地吞下一口狗粮。

好吧,期待某魔大庭广众之下被骂到狗血喷头、颜面扫地的场景,果然是他奢望了……

而此刻,尚且活在大殿上的魔族三观全部崩塌!

近些时候,魔界暗地里疯传魔主郦渊身边有位备受宠爱的人族女修士,魔主为其倾倒,不仅为其请去魔界最好酒楼的厨子雾生,还专门将主城街市空出助其享受购买欲望。甚至于,魔主为博其一笑,将魔界极为珍贵的药园一把魔火烧成灰烬……

有关魔主和惑主妖姬的传闻数不胜数,如火如荼。

从前他们只当那是坊间胡言乱语,造谣生事,认为那些造谣者一定未曾亲眼见过嗜杀如狂冷血无情的魔主郦渊,魔主,在他们心中是冷血和强大的象征,怎么可能因一位人族折腰。

简直是个笑话!

……可到了现在,他们只能对着自己崩成渣渣的三观,无声哀鸣。

魔主对那个女人,不仅语气宠溺,还极为放纵。

几乎在场的所有魔族都见识过违逆魔主意旨的结果,而那个女人,她不但违抗魔主的命令,甚至连最后接受都接受得……勉、勉、强、强。

林清栩浑然不晓此刻台下魔族的震惊,她正全力在郦渊的怀中挣扎。

掰胳膊、扭身子,实在挣脱不出他的怀抱,她只能恨恨拧了把他的腰,低声撂狠话:“你要是今天不给我个满意的答案,你就等着瞧吧!”

至于等着瞧什么?

其实她也没想好。

台下听到她这句话的魔族,只觉脑中被投下一枚火/药,轰地一声巨响,把他们所有神志都炸得灰飞烟灭。

郦渊下颌压在她的肩头,靠在她耳后发出低哑的笑声,意味不明地说:“好。”

***

小插曲过去,大殿中的气氛愈显诡异。

台下的魔族被眼前的一波操作闹得魂不附体,有几人被郦渊提出来问话,他们回的结结巴巴,脑子和嘴同时找不对频道。

魔主的新欢是位修仙界的修士,让他们回话是该捡魔界的好事说,还是该提修仙界的坏事说呢?

他们拎不清孰轻孰重,索性捡了些无关痛痒的破事说,什么主城有人胡言乱语,扰乱魔界秩序,他们抓住砍了脑袋挂在路边以儆效尤,什么魔界西城有十余个魔族挑事斗殴,结果挑到了大头,被对方打得断手断脚、身首异处等等。

等他们停了声音,一个个都傻了。

特么刚才报告的什么渣东西?这不是找死吗?

林清栩默默旁听着他们口中污七八糟的报告,憋地很难受。郦渊揉揉她的头,笑意很浓:“怎么,清儿不想听了?”

林清栩是真听不下去了!

“你每次都听这些东西?”她眼中质疑的程度很明显。

就算不是魔界大事,起码也要来点重要的吧?这都说得什么呀?

台下的魔族:“……”

说实话,就是他们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郦渊扫了眼台下面如菜色、抖如筛糠的众魔,重新看向林清栩,不肯定也不拒绝地道:“为难清儿了。”

说罢,他执起她的手带着她从座位上站起,台下的魔族、特别是刚禀报过的魔族呼吸一窒,眼前犹如乌云压顶,产生了噩梦将至的感觉。

“今天先到这里,你们都散了。”郦渊的语调里仍带着明显命令,说罢无视台下众人,牵着林清栩步入后殿。

林清栩临走前,回头多看了眼儿砸灼华,视线和他相接,接着她一挑眉,朝着郦渊的后背做了个寓意十足的举拳动作。

灼华忍不住弯起唇角,鼓劲地朝林清栩点点头。

在林清栩未归来前,他设想的阿娘是一位温婉秀美知书达理的女子。

因为他觉得,只有面对这样的阿娘,父上才会溢出同等的柔情。

后来她回来,她和他脑中“阿娘”性格不算背离,相差却极大。

她不够知书达理,不够端庄秀美,性子不拘泥世俗,却很容易欢喜和满足,灼华虽未明说,但他打心底里是喜欢林清栩的。

他喜欢和她相处时全然放松的状态,喜欢她跳脱地让人难以找到边际的性格,很多时候他会被她的一句话噎到无语,也有时候,他会因为她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而无声感动。

而他最喜欢的,是和她相处时的父上。

和她在一起的父上,是鲜活的,是真正快乐着的。

灼华打心底里希望父上和阿娘毫无芥蒂地保持现状,所以,有的事情,他即使知道阿娘可能会介意,他也选择帮父上隐瞒。

而灼华相信,当一切结束,她会理解他们的用心。

***

另一侧,林清栩和郦渊前后步入内殿。

林清栩一把甩开郦渊试图牵她的手,从空间手环里摸出一个束成圈的小皮鞭,颇有架势地一下下甩向手心。

她心中幻想着自己甩着皮鞭逼供郦渊的美好景象,咧开邪恶的嘴角:“说吧,我这次又睡了多久?”

