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v章万更(1 / 1)

天启三十一年,霜降,有落雨。

桓冀在新亭设宴。

世家贵子贵女皆应邀而至,襄华公主亦在其内。

公主府的牛车停在亭前,桓冀立在石阶下,唇畔带笑。

仆从婢女鱼龙而出,皆跪地静候车中人下来。

车门从里打开,先跳下来的是一个干练的女子,她伸长手对车里人道,“殿下,下来吧。”

里边人低应一声,一只纤细的手搭过来,那手上的肌肤白皙薄嫩,似乎一捏就会破,只有万般轻抚才能养护。

她从车里出来,清艳绝伦的脸映在黄昏的光照下,似镀了一层光,伴着那眼底的冷寂不像真人,犹如九天之上坠落的神女。

下地时,只见长裙拖曳,便有环佩琳琅响声。

桓冀眸中添暖,走近她道,“殿下请随微臣来。”

他微俯身,侧手迎她入亭。

各席案大致落座了人,他们一进去就吸引了数人目光。

世家子多风流,见着漂亮女人难免转不过眼,更遑论如楚姒这般颜色,自是看直了眼。

楚姒走的慢,她感受着这些人的视线,余光扫过他们或痴或呆的脸,心绪不曾有波动,直至廊道中,她的脚步一顿,眼落在左侧为首的席上,微微弯腰,“皇兄。”

司马熙指向下首席位,“做我旁边吧。”

楚姒点一下头,就席而坐。

东道主在上,桓冀列坐在右席最前,先掬一杯酒敬诸人,“冀昨日南回,与诸位已有三年未见,特邀诸位挚友在此续旧约,万莫忘了我这个草芥。”

席上诸人皆大笑,倒是欢乐多。

王旭宴叼着酒杯蹭到他身旁,道,“桓冀,豫章郡三年,你可有所获?”

桓冀将酒杯与他唇边的杯子一碰,笑道,“有所获,豫章美女多,谁去谁知道。”

王旭宴哼笑一声,将身倒回身后美姬怀里。

桓冀瞥过那女人,“王郎深情,这医女竟还是到你手上了。”

王旭宴侧昂头望了望柳漪,她便乖巧的低下头与他接了个吻。

席间各家贵子看着都张嘴笑他浪荡。

楚姒斜着眼看过,咂一口茶不再望人。

坐于亭旁的杨连修随手采一朵菊花往鼻尖轻嗅,“我听闻齐人被将军轰赶出边界,只敢隔江而望。”

他将手里的酒倾倒在菊花上,霎时菊香混合着酒香溢出来,他抬手朝着楚姒的方向递出菊花,“秋意浓,我赠菊与殿下,盼殿下看我一看。”

满场一静。

司马熙抻住脸,拿筷子敲碗,“襄华,他在跟你求爱呢。”

楚姒转过脸,眸光望着他手上的菊花,须臾移眼,待要答话,忽听亭外一声马嘶,有人踏进来,他一身盔甲,那俊秀的眼目染上风尘仆仆,神色肃穆,还如记忆中那般寒彻心骨。

她的眼底沉淀出冷,低头作入定状。

“我这宴风光,谢都督不脱战甲就赶了过来,”桓冀朗声笑,手在场下一挥道,“都督想坐哪里自便,我这宴规矩少,都督只要坐的开心,便是冀的荣幸。”

谢煜璟抬腿走向杨连修边旁的席位,行动间一手攥住那朵菊花丢在地上,提脚踩在上面极缓的碾着,“脏物污人眼,我看着不适,帮杨大人处理了。”

他弯身坐下,佩剑摘下放案上,通体威压收敛,他又成了高高在上矜骄冷血的勋贵。

“菊花是俗了点,殿下之德非牡丹不足以相配,”杨连修提酒壶再倒一杯酒,对他敬道,“都督入洛阳三年,杀退魏兵,解了洛阳之危,并且镇守在当地,使得洛阳得以重建,我敬都督一杯水酒,替洛阳的百姓感谢都督援救之恩。”

“我救的是洛阳,要谢也是洛阳百姓谢我,不用你代劳。”

谢煜璟往酒杯中倒一点茶,淌过后,将那茶水泼在案上的盆栽上,又斟酒来对着楚姒温笑道,“殿下,别来无恙?”

