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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柚在兆溪失踪的那段时间,江见疏跟着警方回到宣江见过谭冬和乔云平。
说实话,在见到这两位“父母”的时候,他是惊讶的。
在这之前,他对乔柚的家庭情况并不了解。高中时期她就甚少提及,就算是家长会,她也早早地吵着去吃饭,吃完要么直接回宿舍等家长会结束,要么就拉着他们在食堂写作业写习题,或是去操场乱晃。
等家长会结束,便同他们刻意地分开。
加上每个班家长会时长都不一样,这就导致家长会开了不少次,可他和江见疏就是没和乔柚的父母打过照面。反过来,乔柚也是一样。
江见疏只从她的某些反应和只言片语里大概猜出,她的家庭状况算不得完整。
后来他们分开的这些年,互相之间的了解就更少。
直到乔柚失踪。
江见疏见到乔云平的第一眼,就忽然明白了那句“我只有妈妈,没有爸爸”是什么意思。
这是个糟糕透顶的男人。
警察找上门的时候他请了一大桌子酒肉朋友在家里喝酒,醉醺醺的,问他女儿的情况,他哈哈大笑,站在门口摇摇晃晃,口齿不清地说:“什么女儿不女儿的,我没有女儿啊,早跟她妈一起死了!”
屋内宾客哄笑一堂。
“别这么说啊,乔总,”有人笑话道,“以后你没钱了就知道有女儿了!”
江见疏站在警察身后,冷眼看着。
理所当然的,他没能从这里得到任何乔柚的消息。
甚至,“乔柚”这个人,在乔云平口中都不存在。
他不知道乔云平是不是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但见这一面也就够了。江临舟也告诉他,大学四年里,乔柚没有回过一次家。
所以失忆的乔柚问起父母时,江见疏含糊过去了。
有这样的一个父亲,她知道了也不会开心吧。
失忆的她,是江见疏许久未见过的轻松、快乐的模样。
任何的阴霾,他都不想带给她。
即便现在乔柚恢复记忆了,那天他听见她和乔云平的通话,依然没有多过问。那是她不愿在他面前提起的,那他便不强迫,也不左右。
除非——
像现在这样。
乔云平很快反应过来,厉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是她爹,难道你是?你和乔柚结婚了对吧?那她的债你来替她还也一样!”
江见疏:“但我可我不记得,我妻子什么时候有欠您的债。”
他嗓音冷下来:“我倒是记得,您自己亲口说的,没有女儿。”
乔柚眼帘抬了抬,看向乔云平。
虽然这个答案她并不意外。或者说,这还真是乔云平说得出来的话。
“关你他妈屁事?”男人彻底撕掉了脸上最后一点平和,“再怎么样我都是她老子,她身上就是流着我的血,老子没钱了子女孝敬,那是他妈的天经地义!你算个什么东西,跟我在这儿耍威风?”
乔云平的大嚷大叫引来周边行人的注目,乔柚皱眉,拉了拉江见疏的衣角。
手被他紧紧包住,带着安抚用力握了下。
这时一道女声插进来:“师兄,我已经报警了。”
乔柚这才发现张听月。
张听月音量不小,像是故意说给对面的男人听,江见疏闻言应了声,对乔云平道:“既然你这么占理,不如听听警察怎么说。”
-
乔云平走得狼狈又不甘,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什么。
没了热闹看,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
江见疏突然叹了声气。
不带什么厚重的情绪,一声做作又遗憾的叹息。
乔柚:“怎么了?”
“怪我,手受伤了,”他略带遗憾地说,“不然刚刚我能比他更嚣张。”
乔柚想了下,没忍住笑了,她还真想象不到江见疏嚣张起来是个什么样子。
见她情绪松懈下来,江见疏神色明朗,转头朝张听月道谢。
张听月从怔愣中回神,忙摆了摆手:“这有什么,我就随口唬他的……嫂子你没事吧?”
乔柚:“没事,谢谢你。”
张听月踌躇了一下,小心试探道:“刚刚那个……是你父亲吗?”
乔柚一顿,嗯了声,并不想和别人多说这件事,转而把问题抛回去:“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哦,我过来买点东西,顺路而已,嫂子你别误会啊,”张听月急忙解释道,“我先走了,还得回医院值班呢,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她好像真的很赶时间,也没等回复就走了。
乔柚看着她背影走远,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我也没打算误会什么啊,她怎么每次都这么说……”她咕哝,“我很小气吗?”
江见疏:“我倒是希望你小气点。”
江见疏牵着她走了好一段路,乔柚越想越在意:“你和张听月,大学怎么认识的啊?”
