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主角番外(1 / 1)

暑气正炽的时节,谢府的主院内早就供上了冰。

雕琢成山水花鸟的冰山在半人高的冰鉴里渐渐消融,带来丝丝凉意。

阿妙将新衣最后一截袖口锁好的时候,一转头就看见自家夫人正要拈起碟中的杏干。视线再顺着柔软手指一路往上,薄纱袖如云似水般沿着霜雪细腕滑落,很是楚楚有致。

能不好看么,听闻南边新来了这批贡品,郎君就动上心思,进宫求见圣人后尽数讨要来。

满洛京都是独一份儿。

哪家女郎不羡慕她家夫人与郎君的恩爱情笃。

眼见陆菀几乎要将杏干消灭殆尽,哪怕是阿妙对她这般嗜好蜜饯的画风已经很是习惯,还是忍不住劝了句,“夫人,您今日可是用整整一碟子的杏干,此物极酸,不多时可就要用晚膳,郎君瞧见您用不下饭,少不得又要说您。”

这话提醒了陆菀。

她想到前几回谢瑜见她只顾吃蜜饯糕点,不动声色地将她的存货尽数搜刮走,又严防死守她派人去买,就是一阵牙酸,只好恋恋不舍地将最后一枚杏干丢回碟子里。

整个人往冰丝软枕一靠,就用帕子捂住脸,连清瘦的肩头都在颤抖着,语调幽幽道。

“原以为嫁了个把我当心尖宠,如珠似宝供着的夫君,没想到竟是这般吝啬,连碟子蜜饯都舍不得让我多吃几口。”她还抽噎两下,控诉道,“如今连阿妙你都不帮我了。”

陆菀假作抽泣,实则接着帕子的遮掩,笑得肩膀都在抖。

却不见阿妙如往常一般来附和她逗乐,反而屋内都静悄悄的,只听得见冰山融化的滴水声。

这就奇了,莫非……

心道不妙,陆菀迟疑地放下帕子一角,抬眸望去,冷不丁就对上无比熟悉的清俊面容。

她方才话里话外埋汰的那人正立在榻边垂眸看她,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也不知都听见多少。

嘶,这人今日怎地回来的这般早。

说他坏话又被逮个正着。

榻上半遮着脸庞的女郎咬了咬唇,当即挤出个笑来,柔声道,“瑜郎,你怎生回来了?”

不管怎样先哄哄再说。

打定主意,陆菀眸子一亮,吩咐低头忍笑的阿妙,“外间那般热,快叫人去将浇好酪浆鲜果的碎冰沙端来。”

她从榻上起身,殷红蔻丹的笋足胡乱踩进木屐,就扑到清肃而立的郎君怀里,仰起脸,拿帕子替他擦着并不存在的汗珠,眼里亮晶晶的,满是关心挂念,“瑜郎稍候,碎冰马上就会送来,你瞧瞧都热成什么样了。”

说着还皱皱粉白的鼻尖,“这般热的季候,陛下怎的也不换个时辰召你,也太不体恤瑜郎了。”

见她如此,谢瑜毫不意外地扬了扬眸子,温声道,“这般小事不算什么。”

他接过陆菀的帕子,随意丢到一边,捡起她方才翻看的游记,慢悠悠道,“阿菀有所不知,谢府上下近百口人,都靠着我这点俸禄过活,若是我再不勤勉些,不能让你多吃上几碟蜜饯,可不又要被斥为吝啬?如此一来,倒显得我甚是无能,如何能对得起岳父岳母。”

郎君说这话时的神情极为自然诚恳,说得跟真的一样。

就知道他都听见了。

陆菀唇角一阵抽搐,居然生出些自己在跟谢瑜比演技的既视感。

既然都听见了,她决定躺平任嘲。

反正谢瑜除了宠她爱她还能怎么着,还不是得把她好好供在掌心。

什么叫恃宠生娇,这就叫恃宠生娇。

陆菀撇了撇唇角,将足上的木屐随意一踢,又蜷回榻上,懒得再狡辩。夏日易困,这些时日她总觉得疲乏,躺着就是比站着舒服。

见她话兴已失,谢瑜笑笑,将朝服换下后又坐到她的榻边,温声与她分说道,“蜜饯之物,闲时可用些,误了饭食便会伤身。阿菀便是喜欢,也不能日日用上那许多。”

