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东(1 / 1)

“李泌?”圣人目视他一会儿,忽然道:“朕想起来了,你是那个以‘方圆动静’作赋的小神童。”

大唐是不缺神童的,但出身六世高门望族,七岁与张九龄称友,九岁与太子交,饱受前宰相张说称赞的神童,只有眼前这一个。

当初张说以“方圆动静”考查李泌下棋的真意,李泌随口应答,得到张说的赞赏,推荐给圣人,圣人也非常高兴,赐李泌束帛,命李家对他善加抚养。

毕竟李泌年纪太小,不足为朝廷栋梁,而李泌自己也推辞了赏赐,专心在衡山修道,这一修就是六年。

“承蒙圣人挂念,”李泌道:“家师罗公远也来了长安,不日便要在玄都观与紫阳道人共辩道法真意。”

李璥不由得一笑。

眼前这个俊美的青年,他已经确认便是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白衣宰相了,作为太子李玙的好基友,李泌下山,一定是为了李玙而来,而不是他说的“跟随家师罗公远下山”。如果是他在背后指点的话,那么就可以解释太子为什么这半年来行止规矩,没有差池了。

果然李林甫皮笑肉不笑:“长源已经是九阶的道士了,怎么还挂碍着俗世呢?我听说修道之人,唯恐红尘污浊,污染了灵台清明,都是避而不及,怎么长源不怕呢?”

这话说得不错,但看李泌头上的子午簪、芙蓉冠,便知他已经成为了道教之中高阶的修士,可见这六年所修道法,已经算得上登堂入室了。

原以为李泌会用道教“出世入世”的说法来辩驳,谁知李泌轻轻一挥拂尘,道:“长源追寻大道,然而天道杳渺,难窥踪迹。家师罗公远说,万丈红尘中有大劫,长源需要在红尘中历练一番,什么时候劫波渡尽,出淤泥而不染,才能道心坚定、灵台无尘。”

这话说得众人有如被清泉洗濯全身,不由得心旷神怡。

圣人也露出笑容,却听怀里李璥撅起嘴巴,道:“《史记》记载,孔子问礼,老子说‘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后来孟子将这一教义译为达则兼善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红尘中扬名天下然后泛舟五湖的古人有两个,一个叫范蠡,一个叫张良——看来长源先生的志向,可不小啊!”

李泌面色无波,心中却一动。

只因他下山之时,曾写下一首诗,中有“一丈夫兮一丈夫,千生气志是良图。请君看取百年事,业就扁舟泛五湖”之句,他意在山中泉下,却也志图千载功业,像范蠡一样功成名就后五湖泛舟是他追求的最高境界。

今日却被一个顽童点破了。

这顽童坐在圣人怀里,露出天真却又慧黠的神色,仿佛童言无忌,又仿佛洞若观火。

圣人也颇似纵容,道:“今日怎么忽然旁征博引,知道这些典故了?”

李璥吐吐舌头,却从圣人膝上溜下去,笃笃跑到贺知章面前:“这本是贺监教授的课业,学生贪玩懒惰,十日里七八日都不去进学,但老师教授的东西,学生不曾忘怀。”

说着还似模似样地向贺知章作揖讨饶,又抱住贺知章的脖子,给他捶背瘙痒,一副殷勤小意的模样,看得众人哈哈大笑。

贺知章无可奈何,胡子一翘一翘地:“汴王殿下,做学问,不能一曝十寒呐!”

李璥满口答应着,可众人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不过是胡乱应付了贺知章,到时候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圣人也哈哈大笑,笑毕却道:“叶法善大师曾说,道家积功累德,是功德于民,功德于国的,长源出世利己,而入世利民,朕当初看他年纪幼小,现在却已长成,正是国家的良才,诸位大臣,难道不庆贺朕得到了一位良才吗?”

众人急忙举杯:“贺陛下得良才!”

李泌不由得伏地道:“蒙圣人厚爱,长源敢不尽心侍奉!”

“不是侍奉朕,”圣人喝了一杯,漫不经心道:“你和太子自幼相善,朕怎么好夺太子的股肱呢,朕就让你待诏翰林,供奉东宫吧。”

李泌微微一震,却道:“是。”

这席上便只有李林甫一个,面色暗沉了下来。

谁知圣人三巡酒后,却又指着太子李玙道:“朕有天下以来,前有姚崇宋璟,后有林甫,劳苦功高的不是朕,而是他们。太子去向李相敬酒!”

让堂堂太子向屈尊折贵向李林甫敬酒,可是闻所未闻,然而让众人更加吃惊的是,面对太子所敬的酒,李林甫居然不接,反而道:“臣……想要登东!”

登东就是解大手,李林甫居然如此折辱太子,不留半分面子!

众人面色各异,连呼吸也静止了。

见太子脸色红了又白,李璥终究是不忍——

“宰相大人!”

李林甫一低头,见李璥天真无邪地牵着他的衣角,“汴王殿下?”

“我也想拉屎!”李璥一本正经道。

众人不由得喷饭,李林甫笑眯眯地抓住李璥的手:“那臣带小殿下去解手,好吗?”

