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1 / 1)

这是一个下着滂沱大雨的夏夜,还伴着阵阵惊雷。雨水从看不见边际的夜幕中倾泻而下,重重的砸到地上,碎出一地的流光。

未央宫的大殿内,一人单膝跪在地上,银色铠甲在摇曳的烛火照耀下泛着泠泠寒光。

“你这次出征,朕只有一个要求,务必把寒嘉关收回来。至于往后,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皆看你自己的造化,都不必再回来了,明白吗?”在他正前方三四步处,身着龙袍的青年天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如是说道。

“臣……遵旨。”年轻的将军身子微僵了一下,还是拱了拱手,沉声应了。

“你可还有什么话想说与朕听?”亓官牧拂袖坐到榻上,端着空酒杯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杯沿,目光却依旧落在单膝跪地的人身上,眼神晦暗不明。

地上的人抬眼和他对视了半晌,忽然换成了双膝跪地,对着他重重的拜了两拜:

“一愿花长好,月长圆,吾皇龙体康健,岁岁长安。”

“二愿四海同,五谷丰,前朝子孝臣忠,天下太平。”

“三愿,”犹疑了片刻,他才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拜了第三拜:“三愿阿牧,夫妻恩爱,君颜长欢……”

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亓官牧摩挲着杯沿的手一顿,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地上那个恭敬而又倔强身影,眼神愈渐幽深了起来,最后露出了明显的挣扎和沉痛。

这是陪着他一路走到现在的最后一个人了,是无数次在危难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陛下,安绝将军年少不羁,如今在军中的威势太盛,之前甚至敢以‘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为由公然抗旨不遵,若不除掉,后果不堪设想啊。”

“是啊陛下,兵符您早已收回,他都还能一呼百应的召集数千兵马前来,这简直令人心惊啊陛下。”

“两位大人说得对,安家业已无人,安将军又迟迟不肯娶妻成家,完全无法掣肘,虽然他现在嘴上说着忠心耿耿,怕就怕他哪天突然起了狼子野心……留着实在是祸患无穷啊。”

“安绝不除我祁耀危矣啊陛下……”

句句弹劾,言犹在耳。

“安将军,你为何不肯娶亲?”亓官牧站起身来,踱步到他身前,垂眸问道。

安绝跪伏在地上不答。

“朕问你,你为何不肯娶亲?”亓官牧目光微沉,又问了一遍。

安绝缓缓直起身来,抬头和他四目相接,额上青紫一片,几乎就要渗出血来。

“微臣心有所属,无法另娶他人。”

“是谁?”亓官牧居高临下的逼视着他的眼睛,语气中竟是有些许的急切和期冀:“无论是谁,朕皆可为你们赐婚。”

只要他愿意成婚,只要他愿意退让。

安绝静静的和他对视着,半晌,方偏过头去,低声道:“我们此生已是无缘。”

亓官牧的眼神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瞬间凝上了一层阴戾寒霜,他后撤了一步,脸色阴晴不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转身去斟了一杯酒,递与他:“就当是为你践行了。”

安绝接过酒杯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谢陛下。”

“你下去吧。”亓官牧状似疲惫的揉着眉心,摆了摆手。

“微臣告退。”安绝把酒杯放到一旁的小案上,行了礼就往外走去。

“阿绝。”在他即将跨出门的时候,亓官牧忽然叫住了他。

这个称呼安绝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自己当上将军之后,又好像是亓官牧当上太子之后,具体的时间他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陛下还有什么要交代微臣的吗?”安绝双拳紧握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闭了闭眼,转过身恭敬的问道。

亓官牧走到他身前,摊开了掌心:“朕将这虎符重新交于你手,百万大军,任你调遣,一定要拿下寒嘉关。”

这个时候还要试探吗?

安绝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垂首拒绝了:“三十万兵将足矣,陛下放心,微臣定当夺回寒嘉关。”顿了顿,沉声道:“亦将夺回丢失的所有城池!”

