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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四人都有空闲的星期六中午。

近一段时间都没摸过方向盘,俞南晓今天难得开次车,技术退步得只差跟何颂小区里的婴儿车竞速。

倒车的时候,何乃律恰好从俞南晓车前慢悠悠晃过,食指勾着个塑料袋,肩膀一颠一颠。

她看上去心情不错,从俞南晓面前绕过还抬手打了个招呼,“哟,挺巧啊。”

俞南晓没有应声。

她静静看着前方,静坐片刻,然后熄火。

何乃律站在车后边等她,塑料袋里装着一瓶酱油和一罐胡椒粉,应该是何颂让她顺道带上来的。她罕见的没有穿职业套装,更罕见地是穿了一件粉红色的套头卫衣,站在车后边哼着小曲,素面朝天,有一股走失好几年的生气。

如果那天没有撞见,俞南晓会为她这么快就能走出失意感到由衷的欣慰。

但是现在……

俞南晓不敢想下去。

两个人等电梯的空隙里,都没有说话。

俞南晓对这个电梯还有心理阴影,磨蹭了好久,结果一想到何颂家的层高,她决定不为难自己这双老寒腿,免得爬到一半骨质疏松到直接送医。

其实这段时间她们姐俩也见得频繁,一见面不是哭天喊地就是哭爹骂娘,只恨时间不对,不能赶着上演一出六月飞雪。

不过自茶馆之后,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面。

何乃律状态异常的好,一只手插着兜,嘴角微微翘着。

对比起来,俞南晓在旁边一直小心翼翼地皱着脸,顾虑重重,就显得惆怅许多。

过了一会儿,还是何乃律先开口:

“何老师不是说有很严肃的事情要找我们商谈么。”

俞南晓也说:“正好,我也有点事情要和你谈谈。”

何乃律点头,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脸色并不轻松,还对她笑了下:“你说巧不巧,我也有事要跟你们说。”末了,乐得哼笑一声,“看来今天聚会很有料哦。”

俞南晓看着她,一度难以心安。

何乃律此人,虽说常常嘴上不留人,但人品还是过硬的。而俞南晓虽然对她的人品绝对有信心,但联想到她近期遭遇的诸多不幸,眼下也开始有了一点点的动摇……

电梯飞速上升。

这一次总算是没出什么幺蛾子。

在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屋子里的人像是心有灵犀似的,迅速开了门。

何颂站在门口,表情说不上轻松,眼窝深陷,眼睛也有点睁不开,只有在看到她们的那一刻才勉强抬起了眼皮。

蹲下身来换鞋,俞南晓正好想起来,问他:“怎么今天找我们过来吃饭?”

她从杂志社直接过来,没穿外套,上身是一件浅驼色的薄羊毛衫,柔顺的长发垂在两边,露出一节白皙的脖颈。

何颂别过眼,淡淡地说:“来找你们一起学习。”

不知道哪根筋突然搭错了,也不说学什么。

还没等俞南晓开口问,眼睛就先看见了沙发上的许丞。许丞冲她们招手,看上去已经是疲惫至极,整个人懒在沙发里面,像一摊烂泥。

俞南晓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三个疲惫的中年人,和一个看上去症状类似“回光返照”的准无业游民,他们从十几岁一起走到三十几岁,居然连处境的轨迹都有惊人的重叠。

没过多久,何颂端着各种烧烤上桌。俞南晓只知道他很会照顾别人,但凡自己独居又能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倒是从来不知道他还还挺全能。

只不过他表情有点紧张,又有点严肃,俞南晓觉得奇怪,但也没问什么。

看到他摸出遥控器,把电视打开,俞南晓才终于想起一开始进门就想问的问题。

她嘴里咬一块五花肉,说得含混不清:“学习什么?”只可惜肉太烫了,她吐着舌头,拿手扇了扇风。何颂看了她一眼,从桌子底下抽出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没应声,只冲着电视机抬了抬下巴。

他们几个一起扭过头去,结果看到屏幕亮出的几个大字的时候,表情瞬间僵住。

众人:“……”

俞南晓:“姐妹们,快来个人骂醒我,我简直不敢相信myeyes。”

“《爱情保卫战》?”何乃律扯了扯嘴角,毫不留情面地翻了个白眼过去,“你爱情都没有在这里保卫个锤子呢,神经病啊?!”

