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奥。”艾亚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cut，很好！”坐在监控器前的导演站起来,“至此所有正片内容都拍摄结束了,大家辛苦。”
导演一放话，趴在摄影棚高处的道具组人员马上停止高空抛物,把剩下的蒲公英绒球放回桶内，顺着软梯爬下来。
其他工作人员开始拆滑轨、挪灯具，现场忙作一团。
维奥披上助理递过来的衣服,手中捂着暖水袋,在一片乱哄哄中向导演埋怨说：“我以为我的戏份早就结束了,结果最后一场杀青戏,还临时通知我要上阵补拍。”
导演说：“本来是没你什么事了，前几天艾亚半夜来找我探讨剧本,说如果结尾就他一个人内心独白有点太平淡了。我听完觉得有道理，都最后一场戏了，还是让男女主同个台比较好,剧情更加饱满有张力嘛。这样一改,虽然结局还是悲剧，但因为两人同框,看起来是不是像大团圆的happyending？”
周围工作人员掌声雷动：“导演说得好，导演说得专业。”
“哪里哪里。”导演双手往下压：“低调低调。”
维奥瞪了眼始作俑者，艾亚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做口型说：“演员的自我修养。”
狗屁自我修养,有自我修养的演员会借着床戏故意吃她豆腐？要不是看在他粉丝众多战斗力超强的份上，早就和他翻脸了。
她没有搭理艾亚，继续缠着导演抱怨：“我这场戏就一个镜头，一句台词，现在ps技术这么发达，就不能直接把我p上去吗？”
不然这时候她已经泡完澡躺床上听歌追剧，享受美好的私人时间了，而不是驱车赶往位于几十公里外的郊区摄影棚，在这衣着单薄吹一晚上冷风。
导演说：“现在ps技术是发达，观众的火眼金睛更发达，这样弄虚作假，这部斥巨资打造的科幻爱情长篇电视连续剧还想不想要口碑了？”
维奥心想，这种天雷滚滚毫无三观的恶俗剧本，能有口碑才怪了。
不过她不敢将这份心思表现出来，毕竟他是业内鼎鼎有名的大导演，自己下一部剧《与神同居》，下下部剧《我不可能暗恋你》，下下下部剧《山鬼》都由他来执导，她一没后台，二没金主，可不想在拍摄期间被穿小鞋。
她转而说：“对了，最后一场戏是秋天，晚上特别冷，按道理我应该穿厚外套才对。”维奥拎了玲裙子：“穿这么薄的裙子，还露胳膊露腿的，是不是不太符合常理？”
“不解风情。”导演一副你懂个屁的表情，瞥了她一眼，说：“这种唯美悲伤的场景，你穿个厚棉袄出场，画风一下子就转向乡土了，和科幻爱情这个高大上的主题不符合。而且我这是追求意境，懂不懂！”
一直默不作声艾亚此刻开口：“导演。”
“怎么了？”
他拧眉道：“我还是觉得这戏结束得太突兀了，虎头蛇尾。”
“这是留白，艺术作品创作中很常用的一种手法。”导演捂着太阳穴深深叹了一口气，哎，这些没文化的花瓶演员，白长一张好看的脸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好吧……留白，这很艺术。
“所以我到底想和维奥说什么？”艾亚摊手：“我爱你？”
导演说：“你问我，我也不知道。”长手一伸拽过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这是编剧，你们自己问他。”
编剧扭捏了一下，脸上浮现一丝娇羞：“其实原本接下去我编了九十九句情话的，分条梳理后打印成册交给导演过目，可惜他一条都没用，直接把这句台词砍了。”
维奥稍微有点兴趣了：“你原本写的什么？”
编剧把手机掏出来，打开文档后递给她：“这是废稿。”
维奥滑动手指慢慢浏览下去：
ver.1
“维奥。”艾亚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对着幻象微笑：“我爱你。”
还算中规中矩。
ver.2
“维奥。”艾亚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对着幻象微笑：“今晚月色真美。”
夏目濑石，出来要版权费！
ver.3
“维奥。”艾亚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对着幻象微笑：“星河滚烫，你是人间理想。”
狗屁不通，而且前后两句话有联系？
ver.4
“维奥。”艾亚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对着幻象微笑：“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文风突变了吧？
