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就想到二球昨晚给他看完验算后与他的对话。
“两片膜,即两个宇宙相互碰撞后并不会黏在一起,而是会发生反弹。膜与膜分离开来，但是它们之间的引力会让彼此远离的速度越来越缓,直到一个临界点。之后膜又会相互靠近,相对速度会让它们急剧贴近，最后发生碰撞,一切都归于熊熊烈火中。
“粒子在撞击中从极端炽热、致密的环境中喷涌而出，冷却后逐渐凝聚成行星、星系，一场重复过无数次的演化再度开启,直至下一次碰撞来临。”
他静静听着,没有出声。
“世界在时间循环中不断毁灭,又不断新生——这就是多重循环宇宙。”二球穿着白色制服,站到信息墙前，把模拟的膜世界展示给他看：“而且这个假说可以证明——在阿塔裂缝找到四维空间入口,能够从高维度观测我们的世界。”
二球关掉信息墙，走到艾亚坐的桌子前，在光网成像仪面前调出一幅嵌满星辰的宇宙切片,然后伸手虚空画了几笔：“如果我的预测正确,到时候像这样的裂缝会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不仅是物质，时间、空间也会因为膜之间的碰撞发生撕裂。”
他撑着下巴,默默看了一会，突然问：“与其它膜之间微小的摩擦也能造成时空撕裂么？”
“应该能，不过几率很小。”
“每个平行宇宙组成和我们的一样么？”艾亚顿了顿：“我是说，一切。”
二球说：“不同弦的波动状态和粒子叠加状态会创造出不同的世界。至于数量,这是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数字，接近于无穷。通俗来说，有无数个和我们世界相同的宇宙，也有无数个和我们世界截然不同宇宙。”
“也就是说总有一个宇宙，复刻着我们所熟知的星辰、国家、种族乃至个人。”
“没错。”二球点头：“其中有你，有我，相同的容貌，相同的声音，但是一点点细微的性格变化都会驱使我们走向不一样的人生道理。”他半开玩笑地说：“艾亚殿下，说不定在那个宇宙，我们的身份会对调。”
艾亚笑了一下：“那么银河系也应该存在过吧？”
“是。”二球疑惑地看他：“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他当时只是淡淡地回，便让二球回去了。
艾亚回过神来，按下桌子左下角的虚拟键，拨通一个号码。
一个蓝色人像骤然出现在办公室：“殿下，找我什么事？”
“你去筹备一下阿塔大裂缝建站的事宜。”
“建什么站？”
“科研站和军事基地。”
“好的。”全息投影消失。
温宫。
艾亚敲卧室的门：“出来吃饭。”
“我不饿。”
艾亚推门进去，发现维奥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对着窗户发呆。
窗外夏阳正盛，她的身子被光笼罩着，有微尘飞舞，朦胧得仿佛随时会化风而去。
他走过去拉上窗帘，转身：“不可能不饿，你早饭就没吃多少东西。”伸出手：“起来，如果你想出去吃的话，我带你去。”
维奥低头，盯着床单上纹路，缄默了瞬：“我不想出去。
艾亚看了她一会，垂下手：“那么我叫人把午餐送进来。”顿了顿，补充说：“总要吃点的。”
她抬头笑了笑：“谢谢，但是不用了，最近没什么胃口。”她从床上下来，“我去散散步……”顿了顿：“不会离开温宫的。”说完绕过艾亚走出去。
“维奥。”艾亚在身后叫她。
她越走越快，脚步慌乱，廊墙上一幅幅油画往后掠去，她怕面对艾亚，怕感受到那份不属于她的好，会忍不住再度落泪。
如果她能再坚强一点就好了。
维奥自以为走得很快了，没想到马上便被艾亚追上。
“你在躲我？”他把她逼到角落里。
“没有。”
“你在躲我。”艾亚盯着她，不紧不慢地说，这回是陈述句。
“是那天锡罗西的话让你不舒服了，吃醋了？还是说……”艾亚抬起她的下颚，眸光冷下来：“你对锡罗西旧情难忘？”
维奥没有挣扎，也没有看他，一个字都不想争辩。
以为艾亚会发怒，毕竟自己体内有洛洛林的基因，如果所爱之人寄居的容器居然爱上别人，肯定会难以接受。
但是他却松开手，低哑着嗓子说：“维奥，关于洛洛林，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
“你没有和我解释的必要。”维奥平静地说：“你以前喜欢谁，现在喜欢谁，我一点都不在意。”