满座人立时屏气,楚姒的身份来历在贵族圈不是秘密,谁都知道她和谢煜璟的恩怨,现下谢煜璟如此作为,他们更想看楚姒的反应,是厌恶还是欢喜?无论哪种情绪,于他们而言都将是茶余笑料。

夏岫英俯身下来,端起酒壶给她倒酒。

楚姒一手摁住她,脸直面着谢煜璟,她的神情倨傲,眼神望着他时犹带嘲弄,她勾起嫣红的唇,笑里尽是不屑,“滚。”

宴中气氛凝固,无人敢发出响动。

谢煜璟低垂眸子一瞬,唇边笑意不减,他一口喝掉酒,安坐不动。

王旭宴可看够了笑话,他连拍着桌子,笑倒在柳漪身上,手不规矩的握着她的手把玩,与她调情道,“爱姬瞧见了吧,像他这种表面清高的男人,其实好治的很,就得像殿下这样不留情面狠狠斥责,他才会像狗一样回舔,贱呐。”

柳漪不敢看那边,胡乱嗯着。

座中人想笑都不敢笑。

杨连修撑着下颚对楚琰道,“我当殿下心似铁,如今看来,好歹看了我一眼。”

楚琰蹙眉,往楚姒的方向望去,她麻木的坐在那里,周边人声她都像听不见,仿佛再不会有人能让她侧目。

桓冀转动手中的指环,也笑,“殿下素来待人宽厚,但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都看在眼里。”

谢煜璟稳如泰山,他们的讥诮撼动不了他半分。

司马熙瞧他们之间暗流涌动,点了点手边的一碗肉糜对随侍道,“给襄华。”

那随侍便捧着肉糜到楚姒的案桌上。

楚姒低低谢一声。

司马熙嗯道,“空腹喝酒伤脾胃,用这个垫垫。”

楚姒便舀一勺准备放进口中。

谢煜璟侧眼朝她身旁的夏岫英瞥去。

夏岫英慌忙蹲身,阻止楚姒道,“殿下稍等。”

楚姒便停手。

夏岫英摸出银针往那碗中探了探,不见变色,才放心让她食用。

司马熙笑,“本王难道还会下毒不成?”

楚姒置了勺,道,“身边人过于警惕,皇兄莫怪。”

司马熙随意的挥了挥衣袖,翘着眉道,“警惕是好事,就怕过于警惕伤了人心,那就没法修复了。”

楚姒顿目。

那头杨连修捏扇子往谢煜璟桌上敲了敲,“谢都督的眼睛还是专注自身吧,没得招人厌。”

谢煜璟扯唇笑,“哪比得上杨大人多管闲事,沾上了谁甩都甩不掉。”

“我当都督是在夸赞我,这是我的优点,”杨连修打开扇子闲适的扇着,“都督是不管闲事,但我瞧闲事也不少,果然贵人事忙。”

谢煜璟噤声不语。

桓冀看够了他们唇枪舌战,侧身靠在垫子上,手执空杯往身后山泉中舀一杯清水来浇灌案边花草,“冀在豫章郡时,曾和杜冲将军一起喝过酒,杜将军与我畅谈之余,说到谢都督,常唏嘘谢都督忧国忧民,却忽略了宅中家里的小事。”

他话锋一转,眸子定在谢煜璟的面上,道,“我记得谢都督已有二十三,身边却无知心人,这样的年岁谁家郎君都是妻妾成群,儿女满堂,都督也该筹谋终身大事了,总不至于要孤独终老吧。”

杨连修跟着道,“谢都督眼光高,没准整个建康的女郎都入不了他的眼,我听说洛阳近来时兴分桃断袖,似那等权势人家多爱在身边养些秀丽的小倌,更有捧腹的,还要娶小倌入门当主母,都督不喜女郎,可是也有此意向?”

这话一出,便有人忍不住扑哧笑。

谢煜璟乜他,“这事我在洛阳都未曾听闻,却让你这个久居建康的吴人知晓,远在千里之外的陋习杨大人如此了解,要说你没点兴致我是不信的。”

杨连修按紧扇子,往后一靠,正靠到楚琰肩上,“谢都督瞧我们像一家人吗?”

