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东南隅角一道光芒划破天际,一颗耀眼流星拖着火红的尾巴出现在视野中，将周围映照得如同朝阳初升的黎明。
流星升至顶点,开始下落,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直到清晰地看到一颗巨大的陨石被火花包裹着,犹如一条火龙伴着尖啸声一头扎进地表，冲击波涟漪般朝四周炸裂开来。
无数道火光从一点窜起又天女散花般落下，画出华丽错杂的轨迹,如同一场漫天的星雨。
而云雾状的流星余迹还留在天幕,直到十几分钟后才逐渐淡隐,天空再度归于暗弱,唯有腾起的烟柱昭示它不久前的造访。
“好漂亮！”维奥边惊叹边揉眼睛，很长时间,她都存在直视强光带来的后遗症，眼睛所看之处都充满了橙黄色的光斑。
然而接下来等了很久，都不见有第二颗火流星降临。
维奥把望远镜推到头顶：“不是说流星阵么？怎么才一颗。”
锡罗西依然带着黑而重的镜式望远镜,只露出高高的鼻梁。他略一思索,拉着维奥就走：“跟我来。”
锡罗西带着去了飞船停泊的空间港，从甲板上开了一艘小型飞艇停在她面前,戴上护目镜扬扬头说：“上来。”
“去哪里？”
“要看流星雨很容易，我带你去南十字星，那颗星球正被陨石砸得千疮百孔。”
坐进去后，锡罗西在控制面板的键盘上按了几个键,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副雷达图像。
“这里建有星门，而且目的地也比较近，我们跳跃过去。”
“有多近？”维奥也带上护目镜，系好安全带。
“4光年。”锡罗西看了眼综合仪表上的星系网格地图，上面显示离南十字星最近的星门位置。
他输入坐标，然后启动了跳跃引擎。
飞艇内没有任何变化，但是风挡外面的星星点点全部不见了，空间被压缩，圆锥状视野全部化为黑暗，只剩下远处耀眼的圆形光盘由光团不断放大。
一瞬后，飞艇骤然穿越光盘，等盛光散去，眼前出现了一个横竖相交的巨大光环，环面的转轴方向有两条漏斗状喷流。
光环中心比宇宙任何地方都要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似乎要把一切光明都吞噬进去。
维奥趴在玻璃上仔细看：“这就是南十字星么？”
锡罗西没有说话。
维奥坐回位置，笑着问：“我们是要在那里降落么？”
死一般的沉静，锡罗西依然没回应，双目直视前方，拳头逐渐蜷紧。
“喂，锡罗……”她拍拍他的肩膀：“你傻啦？”
“别说话！”锡罗西吼了一句，甩开她的手，锁着眉低头在控制面板上逐个按钮检查着些什么。
接着从隐藏式储物柜拿出一个匣子打开，无声地看了会，额头青筋浮现，将它狠狠地砸向舱壁，匣子内部零件散落一地。
维奥印象中，锡罗西一向是笑嘻嘻的，仿佛对一切都看得很淡。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勃然大怒的样子，眸色暗沉，面色阴郁，指间关节抵着控制台上，已经绷得发白。
她被弄得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出错了。”锡罗西声音透着疲惫的黯哑，缓缓说：“空间跳跃装置坏了。灰尘进入动电机，发生堵转，烧坏了主系统。”
“空间跳跃装置坏了，是不是意味着无法执行跳跃回去了？”维奥抓了抓头发，安慰说：“那我们直接飞回去好了，慢点也没关系。”
“维奥。”锡罗西叫了她的名字，指着窗外一字一句说：“前面是黑洞，黑洞你明白吗？如果不能执行跳跃，逃逸速度不够意味着我们必死无疑，黑洞会将我们的飞船吞噬得干干净净。”
过了好半响，维奥都微张了唇，忘记说话。
锡罗西转过头，留给她一张消沉的侧脸。
她把视线投向飞艇外。
太空中那个依然有些遥远的黑暗怪物似乎酣睡一般静静徜徉着，由于引力透镜效应，周围天体的星光被它弯曲和汇聚，形成了艳丽的光环。
明明是如此耀眼的星光，却透着死亡与毁灭的悲凉。
恐惧逐渐从心底滋生。
维奥听到自己打着寒颤的声音响起：“为什么我们会在黑洞附近？”
“装置中途受损失效，飞艇发生了难以掌控的时空跳转，出错跳跃至这里。”
维奥倏然站起来，扑向控制台：“那我们现在就离开，快点启动飞船。”
“没用的！”锡罗西粗暴地把她推回座位上：“黑洞的引力无限大，无论从哪个方向走，我们都会朝着同一点飞去。”
“那怎么办？”维奥紧紧咬着下唇，内心乱到了极点，声音带着颤抖：“你说啊，锡罗西！你一定有办法吧？我们可以逃出去的吧！你看，我们上次这么凶险也逃出去了。”
锡罗西摘下护目镜，翡翠绿的眸子染上一层死灰般的绝望：“维奥，这是黑洞。”
这是黑洞。
两个字，宣告着必死的结局。
锡罗西像被抽离了骨头般，人重重椅被一靠，抬起手肘横遮住眼睛：“这种黑洞有内外两个视界。我们已经落入了外视界，一个不可能逃脱的界限。”
维奥攥紧了衣服。
锡罗西继续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这就意味，一旦人落入外视界，虽然不会立即被黑洞的种种奇异性摧毁，但将会不可避免地落入内视界。”