仅仅是听到洛洛林的名字，心口就会一阵钝痛，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只好伪装成漠然的样子。
艾亚错愕地抬头看她，瞳周被灯光圈上一层金光，漂亮又深邃，看一眼便会沉沦。
只是，这样的目光，从来都不是对自己。
维奥闭上眼睛，继续说：“和我也没关系。”
“我知道了。”半响后，他面色冷冽地点头：“你走吧。”
维奥转身就走。
艾亚在背后冲她说：“不过，无论你对锡罗西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我告诫你一句，他很可能不是原来的他了。”
她顿住：“什么意思？”
“能量和分子重组后，外貌和体型不会变，但是性格就不一定了。”
“他很好，没有变。”维奥微微仰着头，走进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
翌日凌晨，她在头疼中醒来，又梦到了和艾亚在一起的画面，只是现在已经分不清梦境中的“我”是她还是洛洛林。
起床倒了一杯水，从抽屉里取出药盒，脚底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低头才发现自己光着脚忘了穿鞋，于是拿着水和药迅速坐回床上，顺手打开悬浮网络。
窗帘没开，室内还是一片昏暗，突如其来的荧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喝了一大口凉水，把药吞咽下去，然后揉揉眼睛，把显示亮度调低了一点。
一个弹窗突然浮现出来，久违的提示音，她很早以前订阅的《无形》杂志推送。
她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正要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手却顿在半空中，佛过去半个世纪那么久，才点进那个刺目的标题。
光影在她脸上滑动变化着，然后水杯从手中坠落，睡裙被水洇湿，凉意顺着腿部漫延至胸口，身子止不住发颤。
虚浮的屏幕上清晰排列着一张张照片，都是关于她和艾亚拥抱的、依偎的、亲吻的的影像……
最令人感到耻辱的一张摄于湖心别墅，艾亚穿戴整齐，而她未着寸缕，一截白皙的胳膊从被子中伸出，整个身子被下倾的艾亚拦住，只剩下凌乱的黑色长发妖冶地盛开在洁白的枕头上。
这些或痛苦，或甜蜜，或隐秘的画面被放大、定格，刊登在网媒上。
这一天，全星系都知道了这件惊天丑闻。
如果仅仅是那个耸人听闻的标题，大多数人还是会唾弃《无形》记者又在搞假新闻博取眼球了，但是正文里夹杂的那几十张照片铁证如山，令所有人哗然。
星系联盟的指挥官和其收养的小丫头乱搞，这种事情放在黄石星每天都在上演，就是放在平常人那里也不过是讲后即忘的饭后谈资，但是放在严谨自律、一直以正面形象示人，特别是在一些崇拜者眼里近乎是神的艾亚那里，这一罪行又变得不可饶恕起来。
对原京人来说，艾亚是至高的统治者，对千亿星系居民来说，艾亚是至强的指挥官。
很多人当初对艾亚的推崇与敬仰有多衷心，现下里对他的失望与唾弃就有多强烈，愤怒的声讨和恶毒的咒骂在网络上蔓延开来。
塔严帝国方及一些艾亚反对者对此乐见其成，甚至恨不得再煽风点火让艾亚身败名裂，他们到处宣扬拥有污点的艾亚不配再担任星系联盟指挥官一职。
即使是一些原京帝国殖民星球，也出现了频繁的游丨行，指责艾亚这样的行为难以服众、不堪大任，并趁机要求独立自治。
讨伐的声势像滚雪球般愈演愈烈，吞噬了所有人的理智，很多人甚至翻出艾亚之前的两次失利加以嘲讽，说他能力和人品都有问题。
但同时也有不少人跳出来维护说，现在ai换脸技术这么成熟，难保是有人对照片动了手脚，来诬陷艾亚殿下，况且这是他的私生活，怎么样都和别人没关系。
更多的诋毁聚集在维奥身上。
从古到今爆出的两性丑闻里，遑论真相如何，舆论中女人永远要比男人更吃亏。于是在网络上，她成了心机深沉，主动勾引艾亚上位的饥渴荡丨妇。
在经过三个日夜的沉寂后，艾亚终于出来发表声明，声明寥寥数语，简明扼要说这些统统是无稽之谈。
看着他那张神色淡然的脸，维奥关掉电视，走出房间凭栏远眺，远处青山耸立，灼灼日光炙烤着大地，日子像永远也走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