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一道熟悉的声线响起,却并不是来自床榻。
维奥直起腰,猛得看向身后。
艾亚攥着拳，手肘撑在门框上皱眉望着她。
他身上套着领口松垮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头部缠了白色的绷带,隐约可见红色的血迹，黑色碎发被汗水打湿,软软地贴在鬓角和前额。
温煦的灯光给他倨傲的脸镀上了一层往常少见的柔和。
下一秒，她冲过去踮脚抱住他。
艾亚猝不及防被冲击得后退了半步：“嘶，痛。”
“我以为,我以为……”维奥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眼泪又忍不住漫上来,一下子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艾亚挑眉：“你把他当成了我？”
她点头。
“你以为我快死了？”
她又点头。
艾亚抬手,略一犹豫，还是摸了摸维奥的脑袋,说：“他是联盟军此次远征的副指挥利查，人完全没意识了，把他带回空中岛是想给他最后的安宁,不然送去医院大把记者围堵。话说回来,你也是够傻的……”
维奥连忙急切地打断他：“可是他刚刚嘴巴动了，你快去看看！”
“那是神经异常放电导致的肌肉痉挛,并不是自主行为，救不了，真的救不了。”
维奥的眼睛又红了红。
利查是塔严人，也是整个联盟都十分敬重的军人。他这辈子都没结过婚,也没有后代，将精力和赤诚全部奉献给了事业，可到最后上天也没善待过他。
艾亚看着她红肿的眼眶，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然后捏住她的下颚，情难自禁低头吻了下去。
静谧的夜，月光无声无息地探入室内，照拂着相拥的两人。
维奥闭着眼睛，第一次，如此希望时间停下来；第一次，如此确定对艾亚的爱。
下一瞬，这份温情被艾亚毫不客气打断，他推开她，“很晚了，你回去睡吧。”
也是第一次，如此难过。
第二天，维奥起了个大早，坐在餐厅里边吃早饭边浏览国际新闻。
——星系联盟发言官表示：对寒明星的所作所为感到遗憾，以后将坚决打击宇宙流寇。
——联盟军副指挥利查被卫特高议长授予星系联盟特等烈士称号，原京国将于下午两点与塔严国进行遗体交接仪式，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寒明星暴动镇压失败！艾亚指挥官首次失利！
——锡罗西上校率领突击队顺利擒获两头作恶的鸦狼，赢得卫三民众的交口称赞。
——塔严国拒将鸦狼归还星系联盟，声称择日处死。
维奥重点看了最后两条新闻下的评论，全部是一片叫好之声，参杂着对星系联盟的不作为和原京帝国放之任之态度的谴责。
偶尔还有一两条评论说自己是原京人，但现在对这个国家失望了，想要移民去塔严嫁给锡罗西大人……
眼看评论画风朝着离谱的方向偏去，维奥终于受不了地关掉评论。
民众只看结果不看过程，他们会将掌声和赞誉毫不吝啬地给予最后的成功者，而忽略其他人做出的努力。明明原京也派遣了部队前去抓捕，却只能沦落为庆功的背景板。
维奥又考虑到另外一件事，卫三是柏坦星体积最大的卫星，与作为功能性星球的室门不同，它是颗移民星球，思想多彩，向来秉持中立的政治立场，现在却隐隐有把旗帜倒向塔严的趋势，这从塔严国总理和卫三民主议政会惺惺相惜的隔空喊话就可以看出来。
那么兰舍现在会不会在塔严手上呢？正想得入神，后背冷不丁被人一拍。
维奥捂着胸口回头，是柯玛。
“早。”柯玛似乎没睡好，顶着熊猫眼和她打招呼，声音慵懒。
她坐下来捏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瞄了荧幕一眼说：“你难得会去关心这些时政新闻了，我看这些字马上就会打哈欠。”
不过她还是好奇地伸过头来，手指在屏幕上下滑动：“有什么好玩值得关注的事？”指尖停留在“锡罗西”三个字上，敲了敲：“看他么？”
维奥摇头又点头，托腮问说：“一部分吧。你有没有觉得塔严国现在发展的势头很猛啊？”
“不清楚。”柯玛的注意点在其他方面：“我倒是知道塔严男人的床上功夫很猛。”
维奥：“……”和柯玛讨论政治话题，完全是对牛弹琴。
柯玛舔掉指尖的果酱，漫不经心地说：“不过听我某一任前男友说，他们总理基本不管事了，以领导构架改革为由，放权给锡罗西为首的一帮人，锡罗西虽然只管军事，可已经成为了塔严的实权一把手。”
维奥对侃侃而谈的柯玛刮目相看。
柯玛甩了甩秀发：“别这么崇拜地看着我，我可编不出这些绕口的词，完全是复述我前男友的原话。后来我就和这个枯燥无趣的人分了。”
“为什么？腻了？”
“并没有，他的外形还蛮吸引我的。我最受不了的是每次约会他都会和我大谈特谈国际形势，剖析哪颗星球的综合军事实力最强。对各种型号的武器如数家珍，却对我的喜好一问三不知，你说气不气？”
维奥说：“这是个人爱好，只要不劈腿乱搞什么的，算不上什么缺点吧。”
柯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热衷谈论政治的男人往往有着众人独醉我独醒的自负感，自以为博学，动不动对别人说教，真那么厉害国家怎么不请他当领导？”
“那你还想着追艾亚？”
柯玛眯起眼睛，陆续竖起两根手指说：“第一，谈论政治和执掌政治的人不一样；第二，艾亚处于权力的巅峰，这对女人来说，简直是最好的催丨情丨药，我也不能免俗。”
