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亚说：“兰舍,你不是被锡罗西杀死了吗？”
“我的确是被锡罗西杀死了。”兰舍说：“但是他没有完全消灭我,或者说，他只是杀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艾亚神色凝结：“一部分？”
“是的,一部分。”兰舍停在他肩头,仰望头顶的光影变化，说：“我是一种高维生物,你们在三维空间里看到的我并不完整。”
艾亚淡声说：“果然是这样。”
“你早就知道了？”兰舍显得很惊讶：“所有的事情？”
艾亚皱眉：“所有的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宇宙，很快将会覆灭。”
他点点头：“我知道。”
兰舍更惊讶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阿塔裂缝内部存在通往高维空间的入口，二球找到了这个入口,并在那里检测到我们的宇宙并不是独一无二的。无数个平行宇宙在维度空间内运动着,并且时常会发生碰撞,一旦碰撞发生,便会不可避免走向毁灭。”
兰舍点头：“你说的没错。这也是我们存在的意义。”
“什么意思？”
“我们负责杀死你们，或者引起恐慌制造矛盾让你们自相残杀,最终全部灭亡。”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知道宇宙之外总共有十维空间，加上一维时间，算是十一维。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会有我这样的……”兰舍停顿,身子慢慢变大，身上的黑色也渐渐褪去,最后变成一个乳白色的毛球，继续说：“看到了吗？有我这样的四维生物，肯定会有五维、六维……甚至十维生物。最可怕的是，你不能进入高维空间,他们却能毫无顾忌地进入低维空间，就像我一样。
“我知道。”
“举个例子，田野中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池塘，如果没有任何外力干扰，里面的鱼终其一生也不可能离开这方水塘。对它们来说，这个池塘就是它们的全部，它们的宇宙，它们生命存在的全部依托。
“然而水面并不是一直风平浪静，偶尔也会起波澜，比如骤降的暴雨，坠落水中的石子，蹚水而过的大象……但是鱼不可能跳出水面观测到这些。它们会为震荡产生的涟漪所困扰，也会为突然浑浊的池水所惊恐，可它们会以为这是一个自然规律，和生老病死一样亘古不变，也从来不会想到池塘边会有人默默观察着这些鱼所生活的整个世界。”
艾亚沉默了一会：“你是说，我们的宇宙其实就类似池塘，而我们就是池中的鱼？”
“可以这么说。”兰舍：“但是一个更贴切的形容是——宇宙像是一座宏伟而不可逃离的囚笼，你们则是被终生囚禁的实验生物。”
艾亚抬眸：“实验生物？”
“你现在所存在的三维宇宙或许对你和你的同胞们来说意义深远，是赖以生存的家园。而对于观测者们来说，这不过是一个解闷的小实验场而已。就好比你路过池塘，或许会一时兴起朝里面掷一块石头，或许只会淡漠瞟一眼就走过，池塘就在那里，客观存在，只不过这存在的重要性无足轻重。
“那鸦狼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
“督查者。我们是他们派来的督察者，为的就是确保与维持这个实验场的秩序和平衡性，偶尔为了满足他们想看“搅浑水”场面的恶趣味出来捣一下乱。我们第一次在rx78星系出现，就是为了这个使命而来。引起你们的恐慌，或者为了观测者的需要，虐杀某个种族，保持相对的势均力敌。”
“不过我要指出一点，”兰舍骄傲地扬起头颅：“你们历史书上说什么“成功击败鸦狼取得胜利”其实是错误的，我们从来没有被击败过，只不过是见好就收。毕竟降维打击的力量是毁灭性的，如果动真格的话，大概柏坦星乃至整个星系早在几千年前就变成一颗文明消亡、死气沉沉的荒星了。”
“那观测者又是是谁？”
“十维生物。”兰舍歪了歪脑袋，眨着眼睛说：“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因为以我的能力还不能看到十维之外的世界，所以有可能十维生物也是督察者，他们受来自更高阶层的未知力量多驱使。”
