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姜念回没看出来池渊走神了。
他猛吸一口气,带着一股子豁出去了的劲头，说：“其实我是抱着好好过日子的心过来的，我觉得你应该跟我想的是一样的,但我前几天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不好意思啊又要骗你了。
“我在梦里看见你娘了。”
池渊抬眼，表情变了：“是吗？”
姜念回飞快又梳理了一下思绪,硬着头皮继续说：“对,我见到你娘了。”
“你还记得那天我突然晕过去的事儿吧？这件事情我好像一直没有跟你谈过，但那天我是因为不小心打破了你给我的玉镯，去捡的时候又被刺破了手指,才会晕过去的。”
“我晕过去以后感觉有人一直拽着我走,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我就被拽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里面有一座桥，还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人，脸色青白,我一靠近他们就觉得浑身发冷。”
“那群人里，有一个头顶长着两个牛角的,还有一个马头人身的，他们一见到我就说我不应该到这里,让我速速离开。”
“但我哪里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就一直在旁边走啊走,直到我在桥边看到了一个女人,当时我就觉得那个女人有些眼熟，她却一眼就认出了我，还叫了我的名字。”
“她跟我说她是因为担心儿子才一直赖在这里不肯走，我当时没想起来，之后是又听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天话才想起来,我好像以前见过她——”
“你在汪老先生那儿念书的时候，她曾经去给你送过东西，我就是在那儿跟她见过几次面的。”
姜念回结合原主的记忆，把自己要编的这个故事进行了艺术加工。
话里三分真七分假，并且他还全程盯着池渊的表情，生怕漏掉什么细节。
他说自己因为那天的玉镯碎裂，而见到了池渊的母亲李秀娥。
李秀娥过世以后一直守在奈何桥边不肯离开，后来又不知道通过了什么渠道知道了池渊被仙人指点的事儿。
这本是一件大喜事，但她不知为何，非要说那个仙人的身份有诈，拉着姜念回哭诉，一定要让姜念回在回去以后，想办法把这个消息说给儿子听。
“反正当时她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告诉她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怕是我没办法回去了，她就摇摇头问我是不是不相信她的话，又跟我说会有人来找我回去的......”
“后来我就听见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又有人一直把我往外面拽，拽得我很疼，我没办法就只好松了她的手，而她还是在一直哭一直哭......”
“再一睁眼，我便看见你了。”
姜念回说到这，有些忐忑。
他感觉自己在说到李秀娥一直拉着她哭的时候，池渊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可是对方表情又没有变化。
正好这个时候上菜了，他闭上嘴，小心翼翼地让池渊搭把手把旁边的筷子递过来。
池渊“嗯”了一声，顺带着还递给他了一杯热茶，完全没有对他刚才的那个故事作出反应。
但这已经是最大的反应了。
姜念回在心里盘算着池渊会因为这个故事而对那老道产生怀疑的几率有多大，但算来算去，他还是算不出来——
男人心，也如海底针。
他还是安静吃饭，先给对方留一个思考的空间好了。
...
吃完这顿饭，姜念回找借口说要让池渊在家帮他等着，他在外头买了点东西，下午可能会送上门，然后就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
回到旧店铺，被他锁在小屋里的那个机器已经蓄了三格电了——
满格是五格，差不多也能用。
就这样先试试吧。
他把羊毛按照说明书一点一点给弄好，然后按下启动，机器就开始嗡嗡嗡运行起来。
没一会儿，前头就开始吐出成缕的毛线。
果然，人工手动跟机器打出来的完全不一样，他以前自己对着那些羊毛试过，但是人工手动弄出来的毛总是不自觉乱飞就不说了，还有点脆弱，很容易松散。
而这个机器打出来的就不一样了，很结实，和他以前在市面上见过的那些毛线，基本没有什么区别，扯一扯，还挺有韧性。
姜念回一高兴，干脆直接把所有的羊毛都给打了，这东西只要有足够的原材料，生产出来一点也不费劲。
正好下午的时候张翠翠也回来了，他听见外头有动静，就赶紧把毛线抱着放到外面干净的地方，然后重新把放了机器的屋子给锁上。
“嫂子来啦，中午吃了吗？”
“吃了吃了，不过念哥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这地上的都是啥东西啊？”
“毛线，以后有大用处的！”
他搬了个小板凳，和张翠翠一起把这些毛线都给团成团，不过确实有点太多了，他俩弄了老半天，还有一大堆没弄好扔在那来着。
张翠翠就跟他打听：“念哥儿啊，我记得你先前不是说要把店关上一段时间吗，怎么这回又叫我过来，是打算干什么啊？弄这些毛线？嗨，你也别笑话嫂子没见识，我可是发现了啊，你这鬼主意真是一天比一天多，净弄些旁人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给我整得老好奇了，就想知道你这鬼主意到底哪来的。”
“好奇吧？我就知道嫂子你肯定得问。”
鬼话连篇的姜念回依然笑眯眯地说道，“咱这关系，我也不瞒你，不过你可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
张翠翠：“怎么会！你嫂子我这嘴可严实着呢！”
姜念回呵呵一笑，心里却嘀咕着说：我还怕你不说出去呢。
“前段时间，我吧，做了个梦，特别吓人，你猜我梦见谁了？”
“谁啊，这么神秘？”
“池渊他娘，还有个不知道叫什么的老神仙！”
“......啥？”
“哎呦嫂子你这眼珠子快收收，小心掉出来！你可别不信，这事儿神着呢......”