“就是说——”

俞南晓刚要附和,就想起了前几天茶馆那一幕。

像是想起什么,她又赶紧改口:“别这么说,偶尔看看这种节目也挺好的。”何乃律奇怪地望了她一眼,俞南晓硬着头皮接着说,“你看,除了许丞是已婚玩家,我们三个都很有学习的必要嘛。”

何乃律抱着手臂看她,“那请问看《爱情保卫战》可以学到什么?”

“……”俞南晓沉默了片刻,半晌,艰难地说,“可以让我们学会珍惜爱情。”

何乃律:“………………”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和脑子,凌乱地摇摇头,觉得和这一对的脑电波简直不在一个次元,“我结不了婚,要学你们学吧。”

俞南晓伸向烤茄子的筷子一抖。

什么?

结不了婚?

联想起那天的场景,俞南晓又深深倒抽一口凉气。

这时,坐在旁边的何颂也开口,眼神看向她,“那你呢?”

“啊?”

“你、你工作最近还顺利么?”

“挺顺利的,合约什么的也都谈好了,和陈芃——”

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她像是被烫到了舌头似的,戛然而止得很突兀。

俞南晓下意思地瞟了何乃律一眼,总觉得这个名字现在出现得不合时宜。只可惜何颂捕捉到了这道不同寻常的停顿,反常地开始追问,“和陈芃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她摆摆手,又喝了一口水,对着电视机抬抬下巴,“我们看电视。”

然而旁边何颂那双黝黑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看,专注程度仿佛是高中生在抄高考必考点的板书。

俞南晓可以清楚感受到那道意味不明的视线,看得她全程如坐针毡。

气氛微妙。

一直无话的许丞,目光在这两个人的背影上来回看了看。

四个人正诡异地看着电视,许丞拎着何乃律的领口,一把把她拉过来。

何乃律刚要骂人,许丞一脸严肃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只好又暂且把话吞了回去。

许丞声音很低,“你觉得,他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点什么?”好像生怕吓到对方似的,他赶紧说,“你先别激动,我这还只是猜测啊……”

“噗——”

何乃律听到这话,肩膀一耸,没忍住嗤了一声。

许丞愣了愣。

忽然,他眼神一凝,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蒙骗。

“何乃律……”他嘴唇蠕动了一下,好半天才憋出来了一句:“……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他表情很受伤,何乃律一撇嘴:“诶,有一说一啊,我们这可谁都没想过要骗你,是你自己瞎。”

“……”许丞无语了会儿,好半天才木着脸,硬邦邦地扭头问她,“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想知道自己到底像个二愣子一样在旁边瞎了多久。

何乃律啧啧嘴,歪头认真想了会,然后对他说:“何颂那边我是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倒是芳心暗许有点年头了。”她笑了一下,又说,“也不长,就上学那会儿吧。”

许丞:“?!……”

他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

说完又想起什么。

“不过连你终于都看出来了,说明他们两个差不多该走到头了。”

何乃律半眯着眼,在电视机里不断飘出来的咆哮声中,她的声音显得尤其细弱。

说完,她又警告许丞:“他俩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不容易,你现在可什么都别做,也最好什么都别说。”推了把他的胳膊,“听到没啊?”

看她那副操心的样子,许丞赶紧配合地点头,半晌,又不甘心地撇撇嘴。

“靠,这么久了,他们两个到底是在搞什么?!”

在他笔直的脑回路里,既然两情相悦,小手一牵,小嘴一亲,小床……这都不是必要项目了。

重点是,直接把话说开商量一下领证日期,婚礼邀请名单和酒席桌数就行了,这两个人怎么能搞这么久的?

这又不是什么风投项目!

许丞心里还在腹诽,前排的何颂和俞南晓就齐齐回过头,吓得许丞忍不住哆嗦一下。

俞南晓眉头拧着,“我还想问你们在搞什么呢?”扭过头,对何颂说,“还有你,你放这个给我们看是准备搞什么飞机啊?”

