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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昱琮的样子与平素里不同,总是一丝不苟的头发如今凌乱的贴着脸颊,眼底泛着乌青,眸中的光微微闪着,温良良将手背在身后,与他彼此各怀心事的望着。

“良良,你醒了...”很奇怪,他曾设想过无数次两人捅破身份的相见,却没想到,真正到来的一刻,却是这样的平和寡淡。

就好似,他们从未分开过,她也还是那个一脸鬼笑,偷着往他茶里加巴豆的小姑娘。

他的手指顺着温良良的鼻尖,慢慢勾到秀挺的鼻梁,淡淡的眉温软的眼,温良良忍住那一分僵硬,从背后一点点移出手来。

左手的手指纤细柔嫩,温良良眉眼一挑,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她后仰着身子,拨开宋昱琮前襟,紧实的皮肤上,沁出颗颗圆润的汗珠,光滑而又充满着生机,与那人不同。

宋昱琮的肤色偏黄,是健康且强壮的。

温良良勾起眼尾,在这一瞬,她看见宋昱琮的喉咙猛地一滚,她满意的垂下眸,也藏起那份浓烈的恨。

她的手指艰难而又坚定,挑开中衣的束缚后,便再也没有任何阻挡。

宋昱琮胸前的位置,心脏跳动的热烈蓬勃,带动着皮肤不断起伏。似带了蛊惑一般,诱引她不断上前,温良良在心中默默计算了时间与位置,便闭眼猛然举手一刺,簪尖刺破血肉,擦着筋骨一步步逼近宋昱琮的心脏。

她听不见宋昱琮隐忍的低呼,听不见他吃惊的喟叹,她满脑子都是顾绍祯被长剑杀死的情景,他死了,她便要杀死那个仇人!

簪尖扎入心脏的前一刻,温良良的手被紧紧攥住,一切都在转瞬之间,骨头咯嘣一声,温良良吃痛,胳膊已然被反剪到身后,她闷哼出声,余光凛冽的瞥向施暴之人。

“为什么?”

宋昱琮笑了笑,又俯下神将脸贴在她的颈项,咆哮而又隐忍的叱问,“为什么?良良?”

功败垂成,只差那么一点。

温良良咬紧下唇,与他对上双眸,难以名状的悲痛自心脏传达到肺腑,继而沿着四肢涌向身体每一个角落。

为什么,因为他派人杀死了顾绍祯。

宋昱琮的眼睛向来温和,她从未想过这双眼睛会有如此深不可测的一刹,如同食人骨肉的猛兽,阴冷狰狞,一旦陷入,万劫不复。

腾出的手握着簪子,宋昱琮面上因愤怒而难辨阴晴,眸中的渴望被失望顶替,一遍遍的浓雾浮起却又渐渐干涸。

他将簪子举到半空,随着叮铃一声响动,簪身一分为二,宋昱琮伸手将温良良一推,温良良便坠入那片光滑的锦衾之中。

还未来得及转头,便听宋昱琮一声冷笑,“你杀不了我,我也不会让你杀我,良良,你变了。”

蜂拥而至的婢女收走了房内所有带刃的物件,连同瓷器,也一并没了下去。

窗户边上停了一只彩蝶,扑闪着翅膀,与温良良互看了几眼,便轻飘飘的遁了。

宋昱琮站在屏风后,单手解开外衣,又轻轻撕扯开被血渍浸透的中衣,皮肉连带着布料,边缘已经粘合在一起,随着撕拉的动作,那层血痕跟着拽了起来,与布料分开时,迸溅出殷红的血渍。

他紧咬着唇,下意识的瞥了眼床上,温良良正冷眼望着他,浑然没有半分温情。

宋昱琮忽然便觉得伤口不那么疼了,他取出伤药,将粉末倒在不断涌动的伤口,微微仰头,后脊已然塌透了衣裳。

“吃些什么,糯米糖糕还是紫米丸子?”

等了片刻,又自言自语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甜食,太傅管的严,你便央我偷偷分你吃食。

太傅心善,又怜我凄苦,自是不忍苛责与我。”

宋昱琮从药箱里拿出一条雪白的棉布,试了一试,总不得劲,便用嘴衔住一端,横起来缠了三层,打结的时候,又抬起眼皮望着温良良,温声道。

“帮我一下。”

温良良屈膝抱着,连头也不抬。

宋昱琮虚靠在架子上,似威胁一般,漫不经心的笑道,“听闻白景近几日要往江北运酒,走的虽是官道,却也难保一路太平。

此番诸多心血砸到了果酒上,若是江北的行程毁了,白景便也完了。他数月筹谋的一切也便没了根基,一层一层的负债压到头上,也不知顶不顶得住。”

温良良披头散发的下了床,未趿鞋便径直来到他身旁,宋昱琮闭上眼,由着她用力打结,挤压的伤口渗出血迹,却依旧强忍住疼痛,裂开煞白的唇,淡淡的问道。

“可还记得温府的桥,那日我在上面站了许久,还找到当年你信手刻在桥柱的字,那些字还在,你怎么可能变?”

