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快进来吧。”韩丽芬推开门,对几人客气地招了招手。
“奶奶，我的鸡蛋呢？我要吃炒鸡蛋，你马上给我做,快点！”和卫大宝差不多高的一个小男孩,飞奔到韩丽芬腿边,眼睛横起,趾高气昂地使唤着。
杨大花低头看着一脸蛮横的米大志,和韩丽芬笑眯眯地寒暄说，“呦,亲家母，这是你的孙子啊,这小嘴可真厉害,几岁啦？”
韩丽芬心头窘迫地笑了笑,“四岁了，这孩子不认生，呵呵……”
“哦,瞧着这个头和我家大宝差不多，原来还比他大一岁呐。大宝，快来，叫哥哥。”杨大花低下头,对自己那小嘴脏兮兮的大孙子吩咐道。
此刻才有眼睛看到一行人的米大志，眼睛眯起，冲韩丽芬大声嚷道，“奶奶，他们是谁啊，为什么来我家？”
听着这十足无理的话，杨大花嘴角笑意不减,拍了拍韩丽芬的肩膀，乐呵呵地说，“亲家母，你家这孙子嗓门大，好好教教，以后可以去当个男高音了。”
韩丽芬脸上烫了烫，心头气不过打了孙子一巴掌，呵道，“怎么那么没礼貌，这是你姑姑一家，还不快叫人！”
被打了一掌的米大志，咬起牙恶狠狠地回了韩丽芬几下，又气冲冲地踢了她一脚说，“姑姑！我又没见过，他们来我家干嘛？我饿了，你快点去给我炒鸡蛋，不然我告诉我妈妈！”
被踢到小腿骨的韩丽芬，倒吸了一口凉气，面上羞恼地一把揪起孙子，“啪啪啪”打了他几屁股，把人打得大哭后，心头恼火地骂道，“米大志，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了，一点都不懂事。”
站在一旁的杨大花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心里越发喜爱地摸了摸自家懂事的大孙子，脚都没动半分地假意劝道，“哎哎哎，亲家母，小孩子嘛，可千万别跟他计较，说两句就行了。”
“哇哇哇……你个老不死的，敢打我，你看我不让妈妈把你赶出去！呜呜……妈妈！”揉着屁股的米大志，一抹眼泪，冲着韩丽芬发狠说道。
说完，他又痛哭流涕地走去里屋，找方永红给他做主了。
等米大志进了屋，气氛变得顿时有点诡异，杨大花冲韩丽芬尴尬地笑了笑，摸摸鼻头，望天望地不说话。
深觉面子里子全丢光的韩丽芬，喘着粗气，气狠地往里屋瞪了几眼，才对几人讪笑着解释说，“这孩子不听话，一天到晚跟外头人胡乱学舌，都分不清好坏了，来来来，你们快进屋坐，我去给你们倒茶。”
杨大花一笑，顺着话打圆场说，“噢噢噢，对！这年纪的孩子最喜欢跟人学话了，我家这个也一样，在外头听到啥话都往家学。米乐，咱快进去，这几年没回家了，可得好好看看。”
站在门外的米乐，目光微沉地看着屋里大换样的陌生摆设，心头百感交集。
要不是那从小看到大的熟悉旧家具，她还真认不出这是自己从小生活过的地方。
而这曾经熟谙的人，也变得那么生分。如此委曲求全，仿佛自己从未了解过她。
果然，没有自己这一个眼中钉在这里妨碍她们，这曾经有着“共同敌人”的亲密婆媳，如今也就如此“亲密”！
“大宝，走，咱们跟外婆去洗洗脸，瞧瞧这吃的，你嘴咋那么馋？”杨大花伤眼地看着自家成了小花猪的大孙子，拉起他的小手，跟着韩丽芬进了厨房。
厨房里，倒完茶的韩丽芬，马不停蹄地正在替孙子炒鸡蛋。
杨大花盯着太过溺爱孙子的韩丽芬，站在她身后，撇了撇嘴，拉着洗好手的卫大宝，又出了狭小的厨房。
“吱嘎”一声，屋门再次被打开，所有人的目光刹那聚集到了门口。
只见长相相似的一老一少，相携走进。
看着屋里突然多出了那么多不认识的人，米朝忠愣了愣，把目光从这些人脸上一一略过，最后停留在了唯一认识的米乐身上。