他放下手，转头看向维奥，苦涩地笑：“我们的生命也会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
“为什么会这样……”维奥的声音一点点弱下去，全身血液仿佛被抽空一般，连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只剩下麻木的思维。
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倾身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那如果我们现在叫人开飞船过来搭救，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跳跃走了？是不是啊，你说啊……”
“即使人来了，也出不去了，只会拖他们下水。”
维奥一寸寸地松开锡罗西的袖子，无力地垂下手。
她对死的恐惧是如此强烈，她对生的渴望是如此强烈，以至于眼泪终于如决堤般落下。
她不想死。
听着她隐忍的呜咽声，锡罗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神情放柔，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把她揽在怀里。
啜泣声渐大，有温热的液体落在他脖颈间，一滴又一滴。
这一切，都怪他。
如果不是他一时兴起，擅自要带维奥去南十字星，就不会陷入这种死局。
他用下巴蹭着她的脑袋，满怀愧疚说：“对不起，不该带你来这里的，如果你好好的呆在赫赫尔星，甚至，好好呆在司利德或者甘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维奥吸了吸鼻子：“是我想看火流星阵，不怪你。”
飞艇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接近黑洞。
被黑洞接近光速甩出来的粒子流越来越夺目，光芒铺天盖地将整个驾驶舱吞没，锡罗西和维奥犹如雪崩前相互依偎取暖的旅人。
感觉怀里的维奥曲着腿，越缩越小，仿佛随时会被魆黑拆骨入腹，锡罗西将她抱得更紧，护在她身前。
即使明知道无济于事。
一个极闷极轻的声音从怀中传来：“我会死么？”
“会。”
“落入黑洞会疼吗？”
“不会。”
“你是不是在骗我？”
锡罗西沉默了一瞬：“你会死去，同时也会重生，变成宇宙中无处不在的微粒和能量。”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你不是说想化作星辰么，现在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维奥摇摇头：“我不想分裂成粒子。”
“其实在外面的人看来，我们会拥抱着成为永恒。”
“为什么？”
“因为黑洞是一切的终结，里面连时间都会停止流逝，他们看到的永远是我们落入黑洞前的模样。”
“锡罗西。”
“嗯？”
“我们也算是共患难两次了。”
“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分。你有什么遗憾的事么？”
“有。”脑海几乎是立刻浮现出艾亚那张倨傲冷漠的脸，她擦掉眼泪，笑了一下：“我遗憾没有来得及和任何朋友告别就要走了，你看，连个悼念机会都没有。”
锡罗西笑了笑。
维奥抬头：“你有么？”
“有两件。”锡罗西说。
“哪两件？”
“第一件关于理想抱负的，你不感兴趣。”锡罗西顿了顿：“但是有一件事还来得及做。”
“是什么？”
“向你求婚啊。”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维奥忍不住狠狠掐了下他的腰：“我们都要死了，你还有心思说这些。”
锡罗西吃痛抽了口凉气，一本正经地说：“正因如此，才更要争取。这样我人生中的遗憾也会少一半。”
维奥深吸了一口气说：“来吧。”
“来什么？”
“难道求婚这种事情要女生主动的？”
锡罗西愣了一瞬，然后放声大笑。
维奥没见过他笑得那样畅快过。
锡罗西止了笑，双手按住维奥的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维奥，无比认真地说：“维奥，嫁给我吧。”
飞艇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切光芒、时间和温度都被超过，他们很快就要落入内视界，堕入万劫不复。
维奥闭上眼睛，扬起唇角：“我答应。”
锡罗西单手抬起维奥的下颚，趁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和抵抗前，不由分说吻了上去。
磅礴亘古的时空中，庞大的黑暗之手渐渐收拢，阴影罩上两个人的头顶，将最后一丝温情和气息掩埋。
锡罗西边吻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再见，维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