谢煜璟拿筷子沾酒,在桌上划了几个大字,“不要脸。”

楚琰红着脸将杨连修推走,“阿修你过头了。”

在一边看好戏的王旭宴拍腿大笑,“哈哈哈,杨连修,我瞧你和楚琰般配极了!你们要有好事提前通知我一声,我定到场!”

杨家嫡子和楚家嫡子若真断到一起,那可太让他兴奋了。

杨连修伸指划掉那水迹,道,“我和楚家人自来就是一副亲和像,莫说阿琰,便是和楚伯伯站一起,那也像一家人,我祖母常说,我不娶楚家女郎实在对不起我生的这副好相貌,我觉着也是,楚家人出了名的貌美俊秀,也只有我这样的才能配得上。”

场下诸人纷纷笑骂着他脸皮厚。

王旭宴啧啧两声,忽又拍掌笑道,“我给你们看个人。”

正说着,那亭外就进来一人,散发披在身侧,着浅灰色袈裟,足穿芒鞋,脸生的白,秀雅俊俏的不像个修行人,倒颇有几分谢煜璟的神韵。

“他法号孚虚,我近日路过青溪,偶遇他晕倒在溪旁,我看他钟灵敏秀就将他带回府了,”王旭宴抖着腿,颇为自得的朝亭中众人炫耀道,“你们瞧着如何?”

“没你美貌,”谢煜璟道,茶水倒一半放在桌前看着热气往上飘。

桓冀抚着下巴自孚虚转到他的面上,调笑道,“确实。”

杨连修晃着扇子闲看,并不加入话。

王旭宴那秀气地小脸一瞬狰狞,俄而哼哼笑两声,“我听闻公主殿下夜里常有梦魇,我们沙门1素来修身养性,诵经最是凝神静气,孚虚出身伏寿寺,善念佛经,若殿下带在身边,这夜里也不必担忧多梦了。”

楚姒抬眼望过孚虚,正待说话。

“不可!”楚琰站起身,厉声道,“王旭宴,你存的什么心,殿下尚未婚配,你敢送人到她跟前,不怕陛下知晓治你的罪!”

王旭宴嗤声笑,“怎么了?我替殿下的身体担忧,特意寻的是出家人,你当所有人都如你们楚家那般门规森严,自己管不住自己,就制定出一堆戒律束缚,你们……”

一片水花迎面泼向他,将他的话截断。

王旭宴摸干净脸上的水,怒起身冲着老神在在的谢煜璟道,“你干什么!”

谢煜璟松开茶杯,任它滚到地上,“臭不可闻,我给你洗洗。”

新仇旧恨,王旭宴阴着眼瞪他,“谢煜璟,我给殿下选人,你不高兴啊。”

谢煜璟挑眉,“不高兴。”

杨连修抬扇柄打在案上,“我也不高兴。”

座下震惊。

楚姒吃完了肉糜,夏岫英递来帕子给她擦嘴,过程中没给他们一个眼神。

桓冀望了她半晌,倏忽笑道,“我倒觉得殿下可收此人。”

楚姒盯着他。

司马熙趁势道,“桓将军说说看。”

桓冀道,“这小沙弥看着老实,殿下收他一来能帮助殿下安睡,二来嘛……”

他的眼睛转向谢煜璟,上翘着眼尾道,“膈应人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司马熙乐了,“这二才是目的吧。”

“那倒也不是,”桓冀无不可的翘嘴,“冀的想法简单,快乐这东西不分人和物,也不存在悖德与否,男人可以养姬妾,女人同样也可以圈男侍,世道总会将女人禁锢在一个狭小的圈子里,殊不知不过是男人们想要将女人驯化成自己的所有物,所以强给她们加上镣铐,其实剖开了讲,男人和女人没有什么不同,寻欢作乐是常态,男人做的,女人也做的。”

这话委实违逆人伦,场下人听了都乍舌,却无人能出声反驳他。

司马熙冲孚虚招手。

孚虚缓行过去,双手合十与他行佛礼。

司马熙眯着双眼笑,“这皮相长得着实好,便是不用诵经念佛,光看着也下饭。”

他边说眼睛边往谢煜璟那边飘,笑声里充斥着鄙薄。

谢煜璟沉下目,“什么人都敢往公主府送,要是这人有歹意,你们怎么跟陛下交代?”

