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班时间,急诊科的几个实习的小护士仍在护士站整理文件。
其中一个小护士悄悄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护士长，又看了看桌面上的时钟，小声嘟哝：“都到下班时间了，怎么还不能走呀。我可和男朋友约好了呢。”
另一个小护士将手里的病程记录装订好,同样仰头叹道：“就是的。这些早整理好了,她怎么还不走。她和赵医生闹脾气,关我们什么事。唉……”
陆商亭夹着一个文件夹从她们面前经过。
要是以前，他一般不会插手实习护士的事,可自从他和苏葶苈恋爱后,非常注重健康。
而保证身体健康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按时吃饭。
他随即折返回护士站,说了一句：“病房没什么事了。除了今天值班的留下，其他人可以走了。”
“啊！谢谢陆主任。”小护士连连点头道谢。
面对这个不熟悉的称呼,陆商亭挠挠头,有些难为情地说：“还只是副的呢。和以前一样叫陆医生就可以了,习惯一些。”
小护士边整理背包，边点头连声附和：“嗯嗯嗯！”
“咳咳……”护士长李婷咳嗽了一声，推着车从病房里走出来。
半只脚已经踏出护士站的小护士赶紧退了回来，她将背了一半的书包迅速拉下，随手塞进了桌子底,然后抽出一张病历单放在了面前。
李婷斜看了她一眼，微弯的食指叩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
几个小护士肩膀一抖,慌张地抬起头。
李婷挺直腰板，又清了清嗓子，神色稍缓，说：“今天表现不错。回去吧。”
得到她的允许，几个小护士相视一眼,牵着手欢天喜地地跑进了休息室换衣服。
陆商亭看着蹦蹦跳跳、充满活力的新人，不禁有些感慨。
他转头刚想说话，看到唉声叹气的李婷后，敛起笑容，小心翼翼地问：“和赵成志吵架了？”
李婷撇嘴，“谁告诉你的。”
陆商亭轻笑一声，“他一连睡了好几天值班室，我很难不知道啊。”
“啧。”李婷的嘴更瘪了，眉头也跟着拧紧，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我们的事你少管。”
她抬起头，正想嘱咐他什么，看见等在一边的小护士，神情再次变得严肃认真，“你还有什么事？”
陆商亭眉毛轻挑，疑惑地转过身，看见站在面前的小护士，刚想问，小护士怯怯地说：“陆医生，我有个东西要交给你。”
“是什么？”他笑了笑，边说边伸出手。
小护士从兜里掏出一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摊开的手掌上，“这是苏医生早上手术前摘下来存在我这的，但她好像……忘了来拿。”
戒指放在陆商亭的掌心，冰凉冰凉的，他的眸子都跟着冷了几分，语气也变得冰冰冷冷的，“她人呢？”
“呃……”小护士感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头又低了一些，“院里给新来的医生开会呢。她还没回来。”
陆商亭的回答依旧很冷淡，“哦。”
小护士见他神色不对，慌忙和他跟李婷说了再见，然后拉着小伙伴迅速逃离了低气压区。
陆商亭握着手里的戒指，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葶苈丢三落四的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可她工作时又出奇地认真。这让陆商亭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没有把这个戒指放在心上，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想到这些，他的心情更低落了。
“陆医生！李护士！”一个老奶奶从病房里走出来，打断他的思考。
陆商亭很快收拾好情绪，再次扬起脸时，又是笑眯眯的温和模样。
为了配合老人的身高，他身子微弯，“奶奶怎么了？是出院手续哪里办得不顺利吗？”
“不是，不是呀。”老奶奶摆手，“今天能出院，多亏你们照顾得好呀。我孙子在前面酒店订了一张桌，现在下班了，你们都来呀。”
陆商亭笑着婉拒：“不了。今天……”他顿了一会才继续说，“是我女朋友第一天上班，我要等她。你们去吧。”
李婷也编了个理由，只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老奶奶抢先握住了手，“李护士，你可不能拒绝我。我刚手术完那两天多亏你不分昼夜的照顾，不然我哪能恢复得这么好呀。今天这顿饭，你一定要来阿。”
老奶奶说得真挚，且言辞恳切，李婷推脱的话到嘴边溜了一圈又咽下，最后只得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正在他们说话时，值班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陆医生，九床说他不舒服，你去看看吧。”