“好啊,”李璥从太子手上端过金杯:“还请宰相大人快喝了这酒,我憋不住了!”

李林甫一顿,如同鹰隼一样的眼睛仿佛要望进李璥的心里。

李璥任他打量,知道自己这副小身板还不至于让这个权相有所警惕,事实上李林甫也的确没有再为难这位圣人最宠爱的幼子,将金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了。

李林甫喝过酒后,众人才纷纷松了口气,殿中又开始乐舞,这一茬才算过去了。

倒是李璥心中有些不安,他发现李林甫似乎关注到了自己,这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但看到李玙投过来感激的目光……也罢了,太子平日对他不薄。

自己是救火队员还是怎么着,怎么今天到处起火,还非得是自己来灭火?

李璥摇摇头,乖巧地回到了太真的怀里。

谁知右侧方还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李璥当即回望过去,原来是那位新封的翰林待诏。

十五岁的青年像是高山上的九层冰雪,遗世独立,就是不知道是他渡化众人,还是这浊世终究要污染他——

李璥二话不说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回敬,果然让青年微微一愣。

李璥这下才算心情大好,却被太真不轻不重戳了一下额头:“……今日这么多人,哪里轮得到你出头?”

李璥不由得心中一软,太真娘子对他,的确是真心的。

说起来,圣人的宠爱,犹如雾里看花,并不十分真切,而太真娘子却让他感到真正的温暖。

“儿子不想让娘子大好的寿宴,却掺杂那么多利欲熏心的东西,”李璥也真心道:“娘子本该无忧无虑的,只恨儿子年纪幼小,等将来长成,定让娘子有所依靠。”

太真不由得一震,一个小小的人儿,已经会给她带来安慰了。

男人的承诺其实并不难,她的依靠也许并不只有圣人一个。

太真抱紧了小小的孩童:“……那就快快长大吧!”

既诸皇子之后,各国使臣分别献上了礼物,果然是珍奇异宝,接踵而至,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璥儿过来!”便宜老爹果然不曾忘了他说的话:“你的礼物呢?”

李璥嘻嘻笑着,指向门外:“想要看儿子的礼物,还请圣人和娘子移驾龙池!”

圣人一怔,从御座上走下:“倒要看看你这小子搞出了什么名堂!”

各国使节、臣工和诸王也纷纷跟随圣人和太真,一同抵临龙池。这龙池是宫内苑的湖泊,远望小山如黛,左面树林葱郁,右面亭台宛然,湖心万紫碧光,极目处都是波涛如聚,可谓是美不胜收。

只见池边有数十个桶子,桶子里都是摇头摆尾的金色鲤鱼,李璥便指着鲤鱼道:“儿子恭请娘子放生鲤鱼。”

太真娘子信佛,放生便是常有的事,众人原以为是什么难得的礼物,此时不由得大失所望。

圣人也似乎很不满意:“就这么简单?”

李璥狡黠一笑,却道:“娘子仁慈,又功德无量,就算娘子舍得放,谁知道这鱼儿舍不舍得离开呢?”

众人笑起来,宁王孙李达和李璥最要好,取笑没什么顾忌:“我说璥弟,你这礼物也太敷衍了些,枉太真娘子对你疼爱有加,你这算什么,难道鱼儿还能游回来不成?”

李璥执意道:“娘子,你且放生。”

太真娘子也不信鱼儿能游回来,毕竟鱼儿可不像鸟,鸟可以训它飞往何处,鱼可没有人训过。但见李璥胸有成竹,便依言亲手放了一桶鲤鱼入池。

这几十条鲤鱼一跃入池中,顿时摇头摆尾,就往池中央游去,谁知不一会儿,却调转方向,又游了回来,都靠在了太真的脚下,怎么撵都不走。

众人大奇,啧啧称叹,齐刷刷得一下放了几百条鱼进入了池中,可这些鱼一放生都游回了岸边,仿佛真不舍得离去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永王李璘不服道:“一定是鱼儿都饿着肚子,来讨要鱼食了!”

他指挥着太监往池中央抛洒鱼食,只有寥寥几条追随着鱼食而去,而且不一会儿又游回了岸边。

“都说了,”李璥得意道:“是太真娘子功德无量,所以鲤鱼不肯离开!”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不信也得信,纷纷称赞太真有佛缘,引得太真和圣人心怀大悦,一挥手又是大笔的赏赐,自然都进了李璥的腰包。

只有李泌一个,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伸手却在木桶中一碰,待感到冰凉之后,不由得微微一笑,仿佛新月清辉,抛洒人间,这一回轮到李璥失神了。

“老夫眼拙,却也知道这鱼儿能游回来,可不是太真娘子的功德,”贺知章吹胡子瞪眼,却低声道:“长源,你看出来了吗?”

“是,”李泌低低道:“这鲤鱼是用冰水养的,池子中央水温高,而岸边有柳树遮挡,水温低。”

贺知章恍然大悟,却恨铁不成钢:“这汴王殿下的聪明,就是不肯用在正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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