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1 / 1)

茶会定在了一家郊区的一家茶馆。

店面隐在一条幽静小道后,像间只会出现在童话书插图里的木质小屋,里面零散摆着几张桌子。

其中只有唯一一张长桌,从空位的数量判断,人已经来的差不多了。

刚一踏进门,出版社的代表就热情地冲他们招了招手:

“何老师来了!”

说完,落座的大部分人都将视线投射过来。何颂很有礼貌地微笑欠身,算是跟在座的各位打招呼。

趁着何颂和几位熟人寒暄的间隙,主办方招呼俞南晓坐在了何颂对面。

“您就是俞主编吧?何老师之前跟我打了招呼,说是有业内的朋友也想来坐坐。”他边说边把菜单递了过来,“既然是何老师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您看看喝点什么?”

俞南晓勾唇笑了笑,待打开菜单看到标价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突然有点挂不住了——

确定货币是人民币,而不是冥币吗?

说到这里,俞南晓不得不佩服这群靠笔杆子吃饭的文人。

如果不是有幸掺和今天这场聚会,她一定不知道在这座城市还有这样一家选址偏僻得不要脸,价位还能更不要脸的茶馆——

行呗。

果然这年头只要使劲不要脸,就一定能出现心甘情愿赏你脸的冤大头。

她内心一阵腹诽,不过到底是不请自来,也不好意思太过分,挑来挑去,只要了杯茶就把菜单还了回去。

递过去的同时,何颂从闲谈中短暂脱身,对主办方的人说了一句:“我和她一样,辛苦了。”

撂下这句后,又立马接上了几位熟人的对话,无缝衔接又不显得仓促。

主办方了然地笑了笑。

俞南晓并不知道对方无形之中的误解。

初来乍到,她与这些人并不相熟,索性托着腮,旁听何颂与旁人的闲谈。

在座的人大多比他们年长,而恰好何颂身上柔顺且谦恭的气质又特别讨长辈喜欢。话题经常从“新发表的那篇文章我可喜欢了”到“你结婚了吗?还没有啊,其实我有个外甥女……”这样跨度差极大的对白上来回对跳。

但好在这些他都能照收不误,不管是“喜欢”或是“外甥女”,所有的慌张都在露出马脚的前一秒藏好。

露在外面的都是自如流畅的神态,像是柔顺剂分量刚好的的白衬衫,在大好的晴天吸纳着阳光的热气,也不会烫手,把握着恰到好处的温热。

她这么支着下巴胡思乱想,话题突然就降在了自己头上。

坐在旁边的一位长辈笑眯眯地跟她搭话:

“说起来,俞主编是何老师的朋友吧?看着气质真好。”

“啊?啊……”

俞南晓反应慢了半拍,以两个语气词回应了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

又很快自如起来。

“过奖了,能参与茶会才是我的荣幸。”俞南晓笑着说,“之前有幸拜读过各位老师的作品,所以才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借着何老师的光,和各位老师能交流两句。”

言辞落落大方,尽量诚恳。

奈何何颂没忍得住,抬起手背,贴着鼻子飞快地笑了一下。

俞南晓面上保持微笑,在众人看不见的桌子底下赏赐了他一脚。

没过多久,何颂搁在桌板上的手机震了震。

他正认真听着旁人交谈,觉察到震动后,不动声色地转过眼。

俞南晓手指点了点手机屏。

【开在这种荒郊野岭,还有底气卖得这么贵,这是做人间的生意还是阴间的】

她面上端着一副纯良的笑,在手机屏幕打下的却是与表面完全不符的文字。

南晓:【怎么,他家的茶喝一口是能返老还童还是长生不老】

何老师:【那你要替天行道吗?】

南晓:【不,我要打12315,让他们立马派人把这里一锅端了。】

冲他骄傲地一抬下巴,她就差把“义”字刻脑门上。

何颂无奈地摆了摆头。

放下手机的同时,店门又被打开。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轻快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众人齐刷刷循着声源望去。