“好。”陆商亭文件随手塞进护士站的抽屉，跟在她身后小跑进了病房。
老奶奶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叹道：“陆医生真的忙阿，病人太多了。”
李婷摇头，嘟哝了一句：“他们急诊科的都这么忙。今天没空，明天没空的，讨厌死了。”
她说给自己听的抱怨，说得很小声，可老奶奶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住院这几天，李婷忙着照顾她，好不容易得闲了，本来和赵成志约着要带儿子去一趟动物园，可其他医生负责的病人临时出了点状况，他又一头扎进了工作里。
这些老奶奶都是看在眼里的，她拉着李婷的手，劝道：“赵医生也是不得已。今天我也叫上他了，一会饭桌上，有什么话说开来就好啦。”
听到赵成志一会也会出现，已经和他冷战了几天的李婷不禁皱紧眉头。
老奶奶又摇头叹道：“唉……其实都怪我们，老啦老啦，不中用啦……”
李婷拍着她的背，忙安慰道：“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
“其实……我不是怪他……”李婷撇嘴，“就是偶尔闹点小脾气。可他现在好像是真生气了……”
“这样吧。我教你几招。”
“好啊。”
李婷挽着奶奶，两人边聊边走出了急诊科。
**
苏葶苈本以为到医院的第一天会是轻松愉快的，没想到刚上班第一天就遇上了个大手术，而且主治医生还十分相信自己，马上就安排她当了副手。
手术结束，她跟着主治坐诊巡房。
刚走进休息室想喝口温水，凳子还没坐热又被叫去开会。
她边按摩着酸痛的肩膀，边慢悠悠地走回急诊科。
苏葶苈还没走进科室，就看见值班护士站在病房门口探头探脑的。
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的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怎么了？”
值班护士听到苏葶苈的声音，原本就悬着的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她朝病房内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苏医生，一会你进去的时候小心点。陆医生正生气呢。”
“嗐……”她松了一口气，按着胸口，“我当什么大事呢。”
“这还不是大事？！”值班护士将她往病区门口外拉了几步，唯恐正在病房里做检查的陆商亭听见她们交谈的内容。
陆商亭是新南医院出了名的好脾气，尤其是在急诊这样一个病号多的科室，他的耐心更是难得。所以护士们私下都把‘陆商亭生气’和‘八级地震’划在了一个量级里。
苏葶苈见她如此小心害怕，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咽了口唾沫，同样压低声音问道：“谁惹他生气了？”
“是……”值班护士的话没说完，就听到病房里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护士呢！”
“在呢！在呢！”
陆商亭的声音把值班护士吓得直哆嗦，她也顾不上回答苏葶苈的疑问，以最快速度跑回了病房。
她在病房里待了没两秒，又按照陆商亭的指示跑向器材室。
陆商亭似乎是不放心她，跟着她走出了病房。
不过他只是站在病房门口盯着她。
在盯着值班护士的同时，他用余光扫了一眼病区门口的苏葶苈。
直到他这一眼前，苏葶苈都没把‘陆商亭生气’一事放在心上。
在感受到他眼里的寒气和愠怒后，她倒吸一口冷气，脑海里快速过了一遍今天自己的所有言行举止。
她想来想去，都觉得问题不出在自己身上。
那他就不是冲自己来的？
可陆商亭从不感情用事，他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他朝自己瞪什么眼啊。
苏葶苈越想越糊涂，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一问究竟时，值班护士拿着陆商亭交代的药剂折返回了病房。
陆商亭随即跟上她，可在走进病房前，他又瞥了一眼苏葶苈，像是在向她发送警告信号一样，吓得她当即定在了原地。
苏葶苈大脑宕机空白的几秒里，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葶苈！”
她愣愣地转过头，回神了很久，才怔怔地回了一句：“嗯。程逸，你来急诊科有什么事吗？”
“喏。”程逸拿出一份报告，“这是陆医生要的报告单。他和我们科室的说一报告就送过来，我就送过来了。”
苏葶苈接过报告单，随意地扫了一眼姓名和报告结论，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报告，“给我就行了。一会我拿给他。”
“好。”程逸把手插回白大褂口袋，他探身进急诊科的病区内看了一眼，没看见陆商亭才又挺直身板，问，“你是今天开始上班的吗？”
“对。”
“第一天当医生，觉得怎么样？”
