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将南(1 / 1)

去兴南郡需得乘船。

如此一来,已经在丰淮花了好些心思,休整经营好的别院却是带不走的。

临出门时,陆远让他们在车内稍候,自己则是带着陆萧,又去院中布置得意之处转悠了几圈,才稍稍放下念想来。

陆菀坐在车内,抬手微微支起窗,腕间浅青的玉镯就滑落进了杏色的薄纱袖中。

眼见得陆远和陆萧恋恋不舍地迈出了别院的门槛,她才将车窗阖上。

一回头,正好便看见了施窈在木窗的光影里,正冲着她牵起唇角。

施窈含笑道,“看来陆伯父很是不舍此处。”

“那是自然的,阿耶很是花了一番心思休整的,你也见了,连着园中的花树位置,都是仔细调过的。”

陆菀想到那几日阿耶负着手,四处挑刺的模样,唇角便扬了起来。

“他说那正堂的摆设色调清雅,便亲自去花市挑了株芍药回来,非要阿兄去寻个合适的石花托回来,迫得阿兄连着在外转了好几日,才寻着合适的。”

见她说得欢快,施窈眸色微动。

“可此处不过是临时住处,花这些心思又如何能带走?”

陆菀倒是觉得,也未必要带走的。

她百无聊赖地转着腕上的玉镯,浅青的玉石流转生辉,衬得腕间如霜如雪的肌肤越发白皙。

私心里,她其实很是认同阿耶的做法。

“阿窈,虽只是住一阵,但若是某处不合心意,花上些心思去转圜,让自己过得自在些,也未必不可。”

牛车开始动了,车辕上通知行人避让的铜铃叮咚作响。

陆菀眸中星光攒动,满是笑意,主动跟施窈说了句心底话。

“便是境地再如何恶劣,时候再紧,也不碍着我们尽力过得再好些。”

“便如你与表兄流落山野时,烧出的那筒竹盐?”

施窈笑得促狭,“我可是见着表兄将那竹筒打包带回洛京了。”

“他带那些做什么?”

难不成是谢瑜还打算睹物思人?

这个念头一出,陆菀也笑了起来。

“那是因着在山野里漱口不便,粗盐又味涩,才想着将粗盐在新鲜竹筒中烤制一番,添些清新竹香而已。这会回了丰淮,哪里还能短了这些物件。”

说完,她便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子的情绪,手中还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这人怎么想的,还不如跟自己要些帕子荷包什么的,带根竹筒做什么。

正腹诽着,就见施窈将一支锦盒递到了她面前。

“喏,这是表兄临去时,洛京才送来的,那边前朝皇嗣之事闹得火热,他走得急,便将此物托我转交了。”

看锦盒这细长的模样,倒像支簪子。

陆菀拨弄了下铜扣头,便见到昔日谢瑜赠她的那支红玉雕琢的牡丹簪子,脸色当时就变了。

这簪子不是被她连同其他几样喜好的物件,埋在洛京居所的树下了么,怎地被他给翻出来了。

以及,谢瑜是怎么知道自己将东西埋在了哪里。

施窈察言观色,见她脸色冷了下来,心道不妙,便凑过来仔细打量了下那支簪子。

试探问道,“这般好成色的红玉难得,牡丹亦是栩栩如生,阿菀不喜欢吗?”

喜欢是喜欢,但是被他翻了出来,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陆菀轻挑了下眉,心下念头转着,觉得谢瑜是不是见着两人能够和好,日子太过称心了,非得寻些刺激。

她也不瞒着施窈,从头至尾地,将这簪子之事讲了一遍。

从谢瑜知晓她在宝珍楼所购得的那支羊脂玉牡丹簪与周延有些干系,便送了自己这支红玉牡丹,又状似无意地摔了那支,一直到他后来还补送了支羊脂玉的给自己。

施窈听得咂舌,她与谢瑜认识这么多年,一直觉得他一副冷冷淡淡、诸事不上心的模样。

竟是这等隐晦的拈酸吃醋之事都做的出来。

见着施窈的怔愣模样,陆菀很有些解气。

她凑到施窈身边,两个小娘子就嘀嘀咕咕地吐槽起如今的大理寺卿来。

陆菀柔美的眉眼舒展,压低了声,也遮不住话中的轻快语气。

“你表兄这人当真是计较,那支簪子很是难得,他倒好,说摔就摔,还装模作样地说是袖袍无意拂到,我若是信了,我便跟他姓谢好了。”