他又是一通胡编乱造，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上辈子积德行善所以这辈子注定要有花不完的福气并且是神仙追着给福气的大善人。
他编故事的本事一绝，把张翠翠唬的一愣一愣的，听完他的故事，那表情，基本上也都已经信了大半。
这时候的人们特别信奉神灵，只要把话往玄乎方面扯，一人说两人说三人都说的，由不得他们不信。
当下可把张翠翠给羡慕坏了。
“哎呦我就说......”
“嘘，这话咱自家人听听就得了，让旁人知道了怕是要生是非的。”
“嗨，你这都有老神仙护佑，量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
俩人又是一通交流。
不知不觉间，剩下的毛线也都快要卷完了。
姜念回瞧着气氛差不多了，就假装刚想起来似的，抓着毛线球颠了颠：“嫂子，家里有没有那种......就是那种长的、直的，大概粗细也就这样，比指头再稍微细一点的那种棍子啊，我当时瞧见神仙们身上穿着那衣裳都是用那玩意儿给织出来的，简单还保暖，我想想是怎么弄的啊......”
他比划着，找到了几根和毛衣针差不多粗细的木棍子递给张翠翠，然后假装去挑其他的，偷偷摸摸从空间里拿了说明书。
按照那个步骤，他努力去跟张翠翠形容。
最开始这手法老是不得要领，主要他自己也不会，只能描述，于是那毛线不是打结就是乱成一团。
折腾了好一段时间，张翠翠被磨出了点手感，竟然慢慢的真就把开头给打了下来。
她本来在家里也经常做些手艺活，手也灵巧，领悟能力就很强。
没一会儿的时间，一个袖口的形状就出来了，跟个手环似的。
她不由得感叹起来：“哎呀，这弄起来还真是得费一番功夫呢，不过这真的能做成衣裳穿吗？虽然我没瞧见过，但摸起来还挺软和的，你还别说，果然人家神仙就是聪明......”
姜念回在旁边尬笑。
他回屋里找了纸，然后又去灶台里找了些烧过没烧完的木头块，比对着说明书上的图把那些步骤都给临摹了下来。
再拿去给张翠翠看，她眼前一亮：“这样子就好认多了嘛！”
“行，那嫂子你可得把这个学会了，往后咱们要赚大钱就靠你了！对了，还有啊，明儿个我给这边再送个人过来，是个小姑娘，我叫她来帮工，嫂子你学会了以后教教她，至少先给我弄一件出来。”
“行，我今天晚上好好琢磨琢磨，肯定把这学会，不给你丢人！”
张翠翠笑得特别有信心。
...
