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魔尊拦路(1 / 1)

颜怀舟已经躲得足够远了,钟凌也并没有再追过来。

反正暂时也无别处要去,他一直游荡到天黑,随意停在一个小镇找了家客栈留宿,打算好好睡上一觉养养精神。

可一直躺在床上辗转到夜深,才惊悚的发现——原来满脑子都是钟凌的脸在打转。

实在不该再遇着钟凌的。

在这个受到了惊吓的深夜里,他竟然咂摸出了些许寂寞与懊丧来。

一声长叹。

……

提起他和钟凌之间数十年来的恩怨纠葛,九州八荒里一直都流传着无数版本的传说,其中最广为人知的,大体是如下三个:

一、当年颜挽风拜师之时,惊云剑圣墨舒河就曾断言他天资纵横、心术不正,是以早有防范,祭练出了一个专门牵制他的法宝。

待惊云剑圣陨之落后,这个神秘的法宝就掌握在他师哥钟凌的手上——因此才令这个魔头不得不有所忌惮,对清执神君望而生畏。

二、颜挽风生性乖戾狂悖,睚眦必报,旁人见他都如避蛇蝎,只有钟凌自幼与他相交,肯真心实意地待他好。多年来不仅跟在屁股后面替他收拾了一个又一个烂摊子,更是呕心沥血,规束教导,可惜终归没能挡得住他走上邪路。

颜挽风虽然丧心病狂,但毕竟愧对清执神君多年的恩义——故而实在无颜再与他相见。

三、颜挽风眼高于顶,从不肯屈居人下,却在十几年间次次被钟凌压过半头,一直心有不甘,想要伺机报复。后来他屠尽苍穹被钟凌亲手押至不周山诛魔道,险死还生,所谓的破阵而出、仓皇而逃,都不过是些权宜之计。

这厮一定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只等魔功大成,万无一失后再报仇雪恨——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报么,时机未到罢了。

总而言之,钟凌是真善美的化身,颜怀舟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煞神。他栽在钟凌的手上,真真是人间大幸,苍天有眼!

关于这些传言——

“放屁!”颜怀舟如是说。

他忍不住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

有些秘密,除了他与钟凌,再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不周山诛魔道本该是他的葬身之地,他也本该在伏魔阵中受尽万剑穿心之苦,只等着九九八十一日后神魂俱灭。

伏魔阵里的噬魂剑阵当真是名不虚传,钻心剜骨,到了最后几日,他的灵台几近溃散,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什么都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再次醒来的时候,是睡在钟凌房间的密道里。

说起来,那个密道还是他挖的。

和钟凌一起在玉鸾宫学艺的时候,每逢沐休,他常常黏着钟凌跟他去不周山玩耍,并不厌其烦地在钟凌耳边絮叨他的生活简直毫无乐趣可言,没一件事是不摊在父母师长眼皮子底下的。

有次他对钟凌讲起自己在家常常被关禁闭,干脆就在房间里挖了密道,很是方便溜出去玩,讲完之后意犹未尽,便极力怂恿钟凌也挖上一个。

钟凌冲他翻了个白眼,说自己永远都不必忧虑会有这么一天。但他当时兴致勃勃,钟凌不肯挖,他就亲自动手,钟凌拦了没拦住,也懒得再管他,随他去了——反正这密道永远都派不上用场。

只有几次他宿在这里的时候,夜半兴起,拉了钟凌从密室里的地道里溜去后山摸鱼。

钟凌每每万般不情愿地去了,也只会站在岸上骂他整日胡闹。不过当他辛辛苦苦的把鱼烤好以后,钟凌总吃得比他还多。

这是只有他——才能看得见的钟凌。

颜怀舟在密道里醒来的时候一脸迷茫,起身还没跨出一步,就被脚下昏睡着的钟凌绊了个大跟头。

这件事一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苍穹满门尸横遍野,血水将整座山都染红了。钟凌刚直磊落,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既然亲手把他抓回来,就绝对没有再救他的道理。

更何况那个时候,整个仙门世家都已经知道他得了九世魔尊的传承。

九世魔尊作为魔界曾经的至强者,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相传他身死后留下了一道以本命真元祭练的幽冥圣火,里面封印了他所创下的不世魔功。

魔界众人多年来苦寻未果,好巧不巧,就被他给拿到了。

钟凌怎会肯给世间留下这么个祸患。

他甚至想不明白,钟凌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是这幅昏睡着的样子。

可他当时也许是被魔气反噬,心神都不能完全掌控;也许是灵台不稳,又被血海深仇冲昏了头。

——总之颜怀舟心知肚明,以钟凌的性子,今后再也不可能与他并肩同行。

这个认知实在让他觉得分外遗憾又无比悲凉。

于是逃命之前,他打算最后再给自己留个念想,便偷偷在钟凌唇上飞快的啄了一口。

他可以发誓,发毒誓!天地作证,他亲了这下就要走了的,但钟凌在这么要命的时候偏偏又张开了嘴,迷迷糊糊的喊了一声:“挽风。”

钟凌只有在极少数不得不给他顺毛的时候,才肯喊他挽风。但在这样旖旎私|密的时刻,却仿佛是在回应着他一样。颜怀舟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炸开的后果就是他再次不管不顾的又吻了上去。

然而悲催的是,由于太过忘情,他没有发现钟凌是何时醒来的。

等他终于从混沌中回神,钟凌苍白的面颊几乎已经涨成了紫色,抬脚就把他从身上重重踹了下去。

那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滚圆、气得赤红,呼呼朝外喷着火。钟凌恶狠狠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咬牙切齿:“颜、怀、舟!你在做什么?!”