哪怕知晓他是为自己好,陆菀也有些莫名的烦躁,不耐烦被说教,索性侧过身去不理他。

明摆着就是任他随意说,自己是半点不入心。

却不知谢瑜正望着她的背影眸色微动,思索着她许是这几日天热积下郁气,气性比之寻常大上不少,明日需得去趟御药局,叫些御医来替她诊诊脉。

不多时,阿妙端着两盏碎冰沙进来,打破略显尴尬的平静。

看着那碎冰的盏数,陆菀当时就乐了,觉得阿妙就是上道,知晓要端两盏来。

“瑜郎,”她将方才的不快抛诸脑后,扯扯谢瑜的衣袖,软声撒娇道,“你端给我好不好?”

谢瑜却不看她,如有实质的冷淡目光径直落到阿妙身上,询问道,“夫人今日用了几盏冰?”

陆菀扬起的唇角当即就跌了下来。

她在谢瑜身后连连使着眼色,想让阿妙替她隐瞒一二。

可惜阿妙却是宁愿被自家夫人说上几句,也不敢欺瞒郎君的。

当下便躬着身,毕恭毕敬地答道,“夫人早起时便用过两盏,午后又用两盏,近一个时辰却是不曾再用的。”

“阿菀,”谢瑜蹙着眉,转过身来看瞬间委屈巴巴的妻子,“我前些时日便与你说过,女子天性体寒,这冰不能多用,至多一日两盏。你倒好,今日都用了四盏,还敢再要。”

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可以说是哄着的。

可就是让陆菀觉得出十分委屈。

蜜饯不让她吃,连冰也不让她用……明明这鬼天气这般热,她连睡都睡不好。

顷刻间,一股来自心底的酸楚涌上眼眶,陆菀眨眨眼,水雾就飞快蒙上澄澈的眸子。

她抬起颤巍巍的手,指着谢瑜,哽咽道,“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养外室了!”

要不然怎么会处处挑剔她。

这话太过荒谬,连阿妙都吓得手一抖,差点将手中托盘摔落到地上。

更别说当事人谢瑜了。

他无意识地揉揉眉心,觉得这指责当真是没来由。

同时更是起疑,不过是些小事,怎会值得阿菀如此?

随即便看见陆菀微微睁大眸子,露出震惊的神色,都不用猜,很是了解她的谢瑜就知道,她分明是想说你居然敢用揉眉心这种不耐烦的举止对着我。

果然,下一刻——

“谢询安,你变了……”泪眼朦胧的女郎虚张声势地扯住郎君的衣袖,凄凄惨惨道,“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已经厌烦我了……”

看来是当真得寻御医来看看,谢瑜垂眸思量着。

但他分得出轻重缓急,当即便将颊上犹然滚着泪珠的夫人揽进怀中,轻柔拍抚脊背,又温声安抚着,花了许多功夫才将她哄好。

被遗忘的阿妙僵立在一侧,听着郎君低声软语地哄着怀里无理取闹的娇气夫人。

姿态之低,说出去只怕都没人敢信。

堂堂大理寺卿,竟是还要这般温声小意地哄着胡乱闹脾气的夫人,阿妙心想,也就自家夫人有这能耐了。

这阵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回过神的陆菀都觉得离奇,自己方才居然因为这种小事跟谢瑜闹别扭,甚至还哭了?

她轻轻抽气,攥着谢瑜的衣襟,把竹青的布料捏得皱皱巴巴的,勉强为自己辩解道,“我方才没想生气的。”

“我也不知是怎地的,就突然……”

她忽而有些哽住,想不起来自己方才是为什么那般生气。

好像就是莫名其妙地忍不住一样。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

谢瑜面色如常,他替陆菀将她埋在自己怀里磨蹭时弄乱的发丝拨至耳后,才温和道,“大约是夏日天热,又加之你的癸水快至,心绪便急躁许多。明日我去御药局,请人来看看,给你开些消暑舒气的方子,大约能好上许多。”

陆菀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一窒,腮边泛上些红晕。

怎么这人记她的小日子比她自己都记得牢?就这般将自己放在心上吗?

