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陈桂花一脸苍白地躺在炕上，浑身上下如被水洗过一般，发丝被汗湿沾在脸颊上,身下的褥子已成血红。
被此幕吓傻了的米乐,哆哆嗦嗦地指着陈桂花身下还在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对着身旁的杨大花吼道,“妈,快去医院，这种情况必须要去医院啊！”
炕旁满身是血的产婆,颤抖地举起两只不断滴落鲜血的手，面如死灰地不住点头附和道,“对对对,快去医院,你家这个不足月，还一直生不下来，拖久了要出人命的！”
被吓得面如土色的杨大花,往前一踉跄，身子控制不住地衰颓下来，她攥紧一旁米乐的手，两眼惊恐地盯紧她,六神无主地说，“米乐，咋办，现在咋办？”
被吓得心惊肉跳的米乐缓了缓神，语速极快地说，“我去让卫成去村里借拖拉机，把人赶紧送到县里医院去。”
“好好好,你快去，你快去……”，彻底没了主意的杨大花，脑袋空白地看着米乐，嘴里无意识地嗫嚅道。
“啊……啊……”
凄厉的惨叫始终不断，透过门缝传到屋外，在整个卫家上空环绕。
被陈桂花一叫，吓得一抖的卫大宝，害怕地搂住卫成的脖子，那惊悸的小眼神又忍不住扬起，探究地望向传出惨烈叫喊的屋子。
“卫成，快！快去村里借拖拉机，把人送医院去，我瞧着情况不大好了。”快跑出来的米乐急忙吼道。
蹲在墙角抱着脑袋的卫业，听到米乐的叫喊，立时被吓得魂不附体，他面无人色地直起身，恐慌地看向屋内，发白的嘴唇蠕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卫成立马把怀里的孩子交给米乐，箭步如飞地冲了出去。
“啊啊啊？”又回到妈妈怀里的卫大宝，紧紧搂住米乐，冲她好奇地喊着，仿佛再问她怎么了。
顷刻间就急出了一身汗的米乐，把视线从陈桂花屋门口移开，低下头按耐住心里的急躁，对嘴里大喊大叫的卫大宝商量说，“大宝，妈妈和爸爸一会儿有事，先送你去隔壁二奶奶家好不好？”
话一说完，也不等卫大宝有何反应，米乐拿下车龙头上的编织袋，就往隔壁走去。
一进院门，小脸满是泪花的大妮，就带着二妮小跑到米乐身边，昂着头，带着哭腔说，“大伯娘，我妈妈把小弟弟生出来了吗？”
米乐一默，腾出手摸了摸大妮乱糟糟的脑袋安慰说，“大妮乖，先带着妹妹和弟弟在二奶奶家玩，妈妈要等会儿才能把小弟弟生出来呢。”
“大嫂，桂花咋样了？”宋招娣带着自家的两个孩子从里头走出，一脸担忧地问米乐情况。
米乐忧愁地叹了口气，让大妮几个孩子先走开，才对她说道，“我刚回来，就瞧着情况不大好了，现在我让你大哥去村里借拖拉机了，准备马上送医院去，这些孩子就请你和二婶帮我们带一下了。”
宋招娣点点头，从米乐手里接过卫大宝说，“大嫂，这你不用担心，我一定把孩子给你看好了。”
米乐满目惆怅地望向自家院子里，那里的凄叫声一直就未停歇。
“行，一会儿我让二婶回来，这里面是吃的，要是这几个孩子哭闹的话，你就拿吃的哄哄他们，应该能坚持一下。”米乐跟着宋招娣进了屋，把手里的编织袋放到桌上，对她交代道。
“大嫂，这你就放心吧，我和妈俩人能带住这几个孩子。”宋招娣逗了逗手里想要回到妈妈怀抱的卫大宝说，“大嫂，你快去帮忙。”
“嗯。”
“哇哇哇……”
看着转身就离开的米乐，猝不及防的卫大宝两眼泪花瞬间滑落，挣扎着要往门口扑。
宋招娣头疼地看着说哭就哭的孩子，心里叹息一声，连忙走到桌边打开油纸包，对着卫大宝哄道，“大宝，来，咱们吃糕糕，哇，这好香呐。”
“呜呜呜……嗯？”
一泡眼泪挂在眼眶，顶着湿润润的睫毛，卫大宝耸了耸鼻子，又扭过头纠结地瞧了瞧已经没有老母亲的院子，嘴巴一张，一道哈喇子晶莹剔透地滴落。
心里做出决断的卫大宝迅速回过头，小手一伸，表示自己要。
宋招娣拿了一块鸡蛋糕放到卫大宝敞开的小手里，轻声细语说，“来，大宝，咱们拿了糕糕可就不能哭了。”
拿到零食到手，卫大宝咯咯笑了笑，又叫唤了两声，在宋招娣扭头间，哇哇大哭声又震塌了房梁。
“啊……哇哇……”
刚松了口气的宋招娣：……
“来来来，大宝。呀，这是啥啊，好香啊！想不想吃呐？”宋招娣赶快扯开另一个油纸包，吸引痛哭中的卫大宝道。