他狼狈不堪从钟凌身上跌下来,顺着自己挖的密道连滚带爬的跑路了。

钟凌并没有追来。

颜怀舟在床上翻了无数个身,直到入睡之前还在想着——钟凌为什么没有追来?

……

颜怀舟带着可念不可说的回忆做了个旖旎的美梦,次日醒来忽然福至心灵。

他真的有些——不想再躲了。

颜怀舟最清楚不过,钟凌这个人表面看上去十分温和谦逊,实则却是傲骨凛然,压根不屑于仰仗外物取巧。因此除了他自己以灵台祭炼的听澜剑之外,无非必要,从不会带其他法器在身上。

在他们一起游历天下的那些年里,无论得到多少惹人眼红的灵器法宝,钟凌全部一个不落的给了他。

他这次肯来聚灵山淌这趟寻宝的混水,无非是怕此物被魔界得了去,难免再起战乱。那套守护苍生的说辞,颜怀舟早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他不觉得这样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更没有一丁点儿为魔界增添光彩的兴趣。

那要是……

——要是他留下来,跟着钟凌呢?

留下来,跟着他,助他得到这次聚灵山里出世的至宝——也算免了再重现当年世间的生灵涂炭。

钟凌就算嘴上不说,也一定会对他心存感激。这样一来,前尘旧怨,自此一笔勾销。

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以后再也不用窝窝囊囊地躲着钟凌走了!

颜怀舟越想越觉得有谱,一颗心砰砰地直欲跳出胸口。

他片刻都再等不得,自床上一跃而起,迫不及待地折返回聚灵山去了。

·

聚灵山峰林无数,漫无目的地去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颜怀舟在山上雄纠纠气昂昂地找了许久,也没能见到钟凌的半分影子。

他走得累了,干脆盘着腿坐在了一条大路上,心道:与其自己找,不如让别人替他找。

一来跑腿的事有人做了,二来面子也有了——谁说他当真怕了钟凌的?!

颜怀舟美滋滋地坐在路上,简直要为自己的机智鼓掌。

果然没等多久,就迎来了第一波经过的修士。他不由开心地支起一条腿来,冲他们打招呼:“嗨!你们好吗?”

这行修士共有七个,四男三女,突然看到眼前坐着一个人,纷纷戒备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上下打量着他。

——眼前的青年背着一把漆黑的陌刀,刀柄上缠着几圈普普通通的麻绳。他的一身衣服也只是普普通通的箭袖黑衣,看不出什么特别。

特别的,是他这个人。

他的皮肤白的几近透明,鼻梁高挺,剑眉枭桀。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明亮似利刃淬火,本应是万里挑一金质玉相的好容貌,但偏在左眼角下生了一颗艳红诡异的血痣,生生把一张冷峻的面孔勾出了几分邪性。

这人正迎着他们警惕的目光,放下支起的那条长腿,重新换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歪在地上。

为首的一名男子率先出声喝问:“你是谁?为何挡住我们的去路!”

颜怀舟友好地对他笑笑,并不答话,只是托起修长的手掌,掌心里倏然窜出一道黑色的火焰。

那名男子倒有几分见识,立即瞳孔骤缩,悚然道:“你是——煞血魔尊?!”

颜怀舟微笑:“是的,正是本座。”

他的幽冥火可比他本人好认多了。不过也是——世人简直把煞血魔尊传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妖怪,任谁第一次见到这张俊美无俦的脸,能相信他就是传闻中那个冷漠阴狠的大魔头呢?

众人面色惊恐,尖叫声此起彼伏,登时做鸟兽散。其中一个年轻人一边跑一边还不忘扯着嗓子大声吼道:“清执神君来了!!!”

——吼声惊飞了半山鸟雀,差点把颜怀舟的耳朵震聋。

幽冥火弹指即出,封住了他们四下逃窜的全部退路,颜怀舟笑眯眯道:“别急着走啊。这位小兄弟,来来来!我看你嗓门还挺大,不如满山去替我喊一喊,让清执神君来此地找我如何?”

那少年满脸的稚气,看上去约莫只有十五六岁。他满狐疑地瞅着颜怀舟:“你肯放我们走?你…你不是听到清执神君的名号就要跑吗,现在又让他来找你做什么?”

“花道戍,别过去!”

为首的男子一把拉住了那个少年,“难道你还不知道,这煞血魔尊是个笑面虎?不要被他的表象给蒙蔽了!——等你一靠近,他立刻就会将你虐杀在当场!”

颜怀舟啧啧摇头:“都是你们这种无聊的人整天散布谣言,我又不是个变态。”

那个叫花道戍的少年歪头看看他,也觉得他怎么看也不像是要马上暴起杀人的样子,于是又冲他疑惑的喊:“喂!你真要我帮你去叫清执神君来?那…那我可真去了啊!”

颜怀舟满意道:“这还差不多。快去快去!”说罢撤了封住八方的幽冥火,仰面叹道:“啊!无敌是多么的——寂寞!”

“你不要命了,还不快走!”

一旁的人扯住还想说话的花道戍将他奋力拖走,隔了老远远远还听到颜怀舟在身后大声说:“记——得——帮——我——找——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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