它用一种虔诚的口吻讲述到：“或许那是无上神祇的力量。”
艾亚一直认真聆听着，直到兰舍提到“神”，不免觉得好笑：“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迹象和研究说明有神存在。”
兰舍说：“蝼蚁也不会知道文明生物的存在。迄今为止，你们三维生物对宇宙全貌的认知仍是冰山一角，科学的微光照不透迷雾重重的未知领域。或许维度之外的混沌中，有我们难以接触，难以理解的万物之主存在，主宰着千丝万缕。对他来说，我们所作所为都是盲目痴愚的，毫无意义的。”
艾亚说：“讨论不可证实的东西才是毫无意义。”
兰舍说：“那我继续说点确切的事。这个宇宙的发展，在你们看来每一步都有无数种可能。然而在观察者看来，每一步都是既定的，他们能改变宇宙发展的道路，从大到一颗超新星的爆发、恒星的陨落，小到种族的进化、山河的变迁。你看来是偶然的东西，其实是一种必然。”
“是不是能这样理解。”艾亚伸出手掌，看到光芒从自己掌心指间透过，然后抬起头说：“从这个宇宙诞生之初，他们就为其预设好了轨道。我们的过去和未来，人生中无数次抉择，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
“是的。他们视你们，视我们如同蝼蚁。”
“宇宙的毁灭……”艾亚顿了顿：“或者说实验场的关闭，是无法避免的么？”
“实验总有结束的时候。”
“既然你说我们就是蝼蚁般的存在，放任我们自生自灭不是更好么？”
“对于观测者来说，拥有的时间接近无限，这一生太过漫长，所以对无数个宇宙进行干涉，加入变量观察其文明发展和历史变迁应该是一大乐趣吧。就算他们什么都不做，膜宇宙间的碰撞在实验场里也无法避免，任何宇宙都有毁灭的可能，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兰舍拍着翅膀飞到艾亚另一侧肩膀：“你推算出来最后的时间是什么时候？”
“十月。”
“丝毫不差。”兰舍赞赏地看了眼艾亚：“确切时间是十月份最后一天。届时这片实验场都将湮灭在宇宙相撞产生的火海中。不过不用害怕，超高温会使所有人一瞬间汽化，一点痛苦都没有。”
“那你们呢，也会死么？”
“不知道，可能会被派往另一片实验场，也可能会被杀死。”兰舍叹气：“命运的事，谁知道呢。揣测更高级文明的意图是件十分困难的事。”
艾亚笑了一下：“无论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个结局了吧？”
“当然。”兰舍瞟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什么似得跳起来：“哦对了，那个女孩……维奥，就是来自另一个实验场。不过她在撞击中侥幸被抛入时空裂缝，来到了这个宇宙。”
“我大概猜到了，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良久，艾亚说：“兰舍。”
“嗯？”兰舍歪过脑袋。
“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什么事？”
“带我去维奥存在的宇宙。”
兰舍差点一头栽倒地上：“无论哪一个平行宇宙，里面的维奥都不能是你认识的那个了。你要去干什么？”
“没关系。”艾亚声音极轻：“我只是，想见她最后一面。”
在终结来临前，在宇宙覆灭前，再看一眼她。
*
伴随着鸦狼重现，一场宇宙大震荡波及了整个rx78星系。
艾亚回到星系，整个复生人族群或是死于地震冲击波，或是死于鸦狼爪牙下，几乎全部覆灭。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残兵败将流散在各地，不足为惧。
当初锡罗西完全把控住柏坦星后，就放心地把他母星的军队全部转移至这里，所以留守在遥远光年外的复生人已经不多，丝毫构不成威胁。
而他们通往rx78星系的入口——阿塔裂缝，也在这次大震荡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拔地而起的连绵高峰，彻底隔绝了来路。
所有用刀杀人者必将死于刀下。
从蒲勒攫取锡罗西的意志踏上rx78星系的那一刻起，他和他同族的结局就已冥冥中谱写好。