晚上回去，池渊已经接了池宁回家。
这个老宅子空了这么长的时间，总算是迎来了它的新主人入住。
姜念回在外头买了几个大包子回家，发现几个卧房都已经被池渊给布置好了。
新被褥铺的整整齐齐，家具也都摆在了该摆放的位置上，屋里看着没那么空荡荡了。
这让他忽然有一种家里突然有了个贤内助的错觉——
当然，这话他也就是心里头想想，没敢直接这么夸。
那几个买来的帮工在前院看门，也安排好了他们自己的住所，不需要姜念回操心。
今天一天的经历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早在他们入了奴籍，又一路挨打着熬过来之后，他们就已经不会对以后的日子抱有希望了。
在那个乱糟糟的地方，他们从来不被当做人看，也见了太多跟他们一样的最后落的个什么样的下场。
原本像他们这样个子高挑、身体又相对而言比其他人壮实一点的，最大的可能是被买去充当让贵人们取乐的工具。
那些贵人们生得人模人样，私底下却极为爱好看奴隶们为活命而厮打的场面，一群人聚在一起，而他们要下场去和同类搏斗。
输了可能被打死打残，赢了却也没什么好日子过，因为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更强壮的奴隶、又或者是野兽的利爪。
他们谁也没想到，自己的新主家买他们回来竟然只是为了......
让他们种地？！
这待遇甚至跟其他富人家的下人们都不一样，没有人来教他们应当几时去伺候哪个主子，更没人跟他们说主子的用餐习惯要他们过去布菜然后伺候着。
就真的只是来做帮工，并且还有吃有住......
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们心里盘算着，应该因为新主家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才这么不重视规矩。
但这对他们是好事，自然没人会提醒。
不过不重视规矩是一码事，阳奉阴违又是另一码事，新主家身旁的那个人看起来非常的不好惹，他们下午的时候已经清楚认识到了自己和对方的差距，所以也不敢不听话。
卖身契还在新主家手里，若是他们逃跑了，逃奴可是会被当场打死的。
他们想活下去。
更想......
如果新主家今天跟他们说的那些话并不是谎话，就好了。
挤在一个房间里的几人，心中不约而同都闪过了这样一个想法。
而另一边，那个逃跑未遂的小女孩看着面前这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房间，下意识先看了看四周，试图找出逃跑的路线。
但很快，一股杀气直冲她而来。
她警觉地转过身，看到夜色中，一个穿着藏青色外袍的男人缓缓走了过来。
男人走路的时候，脚步总是有些别扭，好像腿脚不太灵便的样子，但小女孩仍然不敢放松警惕。
因为就是这个男人，今天只用了一个小石子，便直接击破了她的护体灵光，害得她差点没磕破自己的嘴巴。
“朱厌。”池渊目光冷冽，背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女孩，“为什么要找上他。”
朱厌“嗤”地一声笑，往台阶上一坐，自在地晃着小脚丫。
白天那个倔强的小女孩瞬间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表情倨傲到令人讨厌的女孩：“没想到你们这群低贱的人族里，竟然还有能一眼看穿本座真容的存在，真是不可思议。”
池渊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刚刚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
朱厌哼笑一声，又晃晃脚丫：“自然是为了吃掉他，怎么，你要护着？”
她毫不掩饰挑衅的意图。
虽然这个男人确实有些本事，但那些雕虫小技不会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所以她有恃无恐。
但她却没想到池渊听了这话以后，脸上讥讽意味更浓：“就凭你？”
朱厌双眼一眯，凶光毕露。
“若今日见到的是你的本体，我倒还需要担心一下这个问题，但你现如今连本体都变不回去，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自信才能说出这种话——”
“你连我都打不过。”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对方的痛脚。
朱厌脸色变了又变，唇缝中獠牙若隐若现，似乎下一秒，她就要扑上去咬断对方的喉咙，让他好好领教一下凶兽的厉害。
但她忍住了。
因为她看到对方的身上游荡着一种很熟悉的气息，那气息是她白天没发现的，这会儿就让她有些不敢轻举妄动了。
“该死的魔种，竟然藏在这里！”
“待本座找机会吃了那人，恢复了元气，非要把你撕成碎片不可！”
她心中暗骂，面上不愿表露出自己的心虚，就冷笑一声：“那我们走着瞧。”
她跳下台阶。
池渊目光一闪，看着她摔门进屋。
木门“砰”地一声，灰尘都被震落了一堆。
“对了，忘记告诉你，明日记得早起。”池渊默默松开身后一直被自己攥紧的拳头，才发觉掌心微微有些濡湿。
“明日我会来寻你。”
说完这句，他转身离开。
但走出去，却在院外又停下了脚步。
“朱厌......”
他抬头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
古书有云：“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1
看来......
要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1引用自《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