是个俊朗的男人,像是格里高利·派克在《罗马假日》时初登场的模样,有着深邃的轮廓和高贵的气质。

不是那种装逼装出来的格调——俞南晓自认单打独斗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而是举手投足散发出来的气场,走进来的时候好像连地板都自动升格为了金砖。

不像是来参加茶会,更像是来参加舞会的。

俞南晓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过事实证明她的某些感觉相当敏锐,得出的第一印象在后续得到了认证:

“沈先生是中美混血。”何颂是这么介绍他的,“非常受中青年女性的喜爱,写出来的故事都很浪漫——当然,他本身也是个相当浪漫的人。”

因为剩下的位置不多,姗姗来迟的沈先生非常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何颂的右手边。

他的目光也十分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斜对角线的生面孔上。

“是新人呢。”他的语气和表情有一种天生的开朗和热情,这些特质都让人感到愉快。

俞南晓挤出一抹笑,礼貌地说:“初次见面,我是《ime》的俞南晓。”

主办方在旁边补充了一句:“俞小姐是《ime》的主编,也是何老师今天带来的特别嘉宾。”

“何老师有这么漂亮的朋友,之前还藏着不带出来,不够意思哦。”他笑了起来,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情绪饱满又热烈,像极了梵高笔下色块浓重的油画。

俞南晓莫名也跟着笑了一下。

随着沈路安的到来,场面一瞬间好像安静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刚才还聊得热火朝天的茶桌像是突然被放进了速冻机,要是现在点一首哀乐做背景音也是合适的。

良久,有人打破了僵局:

“还要恭喜luan这次的新书又大卖了。”

虽然语气听不出太多真心实意地祝贺,但沈路安照收不误,看上去相当高兴。

倒是俞南晓像突然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你就是luan?”

《ime》并不以贩卖爱情故事为主,所以她与这一类作家相交并不多,但luan的大名还是有所耳闻。

事实上,但凡是业内人员,没有几个不知道luan的名字。他在当今文坛独树一帜,对他的评价永远呈极端的两极化,喜欢他的人会为他痴为他狂,而不喜的人又痛斥他的文章太过矫饰……

总之是位很传奇的人物。

大概是她的惊喜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几秒之后,俞南晓自觉有些失态,尴尬地摸了下鼻子。

“不好意思,因为我一直很喜欢你的作品,第一次见到真人有点……”

说着,她和何颂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从知道对方来头的那一刻起,何颂就分明看见她的眼里燃起了一把火。

几乎是一秒钟读懂了对方眼里的句子:

是他,是他,就是他!

何颂无声回应:

那也麻烦收敛一下,你那就是看猎物的眼神吧?我好怕你生扑上去用武力逼对方招安。

沈路安将两人的挤眉弄眼尽收眼底,但并没有在意她明目张胆的走神,只是笑着对她说:“那你最喜欢哪部?”

话音刚落,就有人抢先插了队。

“说起luan的代表作,那当然是《三月人间》啊。”他这么说着,在场的人纷纷点头称是。

俞南晓默了一瞬,随即无法苟同地摇摇头。

“《三月人间》是挺好的,但不瞒您说,就我个人而言比较喜欢《玫瑰棋牌》。”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啊,当然也不是说其它的作品我不喜欢,只是这篇更打动我。”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之前luan也一直在她们的拟邀之内,一段时间下来读了不少,唯独这一篇从头看到了尾。

平心而论,他的故事写得真还不错。

好吧,虽然也是“情啊爱啊”,但起码他笔下的爱情闪闪发光,让人有所憧憬,而不是不想成为其中的任何一个角色。

男主角不是用纸糊的性功能障碍,女主角也不是什么自来水龙头——有些女主角啊,一看到男主角就像起码遭遇了十年大旱的农民,眼泪多到让人怀疑她的泪腺是不是偷偷连通了太平洋。

听她这么说,沈路安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他端起杯子,认真打量了她一番,眼神里的内容俞南晓说不清楚,但直觉并非坏事。