先是炮火摧残，后是地震打击，天灾人祸之后星系内所有文明星球的生存状态都危如累卵。
再加上主心骨艾亚突然失踪，群龙无首，整个星系陷入灾后混乱无序的境地。这对刚刚经历过两度浩劫的星系居民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直到艾亚重新出现在柏坦，才让大家悬着的心安放下来。
无数事例证明，艾亚值得他们信任。
只要他在，一切困难都可迎刃而解。
艾亚也果真没让他们失望，回来后马上发表了一次公开讲话。
艾亚说，鸦狼和异族已经构不成威胁，星系将重回和平。现在所有苦难都已过去，唯有所有人卸下心防，放下偏见，才能团结一心去开创一个不亚于之前的盛世。
艾亚还说，不久的将来，每一处废墟上都会崛起崭新的建筑，每一片焦土上都会开出灿烂的花，每一个普通平凡的人，都将可以自由发声，每一个渺小热切的愿望，都能得到实现。
演讲通过发达的传媒网络传到每一个角落，所有人放下手中的事情，安静地、一字不漏地听完，然后相视喜极而泣。
虽然很多人前一天还在咒骂艾亚无能，第二天就呼吁着让他主持灾后重建工作。
但至少，这一刻他们的感情和愿望是迫切的。
星系联盟重新被启用，艾亚重新担任总指挥官，不过这一次，他拥有了调度星系军队的职权，而不仅仅是原京帝国的。
一批批载着救援物资的飞船从柏坦出发，驶向太空深处，为其它星球带去希望和拯救。
尽管百废待兴，人们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构筑了另一种意义上的繁华。
已经死去的孤星在宇宙长河中陨落，劫难中存活下来的文明星球开始了新生。
或许经历过磨难才会渴望一生平坦，经历过背叛才会懂得人心可贵，经历过操戈才会憧憬和平安宁。
可惜这样的醒悟，来得这样迟。
波江星，夜晚。
灿烂星辉倾泻在夜幕上，如同一条波光粼粼的长河。
图尔苏推开舱门，走下船舱。
飘荡的莹绿色光点立即围住她，轻轻触碰到她的发梢、脸颊和肩膀，随即又惊慌失措般地弹开，最后朝苍穹慢慢悠悠飘去去，像一场逆行的盛大光雨。
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光芒照亮她的脸庞和两只幽深眼洞。
图尔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打开瓶口，里面那些微如浮沫的蓝光争先恐后地逸出去，却久久不愿离去，萦绕在她身边。
她手掌托着那些光，自言自语说：“锡罗西，听说有的人一辈子只会爱一个人。你做到了，我也做到了。你驻守波江星的三年，或许是你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日子。你曾经跟我说，在这个寂寞而荒凉的星球，你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站在这片谷底，看这些蜉蝣般美丽的生物。真正的你，不该在权力的顶峰，也不该在残酷的战场，而是在这里。”
图尔苏捂住眼睛慢慢蹲下来，掌心逐渐变得湿润：“这才是真正的你……”
蓝光终于不再眷恋她的体温，开始融入到漫天的绿光当中，在风的拂送飘向高空，奔赴一场没有回路的远行。
她怅然若失地仰头望了一会，倏然站起来，不顾一切朝绿光追过去，尖锐的砾石很快划破肌肤，她却毫无知觉，踉踉跄跄跟着光奔跑，却终究追不过风。
绿光变得越来越散乱、越来越朦胧，最后消失在头顶狭窄的天际。
两边峭壁嶙峋，不知道矗立了几万年，此刻正无声地望着这一幕。
斗转星移，岁月枯荣，星河璀璨，万古如斯。
光雨中，仿佛梦回和锡罗西初见的时候，他站在春光里，略歪着头，眸光和银发一样纯白无暇，用充满少年气的声音对她打招呼：“我叫锡罗西，你呢？”
“图尔苏。”
作者有话要说： 兰舍说：“蝼蚁也不会知道文明生物的存在。迄今为止，你们三维生物对宇宙全貌的认知仍是冰山一角，科学的微光照不透迷雾重重的未知领域。或许维度之外的混沌中，有我们难以接触，难以理解的万物之主存在，主宰着千丝万缕。对他来说，我们所作所为都是盲目痴愚的，毫无意义的。”
《与神同居》的路以宁：没错，正是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