王旭宴兴奋了,“我送的人也是恶人不成?照我看,要说这满场上谁是大恶人,你谢煜璟当仁不让,殿下都没发话,你在这里嗷嗷狂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殿下身边的管事嬷嬷,也不嫌自己呱噪。”

谢煜璟凝眉,五指攥住,那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随时会暴起。

杨连修侧着目端详着他,未几与王旭宴道,“王旭宴,我瞧你就是心存不善,你找个这么像谢都督的,目的未免太过明显,就是安插人进公主府,也没你这……”

“这个人本宫收了,”楚姒打断他的话道。

她一说收,在场的士族个个目瞪口呆。

杨连修差点咬断了自己舌头,“殿下想要人陪,不若找我,我不仅善解人意,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绝对比这个只会敲木鱼的和尚好。”

楚姒瞄他一眼,不答。

孚虚自觉走到她身侧,将要跪倒。

谢煜璟寒着眉睨过夏岫英。

夏岫英将身往前一挡,整好阻了孚虚靠近,他只得退身往后,低眉顺眼的静候着楚姒传唤。

司马熙扬起唇角,“本王府里进了一批昆仑殇,味美甘甜,本王一人独享却不是滋味,将好今日诸位都在,本王便邀大家一起共享了吧。”

说话间数个婢女端酒穿梭于案席间。

酣甜的酒香萦绕在其中,引人入醉。

各人皆提杯饮酒,对这贡酒赞不绝口。

谢煜璟也抿了一口,他细细品道,“酒是好酒,不过这酒味太刻意了些,倒像是……”

“倒像是在里面放了什么调味的料,才使得这酒香的诡异,”杨连修劫了他的话道。

谢煜璟睨他。

杨连修晃晃头,看都不看他。

“怪道你们吃不出这酒,这里面可放了不少浮生散,”桓冀喝完一口,犹自不足,又着人添了一杯,“浮生一梦,喝过便生醉,情梦了无痕,过后谁知晓。”

他望向楚姒,看她手里的酒杯已空,忽地大笑,“福王殿下在酒中放此物,意在何为啊?”

司马熙淡笑,“本王的酒只送亲近之人,解亲人之愁,了座中客心上烦忧。”

“浮生散不过调味罢了,阿宴你说是不?”他瞥向王旭宴道。

王旭宴抚着柳漪的手,懒声笑道,“爱姬配的浮生散当然是一等一的美味。”

司马熙呵呵笑,他撂下酒杯,摇着身起来,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他一走,其余各家也都坐不住,零零散散的出了亭,一时亭中倒清净了。

那酒后劲极大,楚姒站起身就有点晕眩,夏岫英托住她的手才使得她能站稳。

她们沿着过道往出走,孚虚跟在她们身后,眼眸黏在那纤细的背上,藏不住欲色。

将要出亭时,楚琰急急叫住她,“阿,殿下……”

楚姒站住脚,侧脸冷的伤人。

楚琰眼中蓄出泪,“家家她很想你。”

楚姒的睫轻动了一下。

楚琰望着她,“有空就回来看看吧。”

楚姒的脸一直对着亭外,声音在夜风中浅淡的听不出情绪,“我不欠你们什么了。”

她入宫后,楚昭鹤官升司徒,楚琰更是出任御史大夫,连上三级,她确实不欠楚家了。

楚琰颤着肩喊她,“阿姒……”

楚姒一脚踏出,再不回头。

他失落的垂下头,杨连修蹭上前,搭着他的肩膀一齐走了。

座中空的只剩谢煜璟和桓冀。

谢煜璟目送着楚姒上了牛车才起来要走。

“谢都督,好马不吃回头草,即是断了姻缘,就不要再纠缠了,闹得谁都不好看,何必呢?”桓冀倒在案上,嘟囔着声道。

谢煜璟拍拍腿上的灰,走到马前翻身上去,轻喝一声驾,便跑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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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亭离公主府有一段距离,牛车到府门前已是深夜。