“米乐，你回来了！”米朝忠上前一步，看着米乐又惊又喜道。
跟在他身后的米自强同样一惊，满脸诧异地说道，“米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是回来探亲的吗？怎么都没提前通知我们？”
在里屋听到动静的方永红，立刻出了屋，扯着嗓子抢先说道，“米乐她考上大学了，把婆家一块儿带过来了，想在这里长住呢。”
米自强闻言一愣，抬头望向方永红，两人四眼相对，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没有想过女儿会那么快成家，并且还未通知自己的米朝忠，目光从坐在椅子上的卫大宝，和被抱在手里的二宝身上来回审察，过了片刻，他恼怒道，“米乐，你结婚了，为什么都不通知家里一声？”
“哈哈，亲家公，是我们男方家的不是，前几年出行不方便，没来提前拜访，希望你不要怪罪！”一看米乐她爸凶起了脸，杨大花急忙站起身，走到前头，挡住了对方凶狠的目光，和人打岔说道。
米朝忠看着忽地挡住了自己视线的杨大花，凶横目光一收，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她和另一侧的葛丰，在心里头估量了一下，判断了个大概。
正好，炒好鸡蛋的韩丽芬端着两个小碗走了过来，扬着笑容，对躲在方永红身后做鬼脸的米大志，和乖乖巧巧站在一边的卫大宝说，“两个孩子快过来，吃炒鸡蛋了。”
说完，她又看向自家儿子提醒道，“自强，这难得米乐回来，还带了婆家人来，你快去买几个菜，咱们好好招待一下。”
米自强身子一顿，和方永红对视一眼后，说道，“行，妈，要买啥菜我也不懂，让永红和我一块去吧。”
韩丽芬没多想，把两个碗放到小桌上，点头同意说，“行，让你一个大男人过去买，我也不放心，就让永红陪你一块去。你们俩路上快点，一会儿副食品店就要关门了。”
米自强应道，“行，永红快走，大志，你去不去？”
“不去不去，我要吃鸡蛋。”飞快爬上桌子的米大志，摇着头，一脸的不耐烦。
米自强看了看自家已经吃起鸡蛋的儿子，拉着方永红关上了门。
俩人一走，拥挤的小客厅瞬间变得开阔起来。
猝不及防升级为老丈人的米朝忠，隐晦地看了眼自家“女婿”，心里头纳闷不已：这长得黑不溜秋，也没多好看，米乐咋能看上他？莫不是这人还是个有本事的庄稼汉？
米朝忠迷惑地皱了皱眉，摩挲了一下手指，慢慢挪到葛丰身旁坐下，清了清嗓音，扯起嘴角问道，“小伙子啊，这几年……收成都挺好的？”
“……”，葛丰一愣，随即拧眉想了想，点点头道，“嗯嗯嗯，挺好的。”
“哦，挺好的啊，那就好！”米朝忠看着自家不会来事的“女婿”，既无措又忧愁地摸了摸裤腿，深吸一口气后又道，“那家里人身体都挺好的？”
被问得摸不着头脑的葛丰，对米朝忠扯起嘴角扬起笑，点点头道，“她们都挺好的。”
“也挺好的啊！那就好，那就好……”
心里窘迫到脚趾头都快抠地的米朝忠，瞄了瞄和自己一问一答的黑“女婿”，都不知道该跟他聊什么了。
米朝忠不禁有些郁闷：这个不会来事的黑女婿，都不知道找点话和他聊聊吗？还要老丈人找话题，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即使心里再不满意，但还是要强迫自己接受女婿，并且问出他基本情况的米朝忠，握了握拳说，“小伙子啊，你今年多大年纪啦？平时除了种地，还出去打零工不？”
“叔儿，我今年三十二了，平常不种地。”
听着对方喊自己“叔”，米朝忠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但是……