温良良睨他一眼,刚要转头避开,肩膀便被他牢牢锁住。

她回头,对上宋昱琮猩红的眼睛,挺拔的鼻梁也跟着红润起来。

“良良,你不能这样对我,这不公平。”

桥柱上刻了什么?温良良早已记不得了,左右不过是年少调皮,偌大的温府,何处没有留下她的踪迹。

偏偏宋昱琮当了真,巴望着那份执念,温良良舔着唇,冷冷笑道,“你浑说些什么,我只知道你杀了我的夫君,这仇,我早晚要报。”

此言一出,却叫宋昱琮悲愤难平,他伸出手指,沿着温良良的唇用力一抹,似听到一个笑话似的,忍不住嘲讽,“你何时有的夫君?”

“庆安十八年冬。”温良良扭开头,声色平稳。

“那么庆安十九年,又是谁应了我的书信,深夜要与我私奔?”他红着眼眶,又带了浓重的鼻音,既像是要讨个公道,又像是斥责温良良的摇摆不定。

“我早就是顾绍祯的人了。”温良良终于抬起眼皮,凄凄凉凉的眸子里,盛着一张惊骇失措的脸,宋昱琮稍微松了钳制,温良良便乘机退出他的桎梏。

不逼到绝路,便永远留有退路。温良良撒了谎,心里却是报复一般的痛快。

宋昱琮披着外衣,耳畔嗡鸣不断,后脊虚汗淋漓,他的手撑在架子上,勉强站定。风从窗边吹了进来,将那一层汗水风干后,宋昱琮便渐渐回过神来。

“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宋昱琮坐下,以手扶额,余光却依旧扫向一脸麻木的温良良,“那夜我去了,在金陵城的山上被人一箭射落,险些没命。”

温良良总算有些反应,她只是动了动唇,并未开口。

“时至今日我仍旧后悔,如果那夜我带你离开了金陵,便不会有现在的困境。”

“我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相反,他待我很好,是天底下待我最好的人。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却也知道分辩是非。他也没必要做个好人,便是一直这般孤傲偏执的活着,我也会陪他走下去。

可是你,你把我最渴望的念想毁了,还要在我面前叫我同你一起厌弃他...”

温良良说完,喉咙又痒又涩,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凌乱的头发缠绕到脸上,她慢慢蹲下身去,大颗的泪珠噼里啪啦的坠落,那把剑如同进入了绝境,一遍遍的在自己面前刺向顾绍祯的胸口。

她想,如果能重来,一定要冲到他面前,就算那一把剑能穿透自己的骨肉,至少,还是与他死到了一块。

宋昱琮穿好外衣,单手束好腰带,又缓缓来到温良良身边,弓下腰说道,“我胸口受过两次伤,一次是金陵城顾绍祯射的,一次,便是今日你赠与我的。良良,纵然我对不起他,也都一并还了。

你与他第一次成亲,我不怪你,也不恼他。可后来我亲赴金陵城查陈年旧案,他知道你是我的小娘子,却还是妄图染指,他便该死!”

“采薇馆那一夜,你一直都在装醉..”音尾淡淡的落下,温良良平静的望着他,指甲慢慢抠进肉里。

宋昱琮出门的脚顿在半空,他借着门框靠住,又低头望着脚底的鞋子。

“你说喜欢我,那不妨我来问你两个问题。”温良良将头发抿到耳后,面上带着一丝鄙薄。

“其一,那时你知我在采薇馆营生,却佯装大醉,不敢认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敢坦白与我说。

其二,你所谓的喜欢,是娶我为正妃,还是妾室,或是不能于人前的外室?”

她问的字字诛心,没有留半分余地。

宋昱琮的脸慢慢由白转青,他拧过脖子,颤着嗓音,“不,不是那样的...”

温良良的眼睛渐渐涌起了反感与失望,她又退了几步,抚着满头青丝,簪子与珠钗没了踪迹,只余着一朵半柔软的簪花。她笑着问,“那是如何?与高贵妃请旨,退掉御史中丞的婚事,告诉她,你要娶罪臣之女?

你敢吗?!”

他不是顾绍祯,也无法如顾绍祯那般决绝真挚。

宋昱琮望着她,好似隔了好远,望着一个从不认识的人。

温良良对上那双踟蹰的眼睛,怄气一般的说道,“贵妃赐婚,定在月底。

他活着,我与他对拜成亲,他死了,我便与他的灵位成亲。

总之,日后我是要进顾家祖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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