明明自己方才还在与他闹别扭。

渐渐的,原本眼中含泪的女郎就翘起唇角。

“这般又哭又笑,”谢瑜觉出些无奈,将她抱紧,眸中浮现出一抹笑意,“我让你少用些冰,是因着你上月用了太多,连小日子都不曾来,怕你着凉伤身。你倒好,还要与我闹些脾气。”

陆菀自觉理亏,索性将脸埋进谢瑜身前,扯着他的袖子晃呀晃,就是不肯吱声。

眼睁睁看着一场争执消弭无形,阿妙松口气,悄悄退出,将这空间留给屋内的两人。

临出门时,她回头看去,看见那相依偎的两人,心下觉得自己方才的担忧很是好笑。成亲这两年,郎君与夫人何曾真的争执过,哪回不是连一炷香的时辰都不到,两人就和好如初。

天下间再没有比他们更心意相通的夫妻,自己没事操什么闲心。

有那闲工夫,还不如去看看厨房的晚食准备的如何。

至于阿妙端来的那盏冰,陆菀最后也没吃上。

甚至因着怕她眼馋,谢瑜自觉地放弃了自己那盏,只闲闲笑道,旁人是舍命陪君子,他亦可舍冰陪夫人。

惹得女郎当即红透面容,长睫微颤间主动揽住他的脖颈,仰头吻上他。

屋内熏香袅袅,柔烟温软。

一直到晚食时,陆菀觉得自己今日甚是理亏,就取了干净的竹箸,时不时殷勤地替谢瑜夹些菜去。

气氛正好,直到她将一盏汤端到谢瑜面前。

“夫人可知,这是何物烹制的?”郎君的语气有些古怪。

一般在府内,又不是对着下人,谢瑜还要唤她夫人,便是多少有了些别的意味。陆菀下意识挑眉,视线落在那盏汤上,也没发觉出什么不对。

只除了,好像仅备下一份。

“阿妙,我的那盏呢?”陆菀侧脸问身边的婢女。

“厨房本就只备下一份,”阿妙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是陆府送来的,指名道姓说只给郎君一人。”

还有这事?

陆菀不明所以,也没想太多,还以为谢瑜是看出内中之物珍稀,又只有一份,想让给自己。

“既然是阿耶阿娘送来的,瑜郎自行消受便是,我又不会与你争抢。”她无所谓道。

那汤带着股药味,说不定就是什么养身汤药,看起来就不甚好喝的样子。她阿耶近来迷上了养生之道,谁知道送来的是什么,她才不想喝。

谢瑜闻言眉梢轻扬,定定地看她一眼,才含笑道,“这可是阿菀说的。”

他慢条斯理地将一小盏混杂药材的汤水饮尽,还倾杯示意给陆菀看,“我已是用尽了。”

这句的尾音轻轻勾起,暗藏着些许危险意味。

陆菀觉出些不对,却也没细思。

直到晚间沐浴后,窝在榻上看游记时,被某人从身后揽住,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才觉出这人的怀抱似是比平日更热上几分。

“卿卿是在读游记?如何不接着看你那些话本?”来人意味不明地问道。

他伸出手,慢慢顺着陆菀手臂往下滑,摩挲几下纤细的手腕,就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把玩,灼热的指腹还不断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勾勒出浅浅透出的青筋痕迹。

陆菀的视线都被吸引走,平心而论,谢瑜的手很好看,修长白皙,很是文气,微微张开时能看见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

最重要的是,还能整个将她的手裹进掌心。

可一听到谢瑜问的内容,她就颤着长睫收回目光,连耳根都渐渐红了起来。

为什么不看话本,还不是都怨他。

一想到谢瑜每每拿着她旧时的话本,诱着她身体力行,充当那话本中的主角,与他对戏……陆菀哪还敢再让他看见自己让人买了新的。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谢瑜还有这种爱好呢。

当真是过分得紧。

偏偏罪魁祸首浑然没有自觉,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吐气,“阿菀还不曾回我的话。”离得近了,他的唇便碰到柔软小巧的耳垂,细细摩挲追逐一番后,才心满意足地衔入薄唇间。

原本红得滴血的耳垂就够热了,可谢瑜身上更像是着了火,灼烫得厉害。

陆菀发觉不对,转过身伸手往那人额间探去,“你身上怎么这般烫?可是着了暑热?”