“哇哇哇……啊！”
立刻停止大哭的卫大宝，拱起小身子扑到油纸包上方，兴奋的双眸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的东西瞧，仿佛在说：哇，是他最喜欢的小饼干！
他飞快扬起空着的另一只手，冲着宋招娣张开，示意她快点给自己拿。
“啊啊啊！”成功又得到一块小饼干的卫大宝，开心地尖吼起来。
两只小手都被塞满的卫大宝，轮着各咬了一遍，吃得满嘴渣滓，享受地眯起那还湿润润的双眸，抽空对宋招娣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感觉自己被个小娃娃给耍了的宋招娣：……
……
“突突突……”
嘈杂的拖拉机发动机声音，夹杂着陈桂花倒吸凉气的呼痛和越来越低哑的嘶吼，急促地停歇在了县医院门口。
很快被推进手术室的陈桂花，随着手术室的大门关闭，而消失在众人眼前。
此刻，才有时间询问事情经过的米乐，疲累地坐在椅子上，问一旁急得老泪纵横的杨大花说，“妈，今天到底出什么事了？早上我们出门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要生了？”
杨大花抹了一把眼泪，气汹汹地打了一下旁边的卫业说，“还不都怪这个冤家，和陈桂花在屋里吵起来了，把她推得一摔，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了。”
垂丧得灰头土脸的卫业，木愣愣地抱着双臂，倚靠在一旁的墙壁上，过了半晌，他才声音沙哑地辩解说，“妈，是桂花她自己追过来打我才摔的，不是我推她的。”
杨大花气狠地瞪着还在分辩的卫业骂道，“不是你推得又如何？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不知道她们母子俩个会不会有事？”
听了这话，瞬间沉寂的卫业，颓败地滑落下身子，痛苦地瘫坐到了地上。
“病人家属，哪个是病人家属？”手术室门突然打开，出来了一个女医生。
一群人急急齐聚上去，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医生，我儿媳妇咋样了？孩子生出来了吗？”
“医生，里头的人没有生命危险吧？”
“医生，我媳妇没事吧？”
“都闭嘴，还要不要听我说了！”被团团围住的女医生暴躁地大吼一声，顿时镇住了所有人。
女医生拧起口罩外头的杂错粗眉，冷厉地说道，“里头刚送来的那个孕妇，因为大出血，肚里的孩子保不住了，并且我们为了挽救她的生命，需要把她的子宫切除，现在需要你们家属签一下字。”
“切，切子宫是啥意思？”一头发丝凌乱的杨大花，满脸惊惶地盯着女医生。
“简单来说，就是她以后不会拥有生育能力了。”
“啥？这不行，绝对不行！医生，求你行行好，不要切了她子宫啊，我家卫业他还没个男娃呢！”杨大花仓皇的脸上全是央求，痛彻心扉地对女医生哭喊着。
女医生浑身冷冽地站在那儿，公事公办地对杨大花说道，“这里不是讨价还价的地方，不做手术切了她的子宫，她马上就会大出血没命，现在只是暂时止住血，你儿媳妇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再次血崩。”
“啊……呜呜……怎么会这样啊！”被吓住的杨大花，一步一挪地慢慢走到座椅旁，无助地跌坐在椅子上，涕泗横流地痛哭着。
“你们谁是她丈夫，手术室里的人还没脱离生命危险，快点过来签字。”女医生严厉的目光从卫成身上一路逡巡，扫射到了另一边满脸无措和迷惘的卫业身上。
“不好了，王医生，病人又开始大出血了。”
手术室的大门又一次被打开，出来一个神色匆匆的女护士。
女医生一听，顿时脸色一变，高声急吼道，“快让他们签字，我进去看看。”
“医生，我签，我签，求求你们一定要把人救回来！”慌乱无章的卫业，惊慌失措地抓着女护士的手，一脸震惊和不安地盯着再次紧闭上的手术室大门。
“签字这边来。”
面对哀求，早已习以为常的女护士，面色平静无波地带着满心恐惧的卫业往办公室走去。
……