ver.5
“维奥。”艾亚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对着幻象微笑：“快帮我盖楼，你也能获得喵币升级喵铺哦~”
双十一临近，盖楼盖魔怔了？
ver.6
“维奥。”艾亚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对着幻象微笑：“我也曾幻想过两个世界被彼此摧毁，一同陷入万劫不复，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路以宁却说，这样的好事，不可能轮到我。”
……这他妈的，是不小心把《与神同居的》的文案复制到这里了吧？
ver.7
“维奥。”艾亚伸出一只手，轻声说：“你过来，我有一句话想和你说。”
“什么？”
他对着幻象微笑：“我写不出来了啊，本来头发就不多，愁得抓秃了。”
可以不用把真实想法写对白里的……
看着越来越扯的剧本，维奥把手机还给编剧，第一次觉得导演的决策无比正确。
摄影棚内，大家一起分吃了蛋糕，拍了合照，抱着捧花哭一哭，发表杀青感言……
走完这一系列流程后，导演大手一挥，对着几个主演说：“走，我请你们吃火锅！”说着掏出电话：“我把锡罗西、柯玛还有基诺都叫出来。”
“我不要，吃完火锅身上都是油烟味。”维奥摇摇头，打了个呵欠：“你们去吧，我要回家休息了。”
艾亚的新助理低声对他说：“她也太会耍大牌了，你和她对戏的时候没有受欺负吧？”
维奥干啥啥不行，偷听第一名，听到这句话气得差点跳起来。
她以为他助理够不要脸了，没想到正主更不要脸。
“脾气是挺坏的，还特别娇贵，天气太热不拍，太冷不拍，多一条吻戏居然都要加钱，稍微受点伤分分钟甩手说不拍了……”
助理咋舌：“公主病啊这是。”
“可不是。”艾亚唇畔浮现一丝笑意：“不过进入拍摄状态还是很爽的，因为剧情上缘故她一直受我欺负。”
维奥盯着那个男人洋洋得意的脸，心说，很爽是吧？上部戏你作威作福，下部戏我就翻身做主了。
艾亚抬眸朝她看来，她翻了个大白眼，冷哼一声转身走向接应的车。
一拉开车门，“suprise！”锡罗西从车内骤然钻出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后头还跟着柯玛和基诺。
导演放下手机，笑嘻嘻地说：“怎么样，我演得很逼真吧？”
柯玛由衷地夸：“导演，你可以完全可以去当演员了，绝对实力派。”
锡罗西对维奥说：“这个惊喜怎么样？”
维奥：“……”
这是惊喜？惊吓还差不多。
她是真的不想去吃火锅，但是每个人都要来劝她一遍。
柯玛说：“你是不是怕胖啊？”
“谁怕胖啊！我吃再多都不会胖。”
“是吗？我看之前看你有几个镜头脸有点浮肿。”
“我晚上没睡好就会这样，可能是年纪没你大的缘故，皮肤状态还没稳定。”
“还好吧，27岁是女演员最成熟的时候，很多导演就算是执导校园剧，都不爱用年纪小的女演员，演技太青涩。”
“咦，我看最近很火的校园网剧女主还是大学生啊，而且也不是科班出身，人家学舞蹈的，网络上照样好评如潮。”
导演、艾亚、锡罗西同时摇头，但也不敢随意插话。
女人间这种暗自较劲的战争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一不小心就被对方戴上失之偏颇的帽子，暗戳戳记恨好长一段时间。
最后维奥还是寡不敌众被拉上了开往火锅店的车。
大家叫了一个包厢，点上九宫格锅底和杂七杂八的菜，坐下来开了几瓶酒，相互敬了几轮就喝上了。
喝着喝着，锡罗西不满地说：“导演，我最后的盒饭领得也太迅速了吧？前面把我的形象铺垫得如此牛逼轰轰，漫长隐忍伪装后好不容易迎来胜利曙光，居然就这么被之前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鸦狼弄死了，而且死法这么简单，就不能改改剧本吗？”
导演摆手说：“当然不行，你要认清你是反派的现实。广电总局规定，反派取得最后胜利的电视剧不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不能过审。”
“我以前都是演得正派角色，这还是第一次演反派，感觉不是那么得心应手。”
“已经很不错了。”维奥说：“你这个反派演得栩栩如生跃然纸上，我现在面对你都恨不得敲掉你的脑袋。”
锡罗西：“？”
柯玛说：“我也是。”
锡罗西：“？？”