可探出的手却被谢瑜抓住,带着它往别处去。

“是岳父送来的汤,大约是顾念我们成婚两年仍不得子嗣。”谢瑜低笑一声,继续哄着她,“卿卿替我将系带解开可好?”

……

无话可说,陆菀眨眨眼,对自己阿耶阿娘这波操作有些无语。

成婚两年仍是没有动静,可能外间人的确会有些议论。毕竟此间是大桓,最重子嗣血脉,男子三妻四妾繁衍后代反而是常态。

但是突然被催生,她的心情还是蓦得低落几分。

她倒也不排斥生子,只是觉得被人催,哪怕是被她的阿耶阿娘催,难免会生出些逆反心理。本就是顺其自然之事,何况成婚两年又不是很久。

“那你呢?”她轻声道,“你可想要子嗣?”

谢瑜伸手将玉勾取下,遮住烛火的帐幔落下,影影绰绰间,他的眸色隐去大半。

“自然是想有的,”他并不否认,拥着女郎低声笑道,“若是我们能有儿女,生得像你我,想来也是美事。”

能够同时流淌着他与阿菀血脉的孩子,他自然是想要的。

这倒也是,陆菀想到梦中见着的那对龙凤胎,眉眼间很有些她与谢瑜的影子,还尽挑着优点长,真是可爱极了。

“但不是现在。”

谢瑜低下头,薄唇轻轻贴上娇嫩的脸颊,不紧不慢地摩挲轻蹭着,缓声道,“你的身子还不曾养好,年岁也小了些,我们再等上几年也好。”

陆菀:“……?”

这真是睁眼说瞎话。

她的年岁难道不是刚刚好,无论是在大桓或是后世,都是妥妥的合适年纪。

似乎是察觉到她要开口回应,谢瑜顺势靠过来吻上她的唇,轻易地叩开贝齿,辗转厮磨,许久才松开。

陆菀气息不稳,却还是颤巍巍地伸出手,用指尖细细描摹着谢瑜如画的眉眼。他们两人都生得好看,若是有孩子,一定也是容貌出众。只是不知道会更像谢瑜一点,还是更像自己一点。

她想得入迷,回过神来就撞进谢瑜眸中。

两人对视,他的眼底是深不可见的黯色,却早已经被笑意侵染、软化,弯出愉悦的弧度,“若是阿菀想早些为我生儿育女,我亦是乐见于此。”

陆菀没有立时应下,侧过脸避开他,推说打算考虑考虑。

谢瑜倒也不如何失望,他了解阿菀,知晓她已经动了念了,不过是迟早之事。

更何况,这会儿他们还有更迫切之事要做。

灯影重重,遮去一室旖旎。

*

前一日的夜里,陆菀刚给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才第二日,便从御医口中得知自己如今已然身怀有孕。

陆菀:“……?”

拈着长须的御医眉开眼笑道,“夫人这些时日可是常觉疲倦,又时常喜怒难以自制,且食欲不佳,口味颠倒?”

好像是有点,陆菀点点头,下意识地看着一旁僵住身形的郎君,给自己昨日莫名其妙地闹脾气找到了原因。

御医又问了些旁的情况,便言之凿凿,确定种种迹象定是有身。

阿妙已然是欢喜坏了,叽叽喳喳地与御医说着陆菀的情况。

当事人陆菀则是有些难以置信,她抚上没有任何迹象的小腹,有些讶异,自己就要有孩子了?也不知是不是梦里的那对小团子。

随即便被面色如常的郎君拥入怀中。

这人居然这般平静,陆菀撇了撇唇角,她觉得她有理由怀疑谢瑜是不是没听清御医的话。

抱住她的郎君似是酝酿片刻,才温声道,“阿菀,我们要有孩子了。”

