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舟捏了捏手,到底什么都没说,拂袖而去。
华颜心里沉闷,俨然想起雪中之事。他踏着步子,想着事儿,差点又撞上还是执笔神官拉了他一把。
天帝此刻靠在座上,仙娥们皆是同华颜行礼,凌霄殿恢宏宽阔,处处金雕细琢,般般入画。
步伐行走间,地上闪现波纹,好似踩在水面之上,两旁流水潺潺,荡着不少青莲。
几只仙鹤在那里互相嬉戏,美轮美奂。
“小九见过父帝。”华颜规矩行礼,天帝近来身子不大好,华颜知道,之前来探望时,父帝还不至如此,而今来看,更为虚弱。
天帝捏捏眉心,同他招手,华颜立刻上前去,“父帝,先喝杯茶吧。清泉甘露,可养身子。”他接过旁的仙娥递上来的玉杯,盛至天帝跟前。
天帝颔首,只是抿了口。
道:“之前你七哥把凡间之事都说了,这次你倒是没惹什么麻烦,功劳嘛称不上,苦劳还是有的。”
“嗯……所以父帝这算是夸赞我吗?”华颜眨眨眼,怎么听都有种恨铁不成钢的错觉。
额……也许不是错觉。
天帝撇眼,“自然,而今你六哥渡劫,不可出错,你呢好好的就成。”
华颜:“……”
见他被说得低眸沉思,天帝不由淡笑,“还没训你呢,就跟做错事般。之前那在妖界的风头是挺给我长脸的。”
没听出反义的话,华颜真真是傻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父帝,是他们欺人太甚。我……怎能由着他们说八姐坏话。”
“知晓你性子,你母后还盼着你多历练历练,最好跟你七哥一样,好生修炼,磨磨性子。”
“我知道,小九都长大了。做事一定三思,尽量……不给父帝母后惹麻烦。”他又软着嗓子,笑眯眯道。
天帝被他这模样弄得都不好再说他,“罢罢罢,从小就这样,娇气得很。”
华颜见他要翻折子,立刻递上墨笔。
“父帝……那雪妖如何了?”
“暂且关押,不日之后便行刑领罚,为祸凡间本是大罪。”
华颜颔首倒没说什么,“那……七哥还同您说什么了吗?”他其实有点担心止舟把宣危和沈逐也给道出来,省得又惹起父帝多疑的性子。
“那倒没有……不过……”天帝说到一半,停下手中笔墨看着华颜,“你七哥倒是提了一嘴,你的剑法使得倒是比你扔石头的功夫要强得多。”
华颜原本紧张的心顿时松懈下来,只是不好意思笑笑,“我那个剑法,不还是当年……子尤真人小居仙宫学了些时间。多年未用早已生疏,对付雪妖是无可奈何。”
“嗯……既然能修剑,便继续修吧。你若是愿意继续同子尤真人学,拜他为师也未尝不可。”
“可……子尤真人闭关两百年了,从不收徒,我……天资不算好,怎么……”他含糊,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当年子尤真人教授他也是阴差阳错,吃醉酒舞了一段剑,他瞧得这剑法舞得当真潇洒至极,便苦苦纠缠子尤真人教他学了那么一套。
天帝勾唇,“这算什么事,子尤性子温和,既然肯教你,说明并不嫌你。想来他也快出关了,介时你便随着他好生修炼。”
话已至此,华颜还能说什么,只得应承,反正他觉得子尤真人出关少不得千八百年呢。
天帝准备又拿墨笔,见华颜没有离开的意思,“怎么,还有事?”
华颜揪着衣角,扭捏道:“父帝你之前不还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来着,那我……可不可以求一赏赐。”
“是不是上生同你多说什么。”
“没没没,上生星君好着呢。什么都没同我说,是我……父帝你就当我脸皮子厚呗。”华颜狗腿似的送上甘露
这一次,天帝全然笑纳。
“说罢,想要什么?”天帝放下玉杯。
华颜想了想,“那个……小九记得之前昆仑山送来几瓶雪玉膏,您不是给了些于母后,还剩下两瓶嘛。”
“你若是要抹额上的苞,也不至用这个,雪玉高实属珍品,就是你母后平日都鲜少用。”
华颜嘴角抽抽,不说他头上的苞,他都忘了,立马道:“就是珍品,我才不敢去同母后讨要嘛,割爱多痛呀。”华颜觉得很有道理。
天帝摇首失笑,“罢罢罢,总归放在我这没什么用,你要喜欢便拿去。对了,莫叫你母后知晓。”
“是,小九明白!”华颜掩饰不住脸上笑意,连出去时,脚步都不由轻快几许。
……
拿着两瓶子雪玉膏,华颜可是当做至宝。待他走至云雀宫,宫门前的身影叫他顿住,止舟立于高墙之下,身姿挺拔,长身玉立。
风扬起他的发带,断然是偏偏君子样。
华颜把雪玉膏收好,踌躇着上前,“七哥……怎么不进去。”要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雪地中止舟的反常,将他俩先前好不容易亲近一些的兄弟情谊瞬间拉开,甚至还隔上一条沟壑。
止舟收回眼,瞥向于云雀宫的匾额,“你的住处也是这等冷清。”
“尚可,我……起码还有云佑陪伴。”华颜不知道该如何说。
止舟忽而提步,华颜往后退去,这动作叫止舟脚步停下,面上失神。
“之前在雪中,是七哥……莽撞了。”
又是这种……同之前他刚刚回来天宫,在云雀宫门前说的差不多。
华颜听去,心里只觉烦闷,“嗯。”
“我只是以为你早就把那把剑销毁了。”止舟又道。
华颜默然。
不说断念珍贵,就是铸就剑身的玄铁也是他巴巴换来的,当初玄武神不肯,他还任劳任怨的给