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异常的声音就像是索命一样,围在周围不停地转啊转，忽大忽小，忽远忽近。
愣是让姜念回听得浑身直冒冷汗。
他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那声音好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传来的。
哒哒哒。
哒哒哒......
然后他发现自己现在的角度又像主角又像旁观者,因为他所使用的视角并不需要他来操心接下来怎么做，身体的主人自己会动,并且接了池渊的话。
他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听着。
他安静下来。
然而看了一会儿之后，他便可以确认了。
眼前这个棱角还没有过于锋利的人确实是池渊，但似乎是很久以前——十来岁,还在军营的池渊。
这个时候的池渊还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他的双眼一直都带着亮光,也很爱笑,跟同伴围坐在火堆前吃饭的时候总是被同伴乱七八糟的话语逗得哈哈笑个不停，有时候甚至笑着笑着就要倒下去。
他的笑容感染力极强。
姜念回一直跟着他同伴的视角在他周围来回，都忍不住跟着乐了好几回。
就他这德行,哪有一点之后的稳重模样？
姜念回随着池渊同伴的视角，看了好几次日升又日落。
记忆慢慢被勾动,他想起来了以前自己给人物设定背景的时候，确实有这些设定。
但池渊并不是主角,所以关于那些背景信息出现的时候也就是一笔带过，不会多加描述。
可是在这里,他确确实实是一个无比鲜活的人物,有血有肉，有朋友和亲人。
也有自己的感情。
想来应该是那些被设定好的内容会在这个世界里慢慢自行填补完善，而他现在看到的就是已经被完善过的回忆吧。
“那就看看呗，就当看电影了。”
想到这，姜念回放松了下来。
...
军营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坦,池渊每天都需要参加训练，他虽然年轻，但是在军中也算是个有军衔的人。
听他同伴说起来，他这军衔可都是在战场上用人头换回来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大作为，想必日后停战了，他定然会有更大作为！
只不过他们这边的兵士好像装备确实不怎么样，姜念回刚睁开眼时看到的东西就有他们要穿的兵甲，很沉，行动起来也不方便，对战的时候局限性很大。
而且他们这边的吃食也不怎么样。
虽然姜念回现在的状态不会感觉到饿，可是他看着那些人吃的米和面都是泛黄还掺了石子的米，和吞咽时还特别喇嗓子的不知道是什么的黄面，光看着，他都觉得很难受。
真不知道池渊是怎么面不改色吃下那些东西，还有心情在那傻乐呵。
“哎我教你个办法，吃的时候直接囫囵吞就不会感觉难受了，吞下去压根没味！还饿得慢！”池渊盘着腿，对着旁边人小声嘀咕。
而这话被姜念回听见了，当时就莫名感觉有一丝心疼。
这孩子，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他吸了口气。
顶空的太阳光有些刺眼，那阴魂不散的哒哒哒声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变大了些。
姜念回被那声音搞得有些烦躁，又忍不住在四周寻找古怪声音的来源。
但他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转过头，在左上方的半空中，依稀看到了一个半透明的画面。
里头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正来回活动着，在键盘上敲打着，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他蓦地一惊。
好熟悉的画面......
“嘶——不行啊，卡到这了！”
画面里，手的主人突然哀嚎一声：“等会再说等会再说，我现在思路全被你打断了！先让我把这一章写完，晚上的活动你晚上再给我打，挂了！”
又是一张熟悉的脸出现。
顶着一头乱糟糟黑色短发的青年坐在电脑前苦思冥想，时不时拿着笔转来转去，一会把笔转飞了又捡回来，一会又满脸纠结地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沉默了几分钟，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点子，猛地坐了起来，满脸惊喜：“有了！让前头这个小boss的伏笔提前露面不就行了？”
灵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他赶紧抓起笔唰唰唰地写，然后对着键盘又是一阵噼里啪啦。
于是这一头，刚刚还在跟同伴说些什么的池渊就不见了。
天也迅速黑下去，肃杀之气从远处传来。
突如其来的战争打响了。
喊杀声和战鼓声震天响，姜念回被这嘈杂的声音吵得心跳都加速了。
而半空中那个模糊的画面也在同步进行。
“得让他有个理由去灵山，我想想......他姓胡的那个结拜兄弟老家就在灵山附近，然后人死了，他得想办法活下来，把兄弟的骨灰送到老家去！对对对就这么来！”