“好了，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等麻药过去就会醒了。”
“谢谢大夫。”米乐看着满脸疲惫的女医生，连忙道了声谢。
昏迷的陈桂花被大家送入病房，米乐看了看外头已经乌黑的天色，拉着卫成一边往外走，一边对众人说，“我和卫成去给你们买点吃的，大家填填肚子。”
医院里，米乐沉默地和卫成往食堂走去，过了好一瞬，她才似是收拾好心情，缓解氛围说道，“也不知道现在医院食堂还开不开门了？”
同样心情复杂的卫成，抬头望了一下食堂方向，闷声回道，“先过去看看，要是关门了，咱上外头买去。”
“嗯。”米乐点点头，肃穆的脸上挂着忧心说，“也不知道大宝有没有想我们了，那么久没见到我们，他肯定大吵大闹了。”
卫成抿抿嘴，嘘了口气后说，“一会儿送完饭，咱们就回去，让卫业留着陪他媳妇就成。”
想到一直魂魄出窍不在状态的卫业，米乐沉重地叹气一声，在心里无奈地摇摇头。
……
卫老二家，李巧妹抱着手里哭得小脸通红的卫大宝，又愁又急地往院门外张望了一下，远处大路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哇哇哇……”
“大宝乖啊，妈妈爸爸马上就回来了，要不要吃糕糕？二奶奶再给你拿块鸡蛋糕。”
李巧妹急忙带着孩子往堂屋里去，从桌上所剩无几的油纸包里拿出一块鸡蛋糕，放在卫大宝鼻头下让他闻了闻。
肚子里全是鸡蛋糕小饼干的卫大宝，对这已经让他腻味的零食已经不感兴趣，他生气地扭过头，继续嚎哭个不停。
“大宝，这可是你最喜欢的糕糕了，你不尝尝吗？马上就要没有喽！”
“啊……哇哇……”
开始怄起气的卫大宝，一把扯过李巧妹手里半截鸡蛋糕，发狠地扔了出去，小身子扭来扭去地仰天大哭个不停。
彻底没了主意的李巧妹，苦恼地深吸一口气：……这一个孩子，简直比其他四个都难带！
“大宝，二奶奶带你去和小哥哥玩好不好啊？”
“哇哇哇……”，在李巧妹怀里急得直踢脚的卫大宝，扯着嗓子嚎叫个不停。
无计可施的李巧妹：……
“突突突……”，熟悉的拖拉机声从远及近慢慢清晰。
李巧妹顿时眼睛一亮，抱着孩子往外奔跑，在看到拖拉机上熟悉的人影时，她逃出生天般轻呼了口气：呼……这可算是回来！
“大宝，你快看，妈妈回来了！”李巧妹赶忙抖了抖怀里吼得撕心裂肺的卫大宝，手指指着向他示意道。
渐渐停止哭声的卫大宝，努力睁大哭肿的双眼，张大嘴巴对着越来越近的拖拉机“啊啊”叫着。
老远就听到自家儿子哭声的米乐，心疼地直接从拖拉机上跳下，小跑着往李巧妹那边奔去。
“大宝，妈妈回来了，来，妈妈抱。”
“呜呜……”，一看到米乐瞬间就觉得自己好委屈的卫大宝，连哭带爬地到了米乐怀里，小胳膊紧紧搂住米乐不放，生怕她再次消失。
米乐拍了拍哭得开始打嗝的儿子，对李巧妹问道，“二婶，大宝晚上吃了吗？”
李巧妹替卫大宝擦了擦眼泪，叹气说，“晚上不肯吃，但我估计他也不饿，你拿过来的吃食，哄他吃了不少，小肚子还是圆滚滚的。”
米乐点点头，抱着孩子边走边说，“那二婶，我先带孩子回家哄哄。”
李巧妹点点头，望着米乐身影说，“行，快回去给孩子洗把脸，小心脸上起萝卜丝。”
说完，她便走向一旁心神不宁的杨大花身边，担忧地询问她陈桂花情况。
把拖拉机还回大队办，又找大队长道了谢的卫成，带着一身的萧瑟回了屋。
屋里，早就被米乐哄好的卫大宝奶声笑着，显然心情十分开怀。
听着房里的童稚笑声，卫成沉闷的心情立时舒缓开来。
他打开房门，笑盈盈地走到正四脚朝天翻滚的儿子身边，握住他的小脚假装严厉教训道，“卫三狗，听说你今天在二奶奶家，不光一直哭闹，还糟践东西，是不是啊？”
“啊……啊……”
“爸爸念你是第一次离开妈妈那么久，就不和你计较了，若再有下次，爸爸就要对你采取惩罚措施了。”
“啊啊啊！”
“行了，你别那么凶了，没瞧见我家大宝今天眼睛都哭肿了？”米乐轻轻推了一下和儿子玩闹的卫成，对他嗔怪道。
卫成闻言，松开抓住儿子小脚的手，转身坐在炕边，忧心忡忡地对米乐说，“媳妇，今天这事，恐怕还有的闹呢！”
米乐呼吸一滞，想到平时陈桂花的为人，头痛地捂住脑袋附和说，“没错，这事还没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