陆菀仰脸看他,就见谢瑜唇角的弧度并没有如何夸张,还在可控范围内,很是镇定自若。

若不是握住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她真要信了这人的邪。

他竟是这般欢喜么,陆菀想着,却不知道自己的唇角也是止不住地翘起。

真的没想到,自己与谢瑜竟是要有孩子了。

“谢廷尉,当真是大喜。”御医得了阿妙递上的丰厚喜封,也觉得是沾上了喜气,便又揖手恭喜一遭。复又嘱咐道,“夫人身体康健,腹中胎儿亦是无恙。待我开上几剂温补的方子,让婢女们煎好,按时让夫人服下即可。”

说完,背起药箱便要离去,却被回过神的谢瑜拦住。

陆菀不住抚着小腹,悠哉悠哉地听着珠帘外的交谈,那人在细细询问许多注意之处,直到听见一句——“我与内子,昨夜还……可会有碍……”

初为人母的女郎红着脸,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等谢瑜回转时,便看见已然怀有他们二人血脉的妻子倚坐在榻边,粉白娇嫩的腮边亦是飞起红霞,端得是明艳动人。

他挥退房中其他人,这才上前,握住陆菀的手,一目不错地望着她,轻声道,“阿菀,我们的孩子……”清清润润的嗓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让陆菀怀疑他是被复读机俯了身。

“是是是,”她忍不住打断,拉住谢瑜的手,带着他抚上自己孕育儿女的所在,眉眼弯弯地对他道,柔声道,“瑜郎,这就是我们的孩子,你要摸摸他吗?”

还不到三月,自然是摸不出什么。

谢瑜的指尖轻轻地一抚而过,似是生怕惊吓到还未成形的儿女,他拥着陆菀,让她靠在自己的肩颈处,任谁都能听出郎君语气中抑制不住的笑意。

“我初见你时,还不曾想过,竟是有这么一天……”

在陆菀之前,他从不曾想过成婚生子,与她相识之后,他想过用子嗣牵绊住她,如今,才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与心爱女子有了孩子是何等的美妙喜事。

想到几月之后,阿菀尚且平坦的小腹中会微微鼓起,孕育着他们的子嗣,心间便生出一种难以描摹的欢喜情绪。

随即,谢瑜又想到洞房花烛夜他梦见的那两个孩童,彼时梦中的他心中生疑,并不觉得那是他与阿菀的孩子,所以并不如何待见,也不知此次阿菀所怀的,是不是他们。

世间之人,对儿女无不痴爱,谢瑜亦是如此。

只他独独对阿菀与他的孩子痴爱罢了。

“阿菀,”谢瑜抬眸,眼里盛满细碎耀眼的光,“等后年上元,我们便能抱着他们一道去赏灯。”

他们一家人会一同去放灯,在灯面上写下诸多美好愿景。

留待日后一一实现。

……虽然但是,陆菀算算时日,有些疑惑,刚刚满岁的孩子抱出去赏灯,可是稳妥吗。

可她没有打碎谢瑜的心念。

“何止上元,”她环抱住他的腰身,喃喃道,“春日里我们就带他们去踏青游湖,夏日则是去庄子上乘凉赏月,秋日一同去打桂花作糕点,下雪了就去采梅花煮粥……”

“瑜郎,你说好不好?”陆菀眼中亮晶晶的,满怀憧憬道。

谢瑜低下头,怜惜缠绵地吻遍许诺给自己如斯愿景的水润唇瓣,喉间玉白的突起滑动两下,才低声答应道,“好。”

何其有幸,他能有阿菀,有他与阿菀的孩子为伴。

他们一家人还有许多年年岁岁,能一同享受这俗世间的种种乐事。

*

怀孕的时日比陆菀想得还要艰辛。

尤其是到了后期,即便是好不容易才能入睡,也会在夜半被腿脚抽搐的疼痛惊醒。

又是一个被疼醒的深夜,她攥着薄薄的纱衾,咬着唇,不肯惊醒身侧的人。

随着她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谢瑜眼下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淡淡青色,这是因着他不肯与自己分床,时时夜间被惊醒,还要替她揉捏舒缓的缘故。