“开始小气了?”他玩味地问。
乔柚轻哼:“我就随便问问。”
“我们读研的时候是同一个导师。”
乔柚哦了声。
那没什么特别的嘛。
……好像是没有。
乔柚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说了句:“那,还挺巧的,一起调来临城了。”
江见疏随口一应:“也许吧。”
-
张听月一路走进商厦,无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再出来时没看到乔柚和江见疏,才松了口气。
她望着往来的人潮,酸涩渐渐翻涌。
她不是第一次看见江见疏和乔柚亲密无间的样子了。早该习惯了的。
可——越来越难了。
自从知道他们其实早就离婚之后,就变得越来越难了。
是啊,他们不是离婚了吗。
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能这么亲昵?
乔柚连婚戒都不戴了啊。
所以对江见疏来说,哪怕是离了婚,他唯一的选择也只有乔柚吗?
口袋里手机铃声叫嚣起来,她看清来电显示,神色变得仓皇无措。
铃声响了又响。
她最终接起。
-
晚饭乔柚和江见疏是在外面吃的,从餐厅出来,外面落了雪。
雪势不大,落到衣服头发上就化成了水,回到家衣服已经湿了一片。
江见疏拨掉她头发上还没来得及化掉的一片小雪花:“洗澡去,别着凉了。”
乔柚站着没动:“一起吗?”
江见疏抬眉。
她义正辞严:“我也怕你着凉。”
“女朋友,”他慢悠悠地唤,“我记得我们上一回一起洗澡,可不是单纯的‘洗澡’。”
上一回一起洗澡,是他生日那天了。
乔柚把他骗进浴室的。
“……我知道啊。”她理不直气也壮。
“那?”
“一起洗吧。”
“……”
对峙片刻。
江见疏说:“你自己说的,禁止‘成年人活动’。”
乔柚抿了抿唇,扯着他的袖口,声音很轻:“你就让我撒撒娇吧。”
她垂着眸,交错浓密的长睫间是罕见的脆弱。
几秒后,他松口:“好。”
-
浴室里云雾化不开似的,家里的浴缸总是很少用,这回难得派上了用场。
浴缸里水位浅,声音被闷在水下,像几条被困住的鱼。
乔柚思绪有些散,却还是分神去看他受伤的那只手,生怕磕了碰了,或是沾了水。
“手……”一开口,却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含糊地说了这么一个字之后声音便破碎不堪。
江见疏俯身过来亲她,装作不懂:“手不是在下面么。”
跟他似乎说不通,乔柚有点急又有点委屈。
水声搅动。
他不满,吻着她的颈侧哑声说:“别松手啊,学妹。”
江见疏的伤手有没有事,乔柚不知道了。
反正她的手快废了。
……
主动要求一起洗澡的是乔柚,洗完后生闷气的也是乔柚。
从浴室出来,她裹着被子在从床这头滚到那头。
江见疏拿了吹风机过来,插上电,站在床边说:“要不要男朋友帮你吹头发?”
乔柚看一眼他的伤手,嘀咕说:“你一只手拿吹风机都费劲。”
“费劲吗?”他掂了掂手里的吹风机,意味深长地说,“你这意思,是在怪我刚刚一只手还没让你费劲?”
“……”
想到刚刚的场景,乔柚裸露在空气里的脖子漫上一层粉。
“要不要?”他又问。
裹着被子的蚕蛹滚了过来。
乔柚背对着他盘起腿,顶着一头刚洗完的乱发:“要。”
吹风机风力比较温柔,乔柚配合着风向自己顺着头发。
她头发又多又厚,吹了很久也只干了一点。
“学长,”她出声,“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吹风机的声音不算多大,江见疏说:“你希望我听得见还是听不见?”
“……都可以吧。”
“那你说。”
指间被顺下来的水珠沾湿,有点冷,但很快又被热风吹暖。
“你之前见过我爸对吧?就是今天下午那个男的,”她顿了顿,“他叫乔云平。云淡风轻的云,平步青云的平。”
“嗯。”
“不过他本人跟这两个词一点边儿都没搭。”
“看得出来。”
他像个捧哏似的,乔柚忍不住笑了两声。
“我也忘了什么时候吧,他开始赌博,一开始是自己的工资,我第一次见我妈跟他吵架,就是因为他本来应该上交的工资没了,然后被我妈发现他都拿去赌了。他那次做保证做得很快,说自己就是随便玩儿玩儿,不小心的,以后绝对不会再去了。
“但你知道的,男人嘛,说话跟放屁一样,有一就有二。”
江见疏:“我说话也是?”
乔柚装模作样思考了一下,勉为其难:“你例外。”
他轻呵一声:“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乔柚傻乐两声,继续说:“后面的也能想到啦,反正他越输越赌,越赌越输,花了家里好多钱,跟我妈天天吵架。关键吧我妈也不是省油的灯,两个人就边吵边砸,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总得收拾,收拾完没两天就又乱了。”
她语气轻快,甚至带着些诙谐。
像与自己无关。
江见疏把风力调小一档:“都是你来收拾?”