“好,朕在颍都等你的好消息。”亓官牧果然毫不犹豫的收回了拿着虎符的手,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眼中流露出了一点久违的真情:“阿绝,保重。”

安绝依旧垂首恭敬道:“也请陛下保重龙体。”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却又在跨出门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陛下。”安绝背对着亓官牧,轻声道:“此次形势危急,微臣会在天亮之前带兵离京,陛下……就不要亲自来送行了。”

亓官牧准备往殿内走的脚步一顿,半晌,方开口道:“好。”

安绝没有再多说什么,大步走进了雨幕里。

亓官牧走到他刚刚磕头的地方,蹲下身来摸着那一小片早已没有温度的地板,久久失神。

——

一月之后。

“前方传来捷报,定远将军已攻下了寒嘉关,并将寒嘉关外的一座城池也收了回来。”

两月后。

“捷报,定远将军又收复了两座城池。”

三月后。

“报……七城已收回了五城。”

四月后。

“连失的七城皆已收回,邛菀欲派遣使节前来谈和。”

……

“好,好啊,”亓官牧龙心大悦的把手里的书信和折子递给身边的太监总管,示意他交给殿内的各位大臣传阅:“不愧是朕的定远将军,安/邦定国,远退外敌,实至名归。”

“这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是啊,可喜可贺。”

“……”

一干大臣皆附和道。

“报!”殿外忽然又有一小兵神色张皇的往里闯。

亓官牧直觉不好,不自觉的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沉声问道:“何事?”

小兵跌跌撞撞的匍匐在地,将手里的书信双手呈上,悲声道:“启禀陛下,定远将军为攻下城池,孤身闯入敌营,不幸掉下悬崖……以……以身殉职了。”

“何时之事?”亓官牧沉声问道。

“最后一次攻城之时,”小兵的声音中满是悲痛:“将军以身做饵潜入敌营挟持了敌方统帅,引开了邛菀的大半兵力,我们才得以在对方群龙无首的境况下偷袭成功。可他自己却……”

“那为何此时才将消息传回?”亓官牧只觉心中一痛,怒声道。

“回……回陛下,”小兵诚惶诚恐的将身子伏得更低:“是……是将军如此吩咐的,交代须得等到邛菀的谈和文书送到之后才能将此消息送回。”

“你手中的……”亓官牧跌坐回龙椅上,右手紧紧的攥着扶手,声音微微颤抖:“……那是什么?”

小兵道:“回陛下,这是我们将军的绝笔书信,他一到军营就交与了我,说若是他不幸殉职,就将此书信送回颍都呈给陛下。”

“呈上来。”亓官牧微微苍白着脸色颤声道。

太监总管把书信呈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几乎是一把夺了过去,迫不及待的展开了那张薄如蝉翼的信纸。

“今天就先议到此处,退朝吧。”半晌,他一手拿着信纸摆了摆,一手扶额道。

待大臣们都散去,他才神色疲惫的看向还跪伏在地的小兵:“你们将军他……可还有留什么话给朕吗?”

“有,”小兵点了点头:“将军说,他深知自己最后的归宿应当是战死沙场,望陛下莫要心生愧疚。还有……”

小兵忽然停了下来,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亓官牧问。

“将军说他从未生过谋逆之心,希望……”小兵又重新趴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将后面的话一咕噜全数说了出来:“希望陛下不要以己度人,昔年知遇之恩,他以命相还,这些年……这些年就当是他错付了。”

亓官牧浑身一震,失声道:“错……错付了什么?”

“小的不知。”小兵茫然的摇了摇头。

“朕知道了,”亓官牧怔愣了良久,才又抬手揉了揉眉心,摆了摆手拿着信纸的手:“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在这殿里待一会儿。”

“是。”太监总管十分自觉的朝其他人招了招手,带着人一起退了出去。

大殿里立时陷入了一片空寂。

亓官牧将手里的信纸又举到眼前仔细的看了一遍,像是想从中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可上面只有笔锋苍劲有力的寥寥数语:

三愿阿牧,夫妻恩爱,君颜长欢。

你我自此,碧落黄泉,不复相见。

落款只有一个绝字。

“绝情断爱,不留余地。”他还记得当年给他起绝这个字作为名的时候,自己亲口对他说的话。

那个人便果真做到了不留余地,从头到尾连质问也不曾有一句,就那么决绝的走了,不给他一点后悔和补偿的机会。

“阿绝,你当真已是如此恨我了吗?”

年轻的帝王在空旷的大殿里喃喃着问道,但早已没有能回答他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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