半晌,他说:“这篇作品很冷门。”

“是、是吗?”临时做的功课总有盲区的,她干笑了两声,“我只是单纯的喜欢,可能我的爱好比较奇怪。”

俞南晓感觉自己脸上因为假笑多出来的褶子,已经足够挤死一排手牵着手的苍蝇。

以为会就这个话题接着聊下去,沈路安却没再继续了。

他的眼神在何颂和俞南晓的身上交错掠过,然后托着下巴,很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话说回来,我刚刚就想问了……何老师和俞主编是什么关系?”

不只是他一个人好奇,旁边的几位年纪稍长的老师也很有兴趣,“我也想问呢,能让何老师带来的人,关系一定不一般吧?”

果然八卦对人的吸引力是不分年龄性别和职业的。

俞南晓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就被何颂抢白道:

“是老同学,也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

俞南晓抬头看他一眼,在众人的目光中点头说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俞南晓与沈路安顺利建立起了通话桥梁,越是交流越能发现两人在文学作品的审美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而坐在对面的何颂则被扯进了另外的聊天群中。

从俞南晓偶尔扫过去的状态来看,他很用心地听着其余前辈的谈话,只是发言不多,大部分的时间只是微笑着倾听,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看上去一派祥和。

以至于,俞南晓一开始压根没听见那些无形中带着刺的对话。

好像是三分钟前,店里走进来了两三个学生,校服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单肩甩着书包,在邻桌坐了下来。

“你刷微博了吗?说这附近前几天发生了一起强.奸案,是个a大的女学生诶。”

“怎么会不知道啊,我妈最近都不准我八点以后出门了,疑神疑鬼的烦死了!”

“毕竟你长得漂亮啊,那强.奸犯现在都还没抓到。”

“只是可怜这个姐姐咯,好像姓什么,姓——唐?”

“……”

听上去普通的谈话,像是侥幸混在茶香里拂来的毒素。

看不见的是,桌子底下,何颂的手猛地攒成拳。

好像是踏空了一级台阶,心脏陡然腾空起来,旁人说的任何语言都进不了耳朵。

但他面上还是温和的笑着,甚至能忍着类似于排异反应的剧烈不适,在旁边点头附和。只是笑容是应付式的挂在脸上,比起在笑,更像是在完成笑这个动作。

“……最打动我的是两个人互相拯救的部分吧,这种感情比纯粹的爱情要更深刻一些。”

交流比想象中的顺畅很多,俞南晓喜上眉梢,然而同一时刻,眼神不经意扫向对面时,却忍不住微微一愣。

上一次看到他这个表情是多久以前了?

时间太久远了,她记不得确切的日期。

但当时撞上这个表情时的心悸、微颤都由大脑完整复刻了一遍,以至于她再看到时,身体本身的记忆像是受了潮气的瓦楞纸箱,在日光长久的浸泡下不由松软起来。

沈路安还在旁边说着什么。

但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俞南晓抬起手,牙齿本能地抵着下唇,双手的掌心轻轻覆住了何颂的耳朵。

她的掌心糊着一层湿漉漉的手汗,何颂一瞬间甚至分不清究竟是发凉还是发烫。

他僵硬的笑慢慢淡下去,然后抬眼,然后视线相对。

对面那双眼睛在凝视他的同时也隐隐在传递什么,透过这双带着潮气的手,像一层保护粘膜那样柔顺地贴合着他的脉络。

仿佛在说,没关系的,别听了,听不见的。

我来帮你。

邻桌的人还揪着这条新闻喋喋不休,俞南晓实在忍不住,音量突兀地拔高了几个八度,喊了一嗓子:

“对面桌的,给我闭嘴。”

这一声吼中气十足,听上去仿佛香港警匪片里举着枪说“不要轻举妄动”的警察。

俞南晓在心里暗叹一口气。

算了,反正温柔淑女的人设是崩得彻彻底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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