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讣告张贴出来,受到层层人群围观，惊叹声、议论声此起彼伏,然后“晋国正卿智砾遇刺身死”消息迅速流传遍邯郸。
智氏驻地已经人去楼空,徒留一地狼藉,成为继魏氏后败退出邯郸演武的第二家卿族。
庙宇瓦砾绿苔斑斑,院中枯叶伶俐飘摇。
裴安又回到了水井旁的老梅下。
泥土外，裸露的树根虬曲盘结,仿佛一个天然的卧榻。
裴安倚在上面，右腿长抻，左腿横膝，捻着一根细长梅枝,在地上勾勾画画。
昨天拟出的十名刺客与六卿间的对应图,没有抹去，依旧残留在那里。
裴哥先是沿着原先笔画，将字迹勾勒得更深。
然后将城门截杀后新获得的情报添加进去。
1.赵氏：专鲫、裴安、杨峤
2.韩氏：红缨（同盟关系）
3.魏氏【退出邯郸演武】：浮舟（因为家主魏移已死，解除契约）
4.范氏：狼（已死）,浮舟（重新订约）
5.智氏【退出邯郸演武】：稻（已死）、青竹（已死）
6.中行氏：……
当写到最后一行“中行氏”时,裴安笔锋一顿,抬头看向红姐。
“今天在城门口追杀智砾的黑衣骑士，你确定是苍鹰？”
红姐颔首：“我们皆是宋国人,早年间在同一个地盘上混,交手次数不少，我不会认错。”
裴安微微颔首，梅枝勾转,在“中行氏”后面添上苍鹰的名字，挑起眼皮环顾三人。
“那么，问题来了，最后一名刺客‘燕子’在哪里？”
“人人皆知今日是刺杀智砾的绝妙时机，为何独他没有出现？”
“或许，他的主君对他另有安排，又或许，他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出现，这样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天外天的首领杜衡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裴安扫了他一眼：“有喜事？”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杜衡脸上的皱纹异常舒展，唇边挂着毫不掩饰的笑意。
他先是走到屋檐前，笔沾金墨，在属于裴安的绢帛上，添上“智砾”二字，落笔又重又浓，在阳光直照下显得熠熠生辉。
“今日，我坐在邯郸城里，最高的那座楼宇上，一面赏看朝霞，一面以诸位刺客间的激烈交锋佐酒。”
“一眼不错地观赏了裴先生取走智砾头颅的整个场面，仿佛摘花拂柳一般，无一丝烟火气，真真是出人意表，赏心悦目！”
杜衡恭喜裴安，连杀两卿令他在邯郸城里的名声越发响亮，街头巷尾冒出无数流言，将他传得神乎其神。
有的说他能上天入地，身怀异术的神仙；有的说他是修罗阎魔，他要凡人三更死，谁敢留命到五更。
“裴先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将来必然名扬天下，成为诸侯公卿的座上客。”
对于一名这个讲究含蓄的时代来说，这般吹捧已经是非常露骨，也非常讨好的。
杜衡觉得裴安年纪尚轻，即便再是沉稳明慧，多少该有些自得的情绪。
然而，他吹得越是厉害，裴哥反而表情全无。
如此反应令杜衡深为诧异，难道……自己吹得哪里不对，没戳中裴先生的点么？
事实上，并不是他吹得有问题。
而是裴哥在回来的一路上，被乔乔吹得起应激反应了。
裴哥是第一次认识到原来当今教育如此出色，教出来的小孩吹起人来用词之多变，角度之刁钻，令人心惊肉跳，防不胜防。
特别是他感情还特别真挚、饱满，当他顶着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用玻璃蓝的眼睛倒映出你，仿佛你就是他世界里的唯一时……裴哥也只能由他去了。
（所以，裴哥你真是个毛绒控啊！
裴哥在唇边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眉头微挑：懂？）
所以，对于杜衡的捧赞，裴哥是麻木的。
而且更要命的是，他现在对于烟瘾的忍耐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这时把玩着树枝，盯着上面孤零零一片半青半黄的叶子，神情冷峻地思考。
要不折下卷起来，假装烟叶解解馋？
“谬赞，不过杀了两名晋国卿而已，何足挂齿？”
这是一句大实话，裴哥他连神性生物都宰过，两个普通人而已，实在没什么。
但落在杜衡耳朵里，就变了味道。
对方心里微微吃惊，这位裴先生看起来淡薄得很，没想到内里却骄桀如斯，丝毫不将两名天下有数的强卿之死放在心上。
如此眼界，如此格局，其来历委实不可测度，难道他也出身公卿世家？
杜衡掩住异色，笑道：“看来裴先生心怀壮志，两名强卿的生死不在先生眼中，那天下间有谁配得上先生的剑呢？”
裴安不咸不淡道：“我用的是刀，不是剑。”
这句话再一次令杜衡惊讶了。
在春秋时代剑为杀器，同时也是礼器。而刀只能用来宰狗屠猪，地位比剑低太多。
他心中已经料定，裴安身份不凡，这样的人物怎会配刀，而非剑呢？
况且，裴安自出现在邯郸以来，就没见他身上挂有刀，反倒配有一柄青铜直剑。
虽然以杜衡这个老刺客的经验，能一眼看出，那柄剑就是个装饰品，从未见血。
他疑惑发问：“裴先生，你的刀呢？”
裴安道：“藏起来了，而且这里也没人配让我用它。”