基诺说：“我也是。”
锡罗西：“？？？”
艾亚张口欲言。
锡罗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兄弟，撇开戏中恩怨不谈，片场我们关系最好了，你总不会和他们一样肤浅吧？”
艾亚说：“还好。”
“什么叫还好？”
“如果你最后一场戏不是故意好几次把刀掉到我脖子上，引发多条ng的话，我其实也不是那么想敲掉你的脑袋。”
锡罗西：“……”
这他妈也能看出来？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了。
谁让艾亚抢走了他的男主之位，男二后期又黑化得让人没好感，他当不成男主，还不允许拿男主撒撒气啊？
谈话间菜上来，大家忙着下锅，良久没人说话。
热气蒸腾中编剧突然一拍脑袋说：“对了，我还写了一段额外剧情，可以拍了放到电视剧最前面。”
导演问：“关于什么的？”
“倒数第三集艾亚不是请求兰舍带他去维奥还存在的那个平行宇宙嘛，我就大概写了下他和另外一个世界的维奥相遇会发生什么事情。”
编剧说着就将整个构思说全盘托出。
说到吻戏的时候，维奥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觉得没有必要加吻戏！”
艾亚反对维奥的反对：“我觉得这场吻戏是水到渠成，画龙点睛的事，既升华了剧情，又让男主角直面内心的感情，很有必要。”
锡罗西反对艾亚反对维奥的反对：“我觉得不行，理由是男主角的吻戏已经够多了。”
导演说：“禁止套娃。”
艾亚看向导演：“我说的有道理吧？”
导演摸着下巴点头：“有道理。”
维奥拍桌，指着艾亚的鼻子：“你！”
“我怎么了？”
“你无耻，思想龌龊！”
“我怎么就无耻，怎么就思想龌龊了？我这是从戏剧专业角度给出自己的分析。”
维奥哑口无言，忍不住在桌底下狠狠踩了艾亚一脚。
艾亚吃痛，抬头看向她，反而狡黠地一笑。
她搞不懂了，进组前没得罪过他吧？为什么他事事要和自己作对！
基诺弱弱地举手问：“为啥平行宇宙设定中我的形象是包租公啊，感觉和我阳光美少年的形象不符合，我申请换一个。”
编剧说：“水电工、外卖员、快递小哥、外出偷情天亮回来的男人，你自己选一个吧。”
基诺默默把手放下去：“那什么，我突然觉得包租公挺好的……”
在编剧说完“然后艾亚就消失了”后，导豪气万丈地一拍桌子：“很有趣，你这个提议很好，拍！”
锡罗西揪起编剧的衣领说：“等等，我在哪？”
“呃……”编剧眨眨眼：“我忘记把你考虑进去了。”
导演说：“你一个反派就不要想着在正面人物群像戏里面露脸了。”
锡罗西：“……”
妈的！以后老子不接反派了！
大家这一顿一直吃到凌晨两点才散伙，前后脚钻入各自的车走掉了。
维奥站在门前，闻闻自己衣领的味，从包里掏出香氛除味喷雾使劲喷。
她最讨厌家里有食物的油腻味了，就连厨房都一次没用过，吃完外卖绝对第一时间丢到外面。
等身上的火锅味彻底闻不到了，她伸出手指打算解锁门锁，身后电梯开了，不经意回头，是她最讨厌的那个人——艾亚。
她怒目而视：“你跟过来干嘛？”
“谁跟你了？”艾亚慢悠悠地说：“我回家。”
回家？
这一层就两个套房，对面的住户虽然基本上住国外，但逢年过节还是会回来住一会，她见过那对夫妻，和善可亲，温文尔雅，一派高级知识分子的模样，绝对不是眼前这个讨厌的男人。
联想到艾亚之前总是借亲密戏对她动手动脚，他这个回家难道指的是回她的家？
这也太恐怖了吧！
她赶紧转身整个人挡住密码锁，警戒地看着他。
艾亚慢慢朝她走去，她眼睛一眨不眨，目光随着他移动。
他在经过她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微笑着说：“怎么不进去？”
维奥骄傲地抬抬下颌：“你先进。”
她就等着他傻眼了。
没想到最后傻眼的是她，艾亚走到对门，在锁上驾轻就熟地输入一长串密码，“滴”一声成功解锁。
他扶住门框回头朝她挑眉。
维奥：“......”
她跳起来：“你什么时候住这里了？”
“今天开始。”
“原来的住户呢？”
“在国外搞科研。”
“所以你租的房子？”
“不是，白住。”
“他们是你粉丝？”
“那是我哥。”
维奥：“......”
“还有什么问题吗？”
维奥不想和他多聊一句，没有答话，解锁闪身关门一气呵成。
艾亚看着对面紧闭的大门，敛了敛眉，笑意渐渐消失。
以前只有他对别的女人不屑一顾，这回遭报应了，自己栽了。
好在，他和她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