仆婢提着灯等在门前,候着她们下车。

夏岫英先下来,手里还搀着楚姒的胳膊,她昏昏沉沉的搭着眼,眼睛看不清地面。

跟在随从中的孚虚赶忙凑到牛车前,抬起手想扶她。

夏岫英眉一耸,朝随从斜眼。

便有人上前伸手勒住他的脖子,在他想喊叫时塞了一块粗布堵住了他的嘴,将他拖进了黑暗中。

楚姒花着眼道,“……他们去哪儿?”

夏岫英下车,道,“换衣服去了。”

楚姒没精神的点头,脚往底下探。

夏岫英急忙去握她的手。

身后便听男人清淡的嗓音,“我来吧。”

夏岫英让到旁边,由他张开双手将人抱在怀里。

楚姒窝在他的臂弯里,眼眸中参着水,她昏头昏脑的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细声道,“放肆……”

男人微笑,踱着步往府里走。

两边的婢女紧随在他身后,皆作耳目瞎聋。

唯有绿竹看他眼熟,要上前去,却被夏岫英挡住,“让膳房熬些醒酒汤来。”

绿竹眼睛还望着男人的背影,疑问道,“他,他长得好像谢郎主。”

夏岫英抱住手臂,“这是王家小郎君送给殿下的随伴,你仔细自己说的话。”

绿竹后颈寒毛竖立,灰溜溜的退走了。

一路进内院,房屋早已点着灯。

谢煜璟环着楚姒入内室,径自上了榻,才要将她放下,却被她一下摁倒,她跨坐在他的腰上,双手撑在他的胸前,迷着眼懵懂的看着他,“你是谁?”

谢煜璟摸了摸面上的人皮面具,道,“殿下说我是谁,我就是谁。”

楚姒皱着眼,“我不认识你。”

谢煜璟抬臂搂住她的腰,一手揭开人皮面具,笑问道,“这回认识吗?”

酒劲发作,楚姒的面色潮红,身上也热潮不断,她支不住身体趴倒下来,眼睛还执着的定在他面上,想要将他看清。

谢煜璟的手指摩挲着她的面颊,低哄道,“殿下看得清我吗?”

楚姒摇一下头,片刻又点一下头,她道,“你不是谢煜璟。”

谢煜璟凝视着她,眼中有笑,面容洋溢着柔,是极宠溺的神态,“我是。”

楚姒张口狠狠的咬住他的肩膀,决绝的似要咬下他的一块血肉。

谢煜璟拢住她的细腰,手在她的头发上抚摸着,感触着她赋予的疼痛,他的笑渐渐加大。

楚姒咬到牙酸都不松口,她满腔的恨意需要一个宣泄口,可就算这样也解不了她的恨,她忽然松了口,沙哑着声道,“我想杀了你。”

谢煜璟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对视,“要怎么杀?”

楚姒伸出手,极慢的抚到他的衣襟里,肌肤相贴时,她控制不住酥软,手下却在他心口的位置划出一个圆圈,“……把这里剖开,我想看看是不是黑的。”

她的脸在成年后终于长开了,艳的无法用言语描述,也无法用画笔来着墨,那眼尾点缀着风情,唇口张合间具是诱惑,声音低的像是在他耳边呢喃,不依不饶的讨要着他的性命。

谢煜璟托着她的脸近前,指节在她的唇瓣上轻轻触碰着,“给你剖。”

楚姒的手便成爪状,抓挠着他的皮肤,恨不得就这样徒手撕了他。

刺疼提醒着他曾经犯下的罪行,他探首过去吻住她,细细密密的安抚着她破裂的心伤。

唇舌相碰时,楚姒的身子一顿,少顷她啃噬着他的唇,细齿碾压着他的唇肉,要将他嚼碎在这缠绵里。

血气充斥在这缱绻的拥吻中,殷红自他们的嘴角流下,她没停,他没呼疼。

她的舌勾扯着他的,如果可以,她或许就要将他绞杀在口中,可惜不可能,她吻得累了,低着话在他口中道,“……本宫要沐浴。”

谢煜璟束住她,便要翻身。

楚姒扣着他不让他动,“……滚出本宫的房间。”

谢煜璟抬手拔下她发间的那支簪,浓密的发散开,将她笼罩住,他拂开挡住她脸侧的鬓发,手轻缓地朝着她的颈抚去,他问道,“殿下知道我是谁吗?”