施窈摇摇头,略略蹙眉,满脸不认同。

“我素来知晓他在朝堂上锱铢必较,倒是没想到,私底下与你相处时竟也做的这般过。”

不过施窈的重点显然是偏了。

她很快又挑眉一笑,“且不管你信不信,说不定来年就得跟他姓谢了。”

……

倒是忘了此间女子嫁人之后,便要从夫姓了。

陆菀有些着恼,微红着脸,眸中亮晶晶的,伸手就往施窈腰间去轻挠。

当即,两个小娘子就笑做了一团。

连骑着马,并车而行的陆萧都听见了,他只摇头宠溺地笑笑,倒也没有说什么。

牛车里,闹得够了,陆菀忙按住了施窈的手,含笑道。

“好阿窈,此事便过去了,你我也规矩些,莫叫我阿兄都听了去,晚间他是一定要笑话我的。”

施窈早就见识过陆家人的和睦,便收了手,开始整理起来自己的裙裾来。

陆菀则是将臂弯里的披帛轻扯回了原处,瞥了她一眼,假作随意地说了句。

“谢郎君怎地知晓我将玉簪埋在了何处,难不成他还在陆府里安排了细作?”

她有意试探,施窈也是立时便反应了过来。

“哪需什么细作,”她有心替谢瑜说些好话。

“你一言不发地离了京,他便安排了人守住了陆府,自己也时常往你那旧宅去。”

“说不定就是夜半中宵,庭院徘徊,正是睹物思人之际,发现了什么端倪,便寻了出来。”

“这不,如今你肯给他几分好面色,他便传了信,让人将此物送来了。”

这还真是不曾想过,竟是这个原因。

陆菀轻声道,“那时洛京已然乱了起来,他还往我那处跑做什么。”

施窈没接话,心里却是想着:

还能为什么,还不是悔恨交加,又念着某人而已。

她以往见着谢瑜一步步沦陷,只觉得是阿菀貌美,性情好,人也聪慧的缘故。

连她都喜欢的小娘子,表兄心悦她,再是正常不过。

可方才两人说了那些话,她才忽而更深刻地意识到,阿菀果真是有些不同的。

明明平日里吃穿用度样样矜贵,是堆积如山的绫罗美玉才能将养出的娇娇女郎。

可流落山野时,却不曾叫苦,还能琢磨着将粗劣的盐粒烤制成竹盐,以便漱口时能多些竹叶清香。

许是只有陆家这般,连临时居所都要亲自费心打理一番的家人,才能教养出她这般的性子。

这般的鲜活娇妍,是她长于谢府一重重深沉无声的府院中,从不曾得见的。

跟陆菀一比,其他人便像是绘在了画屏里的花,再是栩栩如生,也是死物,终究是不如那清晨初绽,瓣上还沾了露珠的一朵。

想来对于谢瑜而言,亦是如此。

“阿窈?阿窈?”

陆菀见她发呆了好一会儿,便将从枝上剪下的一颗荔枝递给了她。

“你可是想徐郎君了?”

这荔枝才自一侧的冰盆中取出,供在盘里,冰凉凉的,让施窈回过了神。

她叹了口气,“莫提他,提起他来,心情便坏了。”

陆菀闻言,唇边带起了轻笑的弧度,手中利落地用着银剪将一颗颗荔枝取下。

“那便不提他,总不能少了个郎君,这荔枝便不甜了。”

她将银剪递到了施窈略显枯瘦的手中,示意她接过。

“你便当这荔枝是那不肯从了你的郎君,一剪一颗,可不是消了气了。”

施窈笑吟吟的,“你倒是想了个好法子,我可得提醒着表兄,日后叫南边的庄子里,多送些荔枝来。”

“若是讨了你的嫌,便快些送去荔枝让你剪了消气。”

陆菀正过脸来望她,长睫掀起,忽而往车壁上一倚,闲闲道。

“阿窈,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可是给谢郎君来做说客的?三句话不离他,生怕我忘了他一般。”

施窈也不心虚,她理不直气也壮地道:

“我盼着你日后嫁来谢府,与我作伴不好么?”

两人对视,还是施窈先败下阵来,她别过了脸,讪讪道。

“他到底是我表兄,我向着他,也无错啊。”

只怕不是这个原因,陆菀心里有了些揣测。

她拉过了施窈空着的手,语气刻意放得轻柔。

“你是还惦记这洛京那档子事么?我都忘得七七八八了,你还记着做什么,错的也不是你。”

施窈一时没说话,垂着眼,良久才笑了笑。

“你说的是,想来等我们再回洛京时,表兄已是解决了裴蔺,为我们二人报过仇了。”

剥了壳的荔枝白嫩剔透,入喉也是清甜冰爽的。

不想让好友再沉浸于内疚中,陆菀便换了个话题。

“你方才说南边的庄子?我记得谢家的本家在北地,怎地还有南边种荔枝的庄子?”