“胡大哥，小心！”
“咻——！”
有人闷哼一声，从战马上滚落。
池渊带着惊慌表情的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于是战场上，火光越来越盛。
流剑擦着姜念回耳旁过去，身后立马就有一个人“咕咚”一声倒地，这里到处都是血腥味，浓得他差点没吐出来。
可另一个画面里的他却越写越兴奋。
毕竟死多少人，也只是他动动手指的事，一句话，一段文字，甚至只是一个只会出现在后台的背景设定，都单薄的不可思议。
他写的时候是看不见这些的。
这样的画面交错，让姜念回感觉背后一阵又一阵的凉意直往上涌。
他情不自禁想往后退，但他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自己的行动空间。
他闭上眼，却还能看到正在发生的一切。
池渊长臂一伸，咬牙挑翻两个人，冲着他这边扑过来，“胡大哥，上马！”
这种身临其境的感觉让姜念回险些以为是自己从马背上滚下去了。
眼看着池渊的手越来越近，他下意识也抬手想去抓住。
但另一个画面里，他已经写完了这部分，双手离开了键盘。
“……”
喊杀声瞬间消失。
他又回到了一片虚无。
但这些都还没有结束。
他尚未从血肉横飞的战场中回过神来，心跳快得好像要把他胸腔都给撞破，眼前画面又变了——
这次，他站在一条陡峭的台阶上。
山下，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在慢慢向他靠近，等着稍微走近一点，他才发现那个身影之所以矮小，是因为对方背上背了很多东西，被压得根本直不起身来。
还是池渊。
但这时候的池渊已经和后来的样子越来越接近了，深邃的双眼和锋利的棱角让他身上多了一丝坚毅的味道。
哒哒哒的声音再度响起。
姜念回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自己又开始抱着电脑写后续剧情了。
“上灵山，送还遗物和骨灰，然后遇见四大家族之一的顾家人……”
池渊一直低着头，并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只是一直走，一步一步往前走。
而姜念回听着断断续续飘进自己耳中的那些嘀咕声，突然生出了一种恨不得找个东西把自己嘴给堵上的冲动。
“撞见胡家的孤儿寡母被欺负，因此和顾家人发生冲突，寡不敌众......”
姜念回闭上眼，不想再看。
“被打断一条腿，激发出潜能，绝地反杀，因此被主角的师父盯上，他看出对方竟然拥有下界罕见的金灵根，于是将眼前这人当成培育魔丹的容器来拉拢......”
面色惨白的池渊抬头看了一眼老道，皱皱眉，只说了一句：“多谢。”
但他并没有被老道口中那些玄之又玄的话语给蛊惑。
把身上的所有积蓄悄悄放在了门边，池渊固定好受伤的腿，便辞别胡家人，一瘸一拐地想要下山去。
“老道不甘心，强行催动禁术，将其点化，并且悄悄将魔丹植入他伤腿中......”
剧痛袭来，池渊面上已经再无半点血色。
他撑不住跪倒在山路上，双手抖得厉害，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
慈眉善目的老道带着笑，蹲在他面前平视着他：“孩子，终有一天你会明白，做人，永远都不如做仙来得逍遥自在，老夫只是看你根骨难得，不忍心见你在这俗世中荒废一生，才会出手点拨你一二。若你愿意入我门下修行，自会有你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送到你手边，还有啊……”
“若你想瞒天过海，老夫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池渊眉头拧得死紧，一双眼紧盯着面前笑眯眯的老道：“你什么意思？”
老道笑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吧，你的亲缘将尽，恐怕你此次归乡，却还是连你母亲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
池渊大惊，也顾不上伤腿了，猛地抓住了老道的胳膊。
而老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你这什么意思？”
“老夫的意思是说，你既然不愿意入我门下，那老夫也不便插手凡间事物，只能随你去了。但你母亲的寿元已尽，差不多也就在这两三天内，你要是快些下山找匹快马，说不定还能赶回去为她上头七的第一柱香......”
说着他手指在池渊的眉心一点。
有暗光在池渊眉心闪过，许多画面一同涌入他脑海，他的表情突然变得空茫，声音都有些发颤了：“那如果我愿意呢。”
老道慢悠悠捋了捋胡须，笑着说道：“那事情便好办许多了，老夫手中尚有一粒还元丹可送于你母亲，再为她续上个一两年的寿元不是问题，毕竟你得明白，凡人的命数早就已经定好了，此番再让她拖个一两年，已经是她最大的福气了，若是再贪心些，反而会给她招来祸端。”
暗光抽离，池渊身子一颤。
许久后，他缓缓垂下头，像是认输了一般喃喃道：“一切听道长吩咐便是。”
老道拍拍他肩膀，哈哈大笑：“好孩子。”
...
心跳的飞快。
姜念回猛地睁开眼。
“——念哥儿，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