楚姒疲惫的睁开眼,一片模糊,她举手覆在他的面庞上,慢慢的摸索着,直摸到他的鼻尖,她停了,她跌落在他的怀里,喉间溢出吟声,“……不。”

谢煜璟撤出手,低首在她耳边道,“要奴服侍殿下沐浴吗?”

楚姒眨动一下眼,水珠掉落在他手里,她的手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摸进了枕头里,带出来一把匕首,她毫不犹豫地竖起匕首照着他扎去。

谢煜璟轻捏住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一齐戳到胸前,血透过布料滴到床上,她怔忡住了。

谢煜璟吻在她的耳边,“殿下不扎了吗?”

楚姒喘息着,手加了劲。

匕首一寸寸刺进肉里,他一点点的吻下来,剥开那件绛紫杂裙垂髾服,她纤瘦圆润的肩被迫露在空气里,她手上的力气全部抽离,匕首掉落,她蹙紧眉想逃,却被他揽紧,他埋首在她的颈窝里,翁声重复道,“要奴服侍殿下沐浴吗?”

楚姒低泣一声,“不要……”

谢煜璟抱起她往浴池走,她开始挣扎,奈何力太小,面对他犹如蚍蜉撼树。

谢煜璟赤脚到水池旁,选了浅水地放她下去,他蹲在岸上,瞧她靠在池壁上半合着眼,墨发在水中飘散,热气里,她像是引诱男人的水妖,他情不自禁的探手去摸她的脸,“殿下。”

楚姒疲累的睁不了眼,“……出去。”

谢煜璟挑起她的下颌,噙住她的唇轻吻,他小声道,“好。”

他放开她,悄步出去了。

楚姒的精神得以放松,人彻底沉入睡梦中。

谢煜璟转出浴室,就听见敲门声,他走到床前拿起人皮面具重新戴好,才折回去拉开门。

“殿下睡了吗?”绿竹捧着醒酒汤立在门边,眼睛滴溜溜的在他身上打转,见着他衣襟前的伤,她小小的惊呼道,“你受伤了,需要我给你敷药吗?”

谢煜璟启唇笑,“我是殿下的人,你不避讳?”

绿竹扯他袖子出来,顺手将端盘给他,轻声道,“郎君入府应与我目的相同。”

谢煜璟望了望那药碗,道,“什么目的?”

“自是谋殿下之命,”绿竹急声道,转而又怕人听见,压低了声道,“我现在鲜少能近殿下身,皇后娘娘让你来,你我该配合,这样以后富贵荣华才有机会享用。”

谢煜璟凑到药碗旁闻了闻,道,“这里下了药?”

绿竹颔首,“下了少许金刚石粉,他们不会注意到的。”

谢煜璟阴寒着眸子,“她与你一起长大,你怎么舍得?”

绿竹攥住腰带道,“她顽劣不堪,每每出事就要我受罚,我虽是个婢女,但也想过做人上人,有她在,我便无法出头。”

谢煜璟点点头,端着碗回了房。

门合上了,他走至窗前,将那碗醒酒汤倒进花盆中。

屋外有黑影闪过,夏岫英的声音透进来,“郎主。”

“你去再烧一碗醒酒汤,你亲自端来,”谢煜璟道。

“是,”夏岫英疾走出内院。

空碗被谢煜璟丢在桌上,他转身回到了浴室。

楚姒没有再醒转,她睡得太沉,人浸在温水中快要被淹没。

谢煜璟赶紧下水将她捞到身前,牵着她的两只手放在肩侧,那水带湿了他的衣袍,两人贴的极紧,她的柔软细腻他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睛瞟过她的前襟,一掌控着她的腰,抬腿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忍着汹涌而来的欲来叫她,“殿下还洗吗?”