施窈略一皱眉,“那也不全算谢家的,是谢家三郎,也就是表兄的嫡亲兄长,他旧时游历时置办的。”

“我那三表兄,单名谢琅,字临疏,说起来,我们此番下兴南,中途还会经过……”

*

待到陆菀这边上了行船,沿江南下,谢瑜也已是回了洛京。

一路日夜兼程,旧伤未愈,他的脸色便有些苍白。

却还是先去了周怀璋藏匿之处,与之商量了些关于如今局势的应对之策,才回转了谢府。

“郎君!您可回来了!”

早就得知消息的谢觉早早就候在府内人少的侧门处,翘首以待那两骑人马归来。

谢瑜只带了谢九上路,其余人,连同冒充他身份之人,都还在路上缓缓回转。

见得谢觉来接,他只略一颔首,便将手中马鞭甩给了他。

径直往书房的方向去。

“阿兄,你打我作甚!”

身后传来谢九的抱怨声,还有谢觉冷声质问、用力拍打的声响。

“郎君落了水,失踪这么久,你敢说不是你玩忽职守的缘故?”

谢瑜的身形顿住了,只回身淡淡地扫了两人一眼,便得了片刻清净。

“郎君,”谢觉小心翼翼地说道,“徐郎君在书房门口候着您许久了。”

其实不用他说,谢瑜转过回廊时,便见着那道清瘦单薄人影伫立在庭中,颇为寂寥。

那双往日时常含情带笑的桃花眼里也静了许多。

见着了他,徐凛只扯了扯唇,露出个笑模样。

“询安,你回来了。”

谢瑜那张清俊如玉的面容上神情淡淡,“伤可好些了?”

简单的一句问候,徐凛却自觉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只苦笑答道。

“过几日我便会搬离谢府。”

他在提早取字后,便在谢府外置办了屋舍,倒也不是无处去。

谢瑜眉心皱了一下,他掀起眼帘,细细打量眼前之人,难免生出几分不悦。

说起来,徐凛明年才及冠,与周延年岁相仿,却已是跟在他身边做了几年事,很是老成。

若非是此次自作主张,自己也不至于留不得他。

身后的谢觉和谢九都屏住了气,尤其是谢九,更是攥紧了拳,却也不敢开口求情。

他心道,幸好郎君虽是不会再将徐郎君视为心腹,却也不曾赶尽杀绝。

如此打了个照面,徐凛先支不住,便想要自行离去。

静静地望着荫然高树下,那人因着重伤、过分嶙峋的背影,谢瑜忽而想到了替自己去陪伴阿菀南下的施窈。

同样是瘦得露骨,伶仃消薄。

他难得有了几分好心,语气平和地开了口。

“阿窈跟着陆家人去了兴南,他们自水上走,想来会在松溪停歇几日。”

松溪——谢家三郎谢琅任上所在。

是那位曾写信求娶施窈的三表兄谢琅。

闻言,徐凛低头一笑,语气极为轻快,“那不是很好么。”

他脚下不停,走得远了,却还能让人听见他低低的笑声,似是极欢喜的。

至于面上是否是欢喜的,就无人知晓了。

左右这话已经是带到了。

谢瑜垂眸,视线便落到了庭树根处,青砖搭成的六边树穴上。

至于徐凛肯不肯迈出那一步,便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了。

见着徐凛如行尸走肉般离去,他的心里骤然多了个念头——还是他的阿菀好。

她是鲜活的,让他挪不开眼。

不自觉地想到那夜主动拥吻他的娇软女郎,青年郎君的唇角止不住地扬起。

只是此时着实不是沉湎于儿女私情之时。

谢瑜缓缓负手,身姿挺直地往书房而去,细细密密地将缠绵心思自南方收回。

待到进门,他已是恢复成清冷疏离的昔日做派。

提笔写下了言辞客气、登门求见的拜帖,他垂眼观着纸面上墨迹干涸,淡声吩咐了身边人一句。

“将此拜帖送去裴侍中府上,便说,谢府谢瑜,欲求见裴侍中。”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宋朝就有了牙膏牙刷,是用茯苓等药材煮的牙膏。没有牙膏时,也有过用盐刷牙漱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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