“就……这样呗。”苏葶苈耸耸肩，“急诊之前实习也待过。还是一样忙，病患还是多如流水。”
“确实。急诊科病人多。我们这里也是你们催报告催得最凶。”
苏葶苈和他说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胸卡。
医院的胸卡都是根据医生的资历制作的，等级分明，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差异。
程逸没有选择读研继续深造，毕业后就进入新南医院工作，资历比苏葶苈要长一些，胸卡的颜色自然也比她的深一些。
苏葶苈低头看着自己纯白色的胸卡，唉声叹气。
程逸一眼看出她的失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其实咱们都是一样的。且熬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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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床病人的病情不复杂，值班护士按照陆商亭的医嘱给他打了一针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缓，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陆商亭和护士交代了几句，然后走出了病房。
他在背过身的一瞬间，上扬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整个脸都变得阴沉。
在走出病房，看见门口聊得热火朝天的两个人，原本压在心里的火直冲脑门。
他疾步走向病区门口，直接插进了两人中间，把苏葶苈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我要的报告呢。”他的声音不带一点温度。
“程逸已经拿过来了。我看过了，不是什么急症。”苏葶苈回答得很快，殊不知这样迅速的回答对于此刻的陆商亭而言，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陆商亭没等她说完，直接从她手里抽走报告。
他从上到下仔细地看了一遍，苏葶苈说的没错，确实不是什么急症。
这让他已经堵在喉间的怒火又闷回了心里。
早在陆商亭从病房里走出来的一瞬间，程逸就觉察到了他的愠怒。
能让陆商亭如此失控的原因从来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和苏葶苈相关的事。
猜出原因的程逸憋着笑，清了清嗓子，故意问：“去年我堂姐结婚，我听说你们还没结婚，我以为你们早结婚了。”
话题突然从患者病情转到结婚上，没有一点过渡，苏葶苈红着脸，不经思考地脱口而出，“我才刚毕业嘛，就……还没考虑。”
如果说之前陆商亭的生气等级是八级地震，苏葶苈的‘没考虑’三个字一出口，他的愤怒等级直接飙升成八级地震加海啸。
在他眼里，程逸此刻的微笑都带着嘲讽的意味，他很不客气地回了一句：“关你什么事。”
连续添了两把火的程逸依旧是笑嘻嘻的，他背着手踱步离开了急诊科。
程逸经过陆商亭身边时，用很轻的声音，在他耳边调侃了一句：“陆医生，好久不见，还这么爱吃醋呀。”
两人的身高都比苏葶苈高出一截，她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只能从陆商亭的神情变化里猜出程逸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面对处于暴走状态的陆商亭，她更加恐慌了。
除了突然出现的程逸外，她猜不出能让陆商亭如此生气的原因。
可程逸只是来送报告的呀，这都是工作啊，没理由让陆商亭生气成这个样子。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陆商亭，谁招你了？”
他挑眉，“你说呢？”
她倒吸一口气冷气，怯怯地回答：“我……”
“什么原因？”陆商亭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又咽了口唾沫，声音小了几分：“我这是为了工作……又不是我叫他来的。”
她避重就轻的回答让陆商亭很是不满，“他的问题，我们一会再说。”
说着，陆商亭把手里的报告往桌上一扔，啧声道：“怎么老是他来送。他们科室是没有其他医生了吗？”
“还有什么问题啊？”苏葶苈挠头。
陆商亭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耐心提醒道：“今天早上你干嘛了？”
“早上我和赵成志一起做了个手术呀……”
“然后呢？”
“然后一上午就过去了呀，再然后就是下午的坐诊和巡房了呀。哦……我还去开个会。”苏葶苈歪着头把一天的形成都捋了一遍，回答得十分顺畅，唯独就是没提戒指的事。
“不止这些……”陆商亭哼了一声，声音更低沉了，似乎下一秒就要把她生吞活剥了。