三个人明显都对这个安排表示不满,齐齐愤怒地瞪向何颂。

何颂低头看了会遥控器,然后把音量调小一点。

他斟酌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昨天晚上……”

俞南晓揉了揉头发,想了几秒。

年纪大了还真有点迷糊,昨天晚上的事都能想上一会儿。

她哦了一声,坦然地对何颂说:“去陈芃家签协议了啊,因为沈路安的新书签售会要提前,这哥们真能折腾我……所以我临时跑了个外勤。”说着,俞南晓看向他,皱眉,“有什么问题吗?”

她的表情太过坦然,何颂反而有点不自然了。

半晌,他嘴角抽了抽,说:“就这样?”

俞南晓眉头皱得更深了。

“不然呢,你还想听什么答案。”

何颂有点被噎住,把手机递过去,迟疑着问:“那这件外套是你的么?”

俞南晓看了一会儿,的确和自己的是同一款式。

她抬起头,撞上他深黑的眼睛,只觉得莫名其妙,“我的在我自己家里啊,这又不是什么高定限量款……”

何颂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傻逼。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却下意识松一口气,声音轻快地说:“没事没事,我还以为你和陈芃……”

话虽没说完,但俞南晓马上意会到他后面想说什么。

立马拍案而起,声音拔高了几个八度,说:“有没有搞错,你还怀疑我?!”她瞪眼看他,“我之前还怀疑何女士呢!”

无辜被中伤的何女士:“?”

都说到这一步,俞南晓也不研究怎么打太极来展现迂回之美了,叹了口气,把那天拍的照片摆了出来。

照片上一片模糊,只有灯光照亮的一节白皙胳膊上,那个明晃晃的“洲”字。

只看了一眼。

何乃律立马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岔气。

俞南晓不知道她在乐什么,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笑,好不容易等何乃律刹住了车,她把自己胳膊伸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摆摆手,“这不是我。”

说完,她大大方法的把胳膊伸出来。三个人凑近去看,这才发现她的胳膊上已经没有那个字了,只留下一层浅浅灼烧的印记。

何乃律把手抽了回来,淡淡地说:“他结婚第二天我就去把纹身洗掉了,sorry啦,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就忘记说了,没想到还能造成这种乌龙。”

俞南晓更晕了。

“那你这几天这么乐呵是吃了什么神药?”

“北京有一家公司有意向让我过去。”何乃律一边说,一边双手交叠,平静地对他们宣布,

“简单来说就是,我打算去北京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既没有方才呈出来给人看的欣喜若狂,也没有悲伤。

很平静,像一汪沉寂了多年的深潭,你摸不准这是一潭死水,还是其实别有洞天。

谁都没有出声。

良久,在平静之中,俞南晓缓缓开口:“那迟誉元……”

何乃律说:“已经做好交接工作了,给一位大前辈带,没什么不放心的。”

事已至此。

“什么时候走?”

“过一段时间吧。”她捻了一片生菜放嘴里,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反正那天跟陈芃偷情的不是我,亏你还是我十几年抗战姐妹呢,人和人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了么?!”

俞南晓有点脸热,觉得实在是对不住。

干脆把火力又对准何颂,瞪着眼说:“你也是啊!”她指着电视里面还在哭天喊地的浮夸内容,眼睛瞪得更圆了,抓起一片生菜往他身上扔。

忿忿道:“我就说怎么今天专程叫我们来看这个。”

何颂捻起一串五花肉放她碗里,诚恳道:“俞主编,对不住了。”俞南晓又借花献佛,顺势把这串肉又塞到何乃律碗里,同款诚恳道:“何女士,对不住了。”

何乃律对上他们的眼睛,挤出一个狰狞的假笑。

不痛不痒的小插曲就这么一笑置之。

“总之不是你就好,不是你就好。”

俞南晓锤着胸脯,觉得囤积在胸口的那股气总算是化开了。

可锤了几下,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噌的直起上身,一手紧紧抓住何乃律的胳膊。何乃律还没来得及骂娘,话就被她脸上的异样堵了回去。

“等一下,说到这个。”

俞南晓咽了口口水。

她突然想到。

不如说,她早该想到——

有这个纹身的,应该还有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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