这“女婿”年纪着实有点大啊，都比他家米乐大了快一轮了，这……米乐啥眼神啊？怎么瞅上了这么个老头子！
而且还不种地！
“那你不种地，是在城里有什么好单位吗？”心里暗暗吐槽一番的米朝忠，继续扬起假笑，对“女婿”关心问道。
辞了工作打算拉板车的葛丰，抿了抿嘴，含糊地应付道，“现在在城里没工作了。”
一口气堵上心门口的米朝忠，差点没忍住把这没出息的“女婿”轰出门去。
他喘着大气，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在心里拼命安慰自己：没事，没事，他家闺女随他，肯定不会眼瘸找个没用的男人，如此不求上进还没眼色的，绝对有其他过人之处！
说不定……
说不定他家里条件好！
“那个，小伙子，你家里都有什么人啊？一看你就是个大家庭吧，有出息的应该也特多！”
葛丰一听，被逗得一乐，忙不迭摆摆手道，“不是，我家就剩下我和我女儿，要论出息，等她过个三四年参加高考，要是能给我考回来一个大学，那才叫出息。”
“你还有个女儿！还过三四年就参加高考！”米朝忠猛地站起身，惊诧大吼。
被米朝忠举动吓了一跳的葛丰，一脸弱弱地问道，“怎，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太激动的米朝忠，摇摇头坐下，强挤出笑意解释说，“没事，没事，只是看你的年纪，有点不太敢相信。”
“嗐，我这年纪有那么大的女儿，不是挺正常的嘛。哦，我知道了，你们大城市人，结婚都晚是吧？”葛丰笑眯眯地替米朝忠找补道。
米朝忠扯着嘴，连个笑脸都挤不出来了，他愣愣地点点头，对不远处的米乐投了个质疑且不满的目光。
这米乐是眼瞎了吗？怎么找了这么个人，不光没出息不种地，而且还是个二婚！
好好的一个年轻漂亮姑娘，非得上赶着去给人家当后妈，要是人家有权有势还不错，可这就是个乡下穷鬼，图啥啊？
米朝忠气闷地埋下头，越想越觉得亏得慌，对这一家子没用的穷鬼，恨不得直接扫地出门！
……
桌子的另一侧。
被得到允许吃鸡蛋的卫大宝，小手握着勺子，小心地舀起一块鸡蛋，正准备送入张开的小嘴中。
突然，“啪”的一声拍打，紧接着碗勺碰撞的响声清脆传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过去。
只见打了卫大宝小手的米大志，一脸骄横地把他身前的碗拢到自己面前，冲他霸道地说，“你不许吃鸡蛋，这是我家的！”
大宝摸了摸自己被打疼的小手，抬起小脸，冲米乐委屈喊道，“麻麻。”
米乐看着自家无端被打的小可怜儿子，心里憋着的怒气一下子就暴涨起来，她抱着二宝站起身，气愤吼道，“妈，走，回家，谁家吃不起鸡蛋了！”
“哎，米乐，你别生气。”急忙走出厨房的韩丽芬，脸上一急，连忙喊住了米乐，又迅速扭过头，对不懂事的孙子责骂道，“大志，你怎么那么小气，分一点给弟弟吃怎么了？他是客人，你这个做主人的，怎么能打他！”
被韩丽芬训斥的米大志，嘴一翘，斜眼说道，“哼，他不是客人，我妈刚才说了，他们都是乡下穷鬼，是过来占便宜抢我鸡蛋吃的。像他这样在乡下只能吃红薯的，不配吃鸡蛋。”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说话，一点都不懂……”
“亲家母，原来你们这一家子这么瞧不上我家啊，那算了，我们这些乡下穷鬼，就不来碍你们的眼了！小丰，把这袋子红薯给我再背回去，老娘我就是喂猪也不给这群人吃。”彻底被惹怒了的杨大花，恨恨地站起身，冲韩丽芬冷嘲热讽道。
“哎，亲家母，孩子不懂事，你们可千万别生气，我……”
“哇哇哇……”，说话间，一声震天的孩童哭喊，直接阻断了韩丽芬的话。