苏葶苈很认真地想了一会，怯怯地问：“是因为我刚才去开会的时候，坐在后排睡觉，行政科通知你了吗？”
看着她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面全是无辜和迷茫。
陆商亭犹豫着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戒指，他把紧握的拳头在她面前慢慢摊开，“这是什么？”
看到戒指的苏葶苈愣住了，她赶紧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这才发现戒指不见了。
她一拍大腿，忙道歉解释道：“我今天做手术前，把它摘下来给护士保管，做完手术又忙着其他事了，就忘了去拿……”
苏葶苈看到戒指的瞬间，懊恼到自责，她知道再好的解释都没办法弥补自己的过错。
所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听不见。
“对不起……”她又一次向他道歉。
“问题是这个吗？”
“不是。”苏葶苈摇头，“我有把你放在心上，就是第一天上班太乱了。我保证，不会有下一次了。”
陆商亭不再说话了，就只是这么低着头看她，一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眸，依旧是冷得骇人。
“陆商亭……”苏葶苈拉了拉他的衣角，撒娇道，“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她的撒娇总是很管用，可在这个问题上，他的态度却很坚决。
陆商亭双手环胸，不为所动。
他的冷漠是真的吓到苏葶苈了。
在医院，虽然人人都知道两人的关系，可苏葶苈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清楚，她当着外人的面对陆商亭依旧是恭恭敬敬地喊‘陆医生’，更不会有什么亲昵的举动。
只是，此刻的陆商亭就像是高高在上的法官，而她是那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她顾不上那么许多，拉着他的手，踮起脚尖，蜻蜓点水的吻落在他温热的唇上。
“最近刚入职，事情有点多。等我休息的那天，我们就去民政局领证，好不好？”苏葶苈牵着他的手，“陆商亭，你不要不说话嘛……”
“你这样不说话，真的吓到我了。”
陆商亭像个小孩子，故意问道：“你在乎吗？”
“当然！”
她没有犹豫的肯定回答终于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他轻咳一声，向她确认道：“刚才……你说真的？”
“嗯嗯嗯！”苏葶苈连忙点头，然后又低下头，红着脸说，“我上周就回家去拿户口本了呢……”
其实登记所需的资料，苏葶苈早就准备好了。
只是陆商亭没再提起，她也不好意思先说，就这么一直拖到了现在。
听到她准备好了户口本，陆商亭心里闪过一丝欣喜，可仍然板着个脸。
他环胸，又哼了一声，“哟，那你还挺着急的。我可还没回家拿户口本呢。”
苏葶苈知道他是故意的，嘟着嘴问：“那你什么时候愿意回家拿呀……”
“嗯……”陆商亭摸了摸下巴，“不好说，看你表现。”
她晃着他的手，撒娇道：“陆商亭……不要生气了嘛……”
“好。我答应你，不生气了。”陆商亭挺不过三秒，又恢复了笑容，他揽过她的肩膀，把她圈在怀里，“我希望你以一个更好的身份陪在我身边。”
“嗯！”
陆商亭重新为她戴上戒指，“小迷糊。除了手术不许再摘下来，而且手术过后……”
“我就马上戴上！一秒都不耽搁！”苏葶苈抢先回答道。
“嗯……”陆商亭勾着她的下巴，“再让我抓到一次，你第二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苏葶苈挣开他的怀抱，扬起脸，“虽然你升到副高职称了，可又不管行政，好像还没有权利决定我的去留吧？”
陆商亭看到她义正言辞的模样，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
“陆商亭，你笑什么！”她插着腰，“干嘛！我说的又没错。”
他反问：“我说是这个意思了吗？”
苏葶苈挑眉，“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陆商亭往前一步，将她逼到墙角，然后慢慢地俯下身子，一点点凑近她。
他的动作很慢，可苏葶苈却很慌，因为一般配合他如此缓慢动作的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温热的鼻息绕过她的耳廓，清润的声音钻进耳朵，直抵她的心里。
陆商亭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又怕她听不清楚，所以一字一顿地说得极其缓慢。
他说：“我的确没有资格决定你的去留，可我能让你第二天下不来床。就看你想不想试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