楚姒费力掀起一只眼,嘟哝着道,“叫先生。”

谢煜璟捏捏她腮边,“为什么要叫她?奴不好吗?”

楚姒紧抿住唇,头控不住伏倒下来,她无意识的反复道,“叫先生。”

她潜意识里将夏岫英当成最亲近的人,谁也替代不了。

谢煜璟拍着她的背,“我会对你好的。”

楚姒瑟缩一下,心口抽搐着疼起来,她拽着他的衣袖道,“……吃药。”

谢煜璟慌忙抱她起身,跑着到柜前,在里面取出一瓶控心丸,倒了一粒放进她的嘴里,直间她眉间舒展才缓过来一口气。

他搂着人坐到榻边的小杌上,剥掉湿衣给她换上了宽松的袍衫,才放她回榻里。

有人推开了房门,谢煜璟没回头,眼睛还望着床上熟睡的人,道,“公主府的医女到现在还不能让她的心绞疼根治?”

夏岫英递过来醒酒汤,道,“这病时重时浅,只能细心养着,万不能再负重。”

人心柔弱,伤的久了就会疼,到最后成了疾,再难治愈。

谢煜璟舀着汤喂进楚姒嘴里,“找机会抓到和绿竹接头的人。”

夏岫英应是,“您不能一直在这里。”

谢煜璟说,“我不放心。”

“殿下若知晓是您,更不会原谅您,”夏岫英踌躇着道。

谢煜璟喂完汤,将药递回给她,“我已经做错了很多事,现今只想追回她,我若不就近,她更不会回头看我,纵使她发现了,我也想赌一次。”

夏岫英张了张唇,到底没再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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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叫时,楚姒开始起热了,公主府里乱作一团,宫里也得了消息,司马骏急慌慌的赶过来。

医女才给楚姒把完脉,他进来就冲向床头,急声道,“襄华如何了?”

四周仆侍皆跪地,医女伏在地上道,“回禀陛下,殿下着了些风寒。”

司马骏提着的心才放下,他侧头对夏岫英道,“她身子骨弱,你们不看紧点,要真有事,朕绝不饶你们。”

夏岫英佝着腰道是。

司马骏的眼睛在屋里看了一圈,恰见角落里跪着一人,他看着陌生,扬声道,“你是何人?”

谢煜璟抬袖与他一拜,“回陛下,奴是殿下身边的随侍。”

司马骏皱起眉,“抬头让朕瞧瞧。”

谢煜璟泰然自若地仰起头,迎接着他的审视。

司马骏看到他地脸,脸色瞬间变差,斥道,“一副媚主相,谁准你进公主府的!”

夏岫英俯身道,“陛下,他……是王小郎君送过来的。”

司马骏黑沉着面,“来人!把他给朕轰出府!”

这一声惊醒了楚姒,她沙着声道,“父皇。”

司马骏赶紧放轻声,“朕吵醒你了。”

楚姒摇摇头,眸子望过谢煜璟,道,“父皇要赶他?”

司马骏拧眉,“他一个男人在你府里,回头外面人还不知怎么传。”

楚姒探指过去,在要碰到他时又缩回来,“他给儿臣念经的。”

司马骏便不好再说,心底却记着要给王旭宴教训。

恰好底下婢女端过来药汤,夏岫英上前用银针探了探,确定没毒,才捧着碗要给她喂药。

“给朕吧,”司马骏接过药吹了吹,拿勺舀一下要喂给楚姒喝。

手还没近前,房梁上一块木头忽地掉下来,他吓得朝后一退,药撒了一地,那块木头正砸在他坐着的位置,要不是他反应的快,那可能就砸到他身上了。

他赶忙将药碗还给夏岫英,面上的笑险些维持不住,“襄华,你好生修养,朕想起来还有些政务没处理,得回去理政,等朕闲了再来看你。”

楚姒眼下灰蒙蒙,乖乖点头。

司马骏便如来时般一阵风离去,恰似逃跑。

他一走,房内静的出奇。

夏岫英重又捧来药给楚姒喝了,她侧卧回榻,眼眸注视着谢煜璟。

他的唇边有细小伤口,是她咬的。

谢煜璟上前两步,低垂着头道,“殿下可是要听奴念经。”

“跪到外面,”楚姒翻了个身不再看他。

夏岫英想出声制止。

谢煜璟瞪一下她,她便闭住了唇。

谢煜璟闲步出了房门,正跪在烈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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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姒这一觉睡到傍晚,醒来时屋内已掌了灯。

她踩着木屐下地,恍惚着转过屏风往外走,拉开门时正瞧见院内还跪着人,她驻足在门前,低着眸看他,身形在晚灯下消瘦的仿若一阵风就能吹跑。

谢煜璟抬起头,仰视着她,“殿下睡醒了?”