“那也没有,”乔柚说,“基本上都是我妈收拾,因为她要我好好学习,那我只能去写作业了。”
“不过还好他们拉锯战没拉锯多久,我九岁生日那天,他俩终于离婚了。”
江见疏动作一停。
“我被判给我妈,她不许我提起乔云平,也不让乔云平跟我接触。不过嘛,我们偶尔还是会接触一下的,”她语气变得悠远,“其实一开始,是我主动联系他的。”
那是谭冬和乔云平离婚不久的时候。
当时她还在上小学,期中考试,英语满分一百分,她丢了两分,98。
谭冬很不满意,狠狠训了她一番,像是在发泄离婚的怨气。
隔天,趁着谭冬不在家,她狠狠哭着打了电话给乔云平。
她在电话里说想念乔云平,说想要爸爸。
其实他们离婚以前,乔云平对她真的不差。
他和谭冬吵架不假,但从来没把火气撒在她身上过。
小孩子又懂多少是非观呢,很多时候只会记得谁对她好,谁给了她糖吃,而谁抢走了她的糖。
乔云平哄了她两句,还真的过来了。
他非常高兴,说:“走,乔乔,爸爸最近赚大钱了,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他带她出去逛街吃饭,还带她去游乐园玩了一圈。虽然后来乔柚才知道,他那天那么高兴不是因为女儿找他,而是他前一天刚赢了笔大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所以才乐意抽空陪小宠物玩一下。
——是的,乔柚于他而言,就跟宠物差不多。
高兴了,逗一逗,不高兴了,敷衍了事。
可惜这些,乔柚一直到高中才明白。或者说,道高中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考上淮凉中学后,她背着谭冬悄悄地给乔云平打电话,想要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
得到的只是乔云平不耐烦地一句:“知道了知道了,下回给你一百块当奖励,行吧?”
乔柚想说我不是要钱,但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了。
挂断前隐约听到半句:“赔钱货——”
她当时听着电话里的忙音,有些茫然,又有些如释重负。
像是突然醒悟了。
“……其实我早就有想过的,”乔柚轻声说,“我一开始还觉得这样很好,因为终于有个人不会时时刻刻管着我整天问我学习怎么样了。可后来我发现,我想要他问点别的,他也从来不会问,因为他根本就不关心我的任何事。”
后来,她和乔云平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
高考后,她连谭冬都没再联系,更别说乔云平。
直到大二那年,乔云平突然联系上了她。
他的声音听上去更颓废了,支支吾吾地询问了一下她的近况,然后说:“乔乔啊,你看你也长大成人了吧?到了该可以报答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年纪了……爸爸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要不要……”
那一瞬间,乔柚觉得无比讽刺。
她静默地听他放了半天屁,说:“可以。”
为了不依靠谭冬,她开始认真学习后一直在勤工俭学,多余开销尽量减少,每个学期的奖学金都不落,手里多少有点可支配的闲钱。
她认认真真算了下乔云平和谭冬离婚后她在他那里花过多少钱,不记得的就根据当时的市价估个差不多,然后一次性打了过去。
“你猜猜这笔账算到头才多少钱?”乔柚用手指头比划着,“才两千。”
乔云平每个月当然都要给抚养费,但那笔钱是到谭冬手里的,那笔钱也是谭冬和她应得的。
但除去应得的抚养费,在整个长大过程中,一个父亲只在孩子身上花了两千。
亲情当然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只是她和乔云平之间的亲情连用金钱来衡量都嫌重了。
“给他打了那笔钱之后,我就再没和他联系过。”
乔柚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江见疏关掉吹风机,拔下插头,就见她仰起头看着他问:“可我始终存着他的号码,没过多久还把那个号码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江见疏就这么捧着她的脸:“为什么?”
“因为人啊,总要有点念想,才不会过得太痛苦。”
乔柚曾经想,她不想要妈妈了,也不想要爸爸了。她谁都不要了。
可是却又固执地在手机电话簿里留下“爸”和“妈”。
仿佛这样,她就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江见疏擦掉她眼角渗出的一点湿润,低头问:“那么我呢?留在你电脑里的我,也是一点念想吗?”
“曾经是。”她说。
“现在呢?”
乔柚眨了眨眼,抬手也抚上他的脸:“你不就在这儿吗。”
你在这儿,我拥有你。
实实在在的,那还需要念想什么呢。
指腹在她下唇压了压,江见疏低头吻下去:“以后都不需要了,我会一直在。”
作者有话要说: 柚:懂了,你的文档这就扔进回收站
小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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