维奥将三明治中的生菜叶挑出来，默默地啃。
柯玛垂眸，推了推她：“你好像不是很开心嘛。”
“没有。”维奥矢口否认，“我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无法反驳。”
柯玛满意地点头，倏然凑近维奥，攀着她的肩膀在她耳畔低语：“听你那两个跟班说，艾亚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愈合能力这么强，那方面相比也不差吧。”
维奥敏感地偏过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维奥。”
“什么事？”
柯玛捏了一把她的脸颊：“你这里很红哦。”
“那是因为，太热了！”维奥倏然站起来：“我去开窗。”
窗户打开后，风吹动白色幔帐，起伏不休，像波涛的海浪，更像维奥此刻七上八下的心情。
柯玛喝完杯子里剩余的牛奶，笑眯眯地说：“艾亚还在疗养区么？我想去探望他。”
维奥重新入座，拿起一个红豆派，咬了口机械地咀嚼着：“应该在吧。”
“那你慢慢吃。”柯玛把纸巾盒推到维奥面前，嫣然一笑，“吃完擦嘴，我走了。”
维奥原以为柯玛很快就会被艾亚不耐烦地打发出来，他那个脾性，不会因为柯玛长得漂亮或者和她关系好就会区别以待。
可是大半个小时过去，柯玛依然没回来。
维奥心绪不宁，坐不住了，跑到疗养区。
一进去就看到柯玛和图尔苏两个女人站在病床边，吵得不可开交。艾亚则仪容整齐地靠在床头，曲着一条腿，垂头认真阅览文件。
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哪里有半分不耐烦。
图尔苏咬牙指着柯玛：“贱女人，你有什么资格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柯玛面红耳赤：“你还真把自己当女王了？一个虚衔而已，有实权么？”
“那也比某个丑八怪只当过两天象征性的“爱因女王”好，那么不屑，你别眼巴巴上赶着去当啊！”
从小到大柯玛就没被人说过丑，她可以容忍别人说她不检点，但绝对不容许用丑这个字来侮辱她，她火气一下子上来了，冷笑道：“我起码不靠男人上位，靠爬床一步步往上走你还很得意是吧？”
“你是靠不上所以嫉妒我吧，这话酸的。”
柯玛冷眼瞧着图尔苏：“现在你的靠山是艾亚，未来又是谁？”
“我们订婚了，艾亚绝对是我最后一任。”
“艾亚碰过你吗请问？作为同种族，我知道你其实内心空虚得不得了吧，订婚以来没少在外边找男人满足你吧？”
一直垂着头的艾亚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图尔苏一眼。
图尔苏上一秒还尖牙利嘴，下一秒就扭头眼泪汪汪地对艾亚说：“艾亚你别听这个婊丨子胡说，她污蔑我。”
在风暴中心被讨论的男主角艾亚只是轻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艾亚，”图尔苏朝他走了两步，蹲下来可怜兮兮地说：“你让她滚！”
艾亚淡淡道：“柯玛是维奥请来的朋友，你去和维奥谈。”
维奥站在门口听了半天墙角，依然没明白这两人为什么会吵起来，为了避免卷入这场可怕的硝烟，她蹑手蹑脚地转身，正准备撤，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经被怒气冲冲跑出来的图尔苏瞥见，说来得正好，将她拉了进去。
“你都听见了吧？”
维奥装傻：“听见什么？”
“你朋友侮辱我！”
柯玛哼了一声，嗤笑说：“谁先挑起来的？”
“我说话有你过分么？”图尔苏转向维奥：“你今天必须让她走。”
维奥左右为难，朝艾亚投去求助的目光，艾亚已经丢了文件，双手枕着后脑勺，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作壁上观，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图尔苏红着眼眶，一字一句发狠了重复：“你必须赶她走。”
维奥说：“等等，我都不清楚你们因为什么吵起来……这样赶人走太草率了。”
“既然艾亚收养了你，我和艾亚正式结婚后，也算是你的家人吧。虽然这样说可能有点失礼，可是朋友和家人孰轻孰重有脑子的人都应该分得清。”
维奥指了指柯玛和艾亚：“如果他们两个结婚的话，柯玛和我是亲上加亲。也恕我失礼，而你，什么都不是。”
“我们都订婚了你不知道？”
维奥说：“结婚都能离婚，更何况只是订婚。”她摸了摸下巴继续说：“我反而觉得柯玛和艾亚才更般配。”
艾亚冷笑两声。
柯玛朝她眨眨眼，用口型说干得漂亮。
“你——”图尔苏咬唇，还想再说些什么。
艾亚揉了揉太阳穴：“行了，你们都出去吧。”
三个人对望了一眼，神情各异地往外走，如释重负的维奥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却被艾亚叫住。
“维奥你留下。”
图尔苏瞪了维奥一眼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地走了，柯玛则是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维奥，快速离开。
维奥磨蹭着走到床边：“什么事？”
“刚才都是你的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