不待杜衡追根究底，裴安抬手打断：“杜老先生，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探听别人秘密非是有礼之举。”
话说到这个地步，杜衡只好歇了心思，哈哈一笑：“说得很是。”
然后正色提及自己此行所来何事。
“裴先生，你给赵氏、韩氏家主的信件，老夫已经送到。”
“而这便是两位大人的回答。”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四封名帖，分给递送给裴安、杨峤、专鲫和红姐。
“由于四位功绩甚伟，三日之内，令两大家族败退出城。”
“赵氏家主赵鞅与韩氏家主韩不信铭感五内，邀请四位明日一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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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鞅与韩不信终于不再藏身，而向裴安等人传达要与他们见面的讯息，是当下局自然发展的结果。
无论在此之前，赵氏与韩氏有何种计划，现在手底下的刺客们已经雷厉风行地为他们去除了两大敌手。
如此功劳，若还藏着躲着，不亲自出来嘉奖，那就实在没有身为大人物的气度了。
专鲫得问这个消息，兴奋得不能自已。
当场拿了几个筋斗，然后乐颠颠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是要祭拜父亲，告诉他自己终于成为了一名得到大人物认可的刺客。
在杨峤喊他吃饭的时候，还被他隔着窗户，不耐烦地吼了回去。
离去前，乔乔从紧闭的门板与窗户里，隐隐听到有哭泣声音传出。
忽地恍然发现，虽然小鲫一天到晚过得没心没肺，快乐得跟条狗子似的。
但认真算起来，他只是个父母双亡，十几岁就开始跟随义父四处漂泊，尚未成年的孩子而已。
反观自己，父母双全，家有一兄，家人间感情和睦，学校里有可疑随便打闹的朋友，还在《浪迹》里遇见了裴哥，实在是个很幸运的人。
杨峤端着被专鲫拒绝的饭食，打算给厨房送回去时，路过连缀卧房的外廊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懒洋洋地坐在那里。
是裴哥。
背倚廊柱，左腿舒展地放在走廊的木质地板上，曲腿成拱，搭住手腕。
此刻，他换了一身淡青袍子，博带阔袖，雍容舒展，十分贴合裴哥的气质。
侧脸面向廊外，不知是在看天上的明月，还是地上的斑驳的树影。
虽然杨峤始终未曾见过裴哥的脸。
但他敢肯定，裴哥必然容貌出众，因为这个男人就连一副骨架子都透露着一种要人命的味道。
夜已深沉，月入中天，房舍、屋檐、草木……甚至是东皇太一的神像，都被水凌凌的月光濯洗得寡淡。
但裴安的身影，却独有一种浓艳。
这场景让咱乔乔再一次被煞到。
莫名想起以前刷手机视频时，曾经听过的一首配乐。
“是谁在等，那一抹浪迹的刀锋偏冷。恰如苦僧，惹乱的心继续凭栏能不能……”
那个视频里，将所有金庸、古龙、梁羽生、温瑞安等武侠大师小说的电影剪辑在一起，画面唯美，侠气纵横。
但是此刻杨峤觉得，若是能将此情此景剪辑入画面，那个视频的播放量和点赞数肯定要翻上十倍不止。
裴哥他很像那一抹偏冷的刀光，而自己则是被惹乱了心的……
杨峤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心率蓦然有些偏快。
他用力甩了甩头，让那头蓬松蓬松、毛绒绒的头发被甩得更加蓬松。
咳，深了啊，这话题想深了啊。
他端着饭，来到走廊边，挨着裴哥并排坐下。
这时候，脸上还有点发烫。
“裴哥，在想什么？”
裴安偏头看了他一眼，无表情道：“烟。”
杨峤：……很好，这很裴哥。
不过，身为好小弟，就是要想大佬所想，急大佬所急。
杨峤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包绿豆糕，递给裴哥。
“昨天买的糕点里，我看到裴哥你只吃了这个，所以我今天回来的时候，又买了一些。”
“我没抽过烟，但不知道犯烟瘾是什么感觉。但我想食欲一直被称为人类最大的欲望，所以用食欲来对抗烟瘾，应该有点儿用处吧？”
为了避免糕点被退回，杨峤已经狡黠地撂开了手，裴安只好自己托着这包绿豆糕。
他拈起一块，对着月亮看了看。
又转动眸子，用眼神勾着杨峤。
“听起来很贴心，但这真的不是为了看我脸，想出的新招儿？”
看见奶崽子那局促的样儿，裴哥低笑一声，手指捻着蒙面自下颌而起，撸至鼻尖，将绿豆糕填入口中。
作者有话要说： 可公开情报【更新】：
1.赵氏：专鲫、裴安、杨峤
2.韩氏：红缨（同盟关系）
3.魏氏【退出邯郸演武】：浮舟（因为家主魏移已死，解除契约）
4.范氏：狼（已死），浮舟（重新订约）
5.智氏【退出邯郸演武】：稻（已死）、青竹（已死）
6.中行氏：苍鹰
备注：燕子隶属不明
ps:敢不敢讨论剧情，给我留个言！我感觉自己都快冷死了，这文我写的时候还是动了点儿脑筋的，好希望有人跟我激情四射地讨论啊啊啊qv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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