上半夜谢瑜才替她揉捏许久,这会陆菀实在不想再惊醒他。

可抽搐的疼,竟是渐渐蔓延到小腹,她抚上隆起的腹部,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恐慌,只得轻轻推了下身边人。

还没等推第二下,就已经被警醒浅眠的对方小心地扶坐起来。

“阿菀,怎么了?”谢瑜伸手往她的膝盖以下探去,却被女郎紧紧抓住了手,这才借着清透的月光,发现她额上满是冷汗。

他指尖一颤,往两人身下探去,果然就摸到一小滩水渍。

这下不用陆菀说什么了,谢瑜当即起身,扬声唤人。

整座谢府都被惊醒,上上下下的仆婢睡眼朦胧地点亮灯烛,系着衣带小跑,准备迎接下一代小郎君或是小娘子的诞生。

连时时关注的陆家人都得了消息,顾不得收拾,便急匆匆往此间赶来。

府中没有长辈支应,谢瑜坐在榻边握住陆菀的手,温声安慰她,还要分出心神指使着府内人进进出出。

陆菀咬着牙不发一言,攥紧了握住她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额上更是冷汗津津。

很快就把谢瑜手上掐出几道印子。

可他没有抽出,只是温柔地替她擦去额角的冷汗,还时不时俯下身怜爱虔诚地亲吻她的鬓角。

口里还在哄着她,“莫怕,阿菀……莫怕,有我在的……”

疼得发颤的陆菀一抬眼,便能撞进谢瑜故作平静的眸子里。她扯着唇,想说他装得实在不像,眼睫颤得像蝴蝶的翅膀,却是没有气力能说出口。

周夫人赶来时便见着这般好笑景象。

稳婆们战战兢兢地在一旁使力,自家那个女婿则是失了魂似的坐着榻边,不住地安慰着女儿,任由她掐得自己发青都不松手。

头胎,又是双生子,本就艰难,要他在这添什么乱。

周夫人花费老大功夫劝说,又让陆菀点头表态,才把这人赶了出去。

等孩子一落地,才抱出去,就见素来稳重的郎君如一阵风似的进门,连孩子的模样顾不上看一眼。

只得笑着跟了进去。

“阿菀这会睡过去了,询安来看看,这是你们的女儿,”她抱着小女郎往榻边的谢瑜身边去,“你瞧,这孩子是不是与阿菀更像些?”

陆菱跟在旁边,抱着的是小郎君,闻言笑道,“我抱着的这个小郎君倒是与姊夫更像些。”

谢瑜小心翼翼地接过女儿,细细打量着,见着还未长大的婴孩已经有了他与阿菀的影子。

血脉相连的微妙满足感油然而生。

他怔愣一瞬,唇角就扬起几分愉悦的弧度。

等陆菀醒时,已经是昏时。

她一睁眼就看见倚坐在床头,怀抱着一双儿女,温和浅笑的那人。

雪团似的两个婴孩被裹在红色锦绣缎里,很是喜庆精致,陆菀只瞥过一眼,便再也挪不开。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自谢瑜手上接过软软的一团,心底登时涌上一股暖流。

这便是她与谢瑜的女儿。

她又伸手用指尖触了下谢瑜怀抱中小郎君,婴孩的脸颊粉粉糯糯的,禁不住抬眼一笑,“他们生得可真好看。”

“你我的孩子,自然容貌不俗。”谢瑜将婴孩轻轻放下,端来一盏汤水喂给她,商议着,“我们的长子不如取名谢昭,昭者,日明也,取其日月昭昭之意,愿他日后亦能世事洞明,一生顺意。”

“谢昭……”陆菀小声念着,觉得很是不错,就轻轻戳戳沉睡的小郎君脸颊,轻声道,“谢昭,阿昭,小阿昭……”

她问道,“那我们的女儿呢?”

谢瑜默了片刻,才道,“还未曾想好,你可有心仪的字?”

……

什么情况?