她词极为斟酌,明摆着诈他,她知道这事可不是一天两天?

郦渊丝毫不为她的小皮鞭所惧,面色不改,回答的倒是挺真诚:“不到一天。”

林清栩眯了眯眼,继续甩鞭子:“真的?你要敢骗我小心我抽你!”

郦渊莞尔一笑,绷紧上弯的唇:“当然是真的。”

林清栩:“那之前呢?你为什么让我昏睡?”

郦渊回答:“有事情不方便带着你处理。”

林清栩银牙一咬,气得不轻,她几乎忍不住要往他的笑脸上抽下去:“你再这样拈轻避重,我也懒得问了。”

她是真的生气了。

郦渊瞒着她就算了,被她发现了还不主动解释。

很多事情她不说不问甚至主动后退,不代表她不想知道真相,只是她选择相信他。

她信他不会辜负她对他的感情,更不会辜负她对他的信任。

即便今日之事,她想见到的不过是他主动的承认和解释,而他一味地后退,在她看来,是在消磨他们之间的信任。

如若信任不复,他们之间的感情自然不复存在。

她不愿意看到那一天。

郦渊看着她泛红的眼圈,面上的笑意化成淡淡清愁,他低叹一声,抱住她:“我们和修仙界的协定被驳回了。”

林清栩精神一凛,反应了两秒才开口:“你的意思是……”

郦渊点头,下颌压在她的肩头细细摩挲,声音突然带着疲惫:“我很自私,自私地想把事情处理完再让你知道。我也很害怕,害怕一旦你不在我身边,会有人伤害到你。”

“你可知前几日你受伤,我的整颗心犹如被利刃挖去,我是多么希望能代替你受伤,多么希望流血昏迷的痛楚由我承受。”郦渊语速很快,带着强压不下的疯狂。

林清栩内心震荡不已,难受,又止不住地想哭。

“所以,你就瞒着我去做布置那一切,让我一直留在安全的地方?”她的声音里带着呜咽,“阿衍,你好自私。”

郦渊身体一颤,在她看不见的眼底涌出无限阴毒和癫狂。

他自私吗?

或许是的。

如果不是因为束春藤的毒素暂时麻痹了她的思维,让他的术法中途失灵,她不会发现他的隐瞒。若没有这次意外,等到尘埃落定,一切成定局,他会让她收割他为她创造的世界。

可惜,没有如果。

在发觉林清栩突然醒来时,他也曾闪过念头,告诉她事情的真相,告诉她他从始至终的目的不是单一毁灭魔界,亦不是和修仙界求和。

他不仅要毁灭魔界,更要毁灭修仙界。

仙魔人,永远达不到一个平衡。而他,会为他开创出一片繁盛平和的人界,届时,仙魔两族只能沦为传说……

郦渊紧紧拥着她,唇吻过她滑过泪痕的脸颊,轻轻言:“清儿,对不起。”

对不起,他骗了她。

对不起,他仍会继续骗她。

***

隔天,当林清栩再一次感受到如同被梦魇住,她脑中生出些许意识,却无法挣脱出醒来的感受时,她简直恨不得将郦渊抡过来暴揍一顿。

明明昨天两人谈好,他不会再给她施法让她强制睡眠,而她,自动醒来不会到处乱跑,乖乖在殿里等他回来。

谁想……呵。

脑中的念头转过一圈,意识却没能给她更多清醒的时间,脑海中某个声音拖着她坠入黑沉的梦乡。

站在大床边的林青宛皱眉看着楚珏,压低了声量说:“你没必要再给她施法术,她可是我阿姐。”

楚珏面色冷峻,冷眼瞟了眼露出两排白牙准备偷咬他的小鹿初翎:“你确定她会立马答应跟我们走?”

林青宛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小鹿见她吃瘪,刚缩回去的脖子又偷偷探到楚珏脚边。

楚珏:“你要敢咬我,这次就不仅仅是掉一颗门牙那么简单了。”

小鹿逃也似的闭嘴捂牙齿。

楚珏没再拖延,将床上沉睡着的人抱起来:“事不宜迟,我们快点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鹿:嘤嘤嘤,我失去的门牙!

(楚珏青宛出场,提示一点,《林女修仙传》原书人物的性格有“作者”自拟成分,当时时空夹缝里虚臾简略提过,所以说,两人的感情之路,并非小说那么顺利。

今天就这一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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