众人再一次将目光转移过去，只见卫大宝掐着米大志的小脸，把他从椅子上拽了下来，小脸拧巴，又踢又骂，“又打宝，宝打死你……”
“呜呜呜……奶奶，爷爷……”，在大人吵架的时候，又手痒打了卫大宝一下的米大志，被奋起反抗的大宝，打得豪无还手之力，一边四处躲，一边哭喊着爷爷奶奶。
“哎呦，孩子快松手，你怎么能打小哥哥呢！米乐，快把你儿子拉开。”韩丽芬一脸心疼地奔了过去，赶紧护住了自己的宝贝孙子。
一见俩个孩子都打起来了，满心失望的米朝忠再也坐不住了，他赶忙伸手拉住卫大宝，却被喂养极好，身上一股蛮力的他又撞又踢了好几下，才彻底挟制住了他。
手脚都被控制住的卫大宝，气汹汹地瞪着跪在地上哭天喊地的米大志，怒起小脸，凶巴巴地警告道，“再敢打宝，宝打死你！”
“呜呜呜……”，躲在韩丽芬怀里哭唧唧的米大志，一脸害怕地往奶奶怀里又钻了钻。
站在原地不动，看儿子（孙子）大发神威的米乐和杨大花，心头一乐：哈哈……打得好！这么多肉，果然没白喂！
要挟完米大志的卫大宝，扭了扭被箍紧的小身子，小眉头一蹙，冲还抱住自己的米朝忠荡了荡小脚，笑嘻嘻地亲热说，“外公，宝替你，打不乖的小孩，快放宝下来。”
“……”
“呜呜呜……爷爷，不许放，他要打我。”躲在韩丽芬怀里的米大志，闻言抬起头，对米朝忠涕泗横流地叫嚷起来。
“放！”卫大宝踢了踢小脚，生气道。
“不许放！”米大志颤了颤身子，发虚道。
“外公，放！”
“爷爷，不许放！”
越发不高兴的卫大宝握了握小拳头，“宝打你！”
一看就胆怯的米大志缩了缩身子，“呜呜呜……”
夹在中间的米朝忠，掂了掂手里份量不轻的小胖子，动了动发酸的胳膊，想了想还是放下。
成功落了地的卫大宝，冲着还跪在地上的米大志得意一笑，接着小脚一迈，爬到椅子上，从原来的米大志位置上，拿回了属于自己的炒鸡蛋，小鼻子耸了耸，在闻到那股香喷喷的鸡蛋后，小脸一乐，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毫无负担地“咂吧咂吧”吃了起来。
“哇哇哇……奶奶，他吃我鸡蛋，吃我鸡蛋，打他，打他……”
看着卫大宝当着自己面，吃自己鸡蛋，米大志坐伏在地上，两腿乱蹬，两只手胡乱打着韩丽芬，嘴里暴发出震耳的哭喊，满脸悲痛欲绝。
被又打又踹的韩丽芬，心疼地望了望自家哭得伤心的亲孙子，又发愁地瞄了瞄对面也不是个省油灯的外孙子，满心纠结和为难。
米乐沉默地看着一脸想说不好说的韩丽芬，和皱起眉头嫌弃他们的米朝忠，抬高音量冷声道，“大宝，吃完了吗？”
听出妈妈不高兴的卫大宝，赶紧把最后一口鸡蛋塞到嘴里，跳下椅子，小嘴包得严严实实，含糊不清地说，“吃完了。”
“吃完就回家。”米乐往桌上扔了一角钱，丢下一句话后，转身往门外走去。
心里同样气忿的杨大花，让葛丰拎起自己收拾出来的红薯，一边往外走，一边扬声道，“真是的，我长那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讲理的人家！那么多年了，这亲外孙连你米家一口水都没喝上，这如今吃个鸡蛋，还要看你家孙子的脸色，说不许就不许。
满脸都是瞧不起我们乡下人，乡下人咋的了？都是普通老百姓，好像谁比谁高贵了似的？要不是我们乡下人拼命劳作交公粮，你们城里人吃个屁！既然你们米家如此看不起我们，那这亲戚关系趁早断了……”
米朝忠和韩丽芬黑着脸，憋屈地听着聚集在自家门前一群人的小声嘀咕和议论，满眼恨毒地盯着故意说出这些话，拍拍屁股就离开的杨大花，心里的怨毒和愤恨在此刻达到顶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