陆菀侧脸看他,就见着黄昏时的余晖洒在他的眉眼间,衬得微微垂下的眉眼越发温和朦胧。可惜此时耀眼的眉眼却是微微蹙起,似在思索什么艰难的抉择。

“我想过许多字,却觉得哪一个都配不上你我的女儿。”

见他这般偏疼女儿,陆菀弯了弯唇,琢磨片刻,“我瞧着你前些时日在推敲的那个皎字便不错。小阿昭的昭字是取日明之意,而皎之一字,月之白也,岂不是恰好一双?”

“明月皎夜光……”

谢瑜沉吟片刻,突然弯唇笑起,原本身上清冷的味道去了不少,更添些初为人父的温和煦意。

这便是同意了。

陆菀垂着长睫,不错眼地望着一双儿女,“小阿昭,谢昭,小阿皎,皎皎,谢皎……”她扯扯谢瑜的衣袖,想着一路而来的艰辛,不知不觉地泪盈于睫。

“真是好听。”

“月子时不可流泪,会伤了眼。”

谢瑜替她将眼泪细细擦去,温声笑道,“小心我们的孩子也学着你,日后可有的我们心烦。”

陆菀撇了撇唇角,很是不以为然,但到底还是止住了。

她靠在谢瑜肩上,垂眼看着咿咿呀呀的婴孩,生出些不真实感。直到手被他握紧,温和热度自两人贴合的肌肤上传来,茫然空悬的心才渐渐落地。

她握紧谢瑜的手,掀起被泪水濡湿的长睫,与他相视而笑。

入目的郎君清隽如玉,一如初见之时,让人望而心折。

陆菀的心跳骤然快了几分。

*

养孩子自然是苦差。

可谢府的这对双生子却是聪慧乖巧,没让他们的阿耶阿娘皱过几次眉。

原本陆菀还暗自庆幸。

等两个孩子长到四五岁时,她就日益发愁起来。

旁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正是上房揭瓦,撒娇卖痴的年岁,可她养的这俩呢,日日恭恭敬敬地来与她请安,习字时更是勤勉,逗弄几句还会脸红。

虽是让人看着就软化到心尖里,到底少几分稚童模样。

这日,入了夜,她在谢瑜身侧翻来覆去睡不着,还是将这话说给他。

她抱着谢瑜的手臂,忧愁道,“阿昭和阿皎也太过懂事乖巧,我都担忧他们日后会被欺负。”

手臂被某人不自知地磨蹭,如陷温软云端,郎君沉默良久,涩声道,“我在他们这般岁数时,也是如此,你觉得如今可有人敢欺负我?”

陆菀:“……”

那自然是没有的,敢欺负他的,原谅她见识短浅,目前还真不曾见过。

难不成这两个孩子都是像极了他?

“若是阿菀担忧他们日后被欺负,”谢瑜将她捞进怀里,如拨琴弦般轻拢慢捻,还用缱绻的语气蛊惑道,“再给他们生个弟弟妹妹,支应门庭如何?”

这话说的,陆菀气恼推他,“天下哪有你这般做阿耶的,不想着如何好生教养两个大的,倒是先打算再换个小的养。”

可那人已然得逞。

听到这话,也只是附在她耳边笑,“我瞧着两个孩子甚是聪慧,都是心中有计较的,便是早早晓事,也是寻常。但你若是想养个如旁人家那般天真童稚的孩童,倒还需你我再花些气力。”

这可不是瞎说么。

他还能保证,若是再有孩子,便能与那两个大的不同?

陆菀撇了下唇角,揽住他的脖颈,面色微红地望着床帐底,不想与他辩驳。

外间落了雨。

庭中新植的芙蓉被雨滴打得颤颤巍巍,晶莹剔透的雨珠自娇艳花瓣滚落,越发得惹人怜惜。

半晌后,外间雨声停歇。

陆菀颤巍巍地抬起水雾朦胧的眸子,似是才想到主意,无比认真看着谢瑜,忽而弯唇道,“谁说没有可欺郎君之人?”

她用着巧劲,翻身将毫无防备的那人制住,扯下一段束帐,缚住他任由自己施为的手,还打了个蝴蝶结。继而笑道,“难道连我也不能欺负名满洛京的谢廷尉么?”