楚姒往台阶下走,直走到他面前立住身,她冷视着他,“你昨晚对本宫做了什么?”

“奴都是遵照殿下的吩咐行事,”谢煜璟笑一下,望向她裸露在外的细足,寒秋霜重,她的身子熬不住,他好声道,“您回屋吧,外面冷。”

楚姒眯起眼,“本宫现在可以放你出府。”

谢煜璟止住笑,认真的凝视着她道,“奴是殿下的人,此生只愿追随殿下。”

楚姒隐在袖中的手微抖,她忽然转身往回走,快进屋时,她暂住脚道,“你起来吧。”

谢煜璟勾唇应道,“是。”

他立起身,随着她进了屋。

房内早有人摆了饭菜,楚姒坐到上首。

谢煜璟走到她身旁为她布菜,执箸时的身姿挺拔,不含一点低微,他的手指骨节分明,指腹上覆一层薄薄的茧,夹菜间的谨慎很让人有安全感。

“你习过武?”楚姒问道。

谢煜璟摊开手掌,“从前在寺里师傅教过些拳脚功夫。”

那边侧有牙印,看形状是女子所为,有些微暧昧。

楚姒沉目,“你的手很像一个人的。”

灯油快要烧尽,谢煜璟往里续了些,道,“您是说谢都督?”

楚姒垂首不语。

谢煜璟转到柜子边,拿出一双履鞋,蹲回到她脚边,伸出手掌来将她的脚托起来,轻缓地替她换下木屐。

楚姒看着他动作,半晌犹豫道,“……你说你要跟我?”

谢煜璟昂起首朝她笑,“殿下愿意吗?”

楚姒拿箸的手稍顿,依然夷由着问道,“你命硬吗?”

谢煜璟道,“奴少时曾算过命,是极凶悍的命格,所以父母不喜,殿下若介意,奴就离开吧。”

楚姒的唇畔微微挑起,“留下吧。”

谢煜璟凝望着她嘴边的笑,目露欢欣,“殿下该多笑笑。”

楚姒扒一口饭,“你真的是和尚?”

手上有咬痕,嘴巴也甜,她觉得他很会讨女人欢心。

谢煜璟生起炉火,将茶壶堆上去,“奴是俗家弟子,那些清规戒律只要记在心底就好,不用事事遵循。”

楚姒放下木箸,慢着步子上了罗汉床,“你会说些什么禅理?”

谢煜璟冲一杯花茶放到床几上,“殿下想听什么,奴就讲些什么。”

楚姒指一边的凳子让他坐,“儒家引经据典,道家修仙炼丹,佛家遁世修禅,本宫只懂得过且过,他们这些学派理说于本宫而言只像是镜中花。”

谢煜璟屈膝下坐时,膝盖跪久时得酸疼令他揪一下眉,“殿下的想法才是最现实的,人活着只为当下,那些空谈学说都是饱腹之人的闲谈,真要说起来,其实没用。”

楚姒看着他的膝盖,“本宫让你罚跪,你恨本宫吗?”

“奴昨夜冒犯了殿下,殿下罚奴是应该的,”谢煜璟欠身道。

楚姒便将眼目放空,她轻声道,“有的人生来就是大富大贵,有的人却卑微低下,这是宿命定的,谁也奈何不了,可是总有人会不甘心,活了半辈子发现自己的命运早已注定,这是何等的悲哀,你们佛家说因果轮回,什么样的因才造成什么样的果,可才出生的婴孩有什么错,白纸一样的人,分明也没做过恶事,却生生因着命就比别人坎坷,公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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