谢瑜只静静地望着她。

眸色清润,氤氲红晕的眼尾浮现出一抹笑意,却是看得陆菀觉得自己无处遁形。

她胡乱寻了个帕子蒙住他的眼,才觉得好受些。

雕花木窗似是被风吹开,屋内的烛火受惊似得摇晃两下,而不知何时又起的雨丝更是斜落进内室,洇湿床榻。

室外庭院内,将将被细枝颠落的花瓣亦是盈满一地,残留余温。

*

有了谢瑜背书,陆菀再与两个孩子相处时便格外留意些从前未注意之事。

最后也不得不承认,她与谢瑜的儿女,不止是长相出众,便是聪慧程度也是远超旁的孩童。

她原本是想着,她与谢瑜年少时皆不容易,便希望阿昭与阿皎幼时能过得随意自在些,平日里也总是带着他们玩乐。

没想到竟是完全不需要,难免就有些心情复杂。

譬如这日早起,谢昭、谢皎来请安时,厨房恰好送来一碟温热的玉带糕,陆菀便让他们自己取食。

白皙秀美的小郎君和小娘子都只用了半块,便不多食。

原以为是不喜欢,可陆菀瞧着扎着双髻的女儿时不时往那碟糕点瞟去,便忍不住笑出声。

“阿皎,”她招招手,示意女儿过来,便把眸子明亮的小娘子抱坐在膝上,替她整理着发上的丝带。

“你是不是还想吃玉带糕?阿娘取给你可好?”

谢皎乖巧地坐着,抿了下唇,如雪如玉的小脸上现出些纠结神情。阿耶说过饮食需有节制,才是长久之道,怎地阿娘就天天做那么多好吃的给她和阿兄呢?

可是玉带糕真的很好吃。

纠结片刻,谢皎决定听从阿耶的话,眨巴着明亮的大眼睛,软糯地跟阿娘嘟囔道,“阿耶说不能多吃糕点的。”

眼瞧着怀里的小人儿皱着眉,学着大人的模样思索沉吟,看得陆菀心都化了。她揉揉沉默的谢昭的小脑袋,问他们,“你们阿耶是不是教你们用糕点不能多用?”

如果是的话,陆菀觉得自己得跟谢瑜好好谈谈。

正是多吃长身量的时候,蜜饯也就算了,跟他们说什么不能吃糕点,岂不是有些过了。

谢昭看了妹妹一眼,努力肃着俊秀的小脸纠正道,“阿耶说的是,饮食有节制,方是长久之道,阿皎说得太偏颇了,不是只局限于糕点的。”

见兄长纠正她,谢皎乖乖地嗯了声,转头望着阿娘,奶声奶气地复述道,“阿娘,阿耶说的是,饮食有节制,才是长久之道。”

眉眼极为肖似的一对儿女睁着黑白分明的明亮大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陆菀默默收回伸向碟子的手,扯了扯唇角,夸赞道,“阿昭、阿皎说的很好,你们阿耶说的是正理。”

伺候的阿妙看见自家夫人郁闷的神色,差点笑出声。

待得两位小主子被伺候着去书房习字时,才终于笑了出来,“婢子冷眼瞧着,小郎君和小娘子在性情上,更像郎君一些。”

陆菀也发觉了,才会难免郁郁。

“都是我生的,性情倒是一样,却都不像我。”

但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她很快又想得开了,“去交待厨房,明日早起时再送上一碟玉带糕,只份量少些,够给阿昭和阿皎便可。”

都不过是些琐事。

若是他们愿意,便随他们去,

陆菀觉得谢瑜也是这般想法,向来只见他不动声色地教导他们,并不曾声色俱厉地言辞苛求。有他们这样的阿耶阿娘在,便是日后庸碌些也无妨,自然不会委屈了他们。

她弯了弯唇,想到早早起身去赴朝会的谢瑜,询问起身边人。

“瑜郎今早出门时,可曾留下什么话……”

日上三竿,温煦的光线斜斜进窗,正是翠荫浓长的好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  阿菀和谢瑜的番外到这里就没有啦~

后面的是其他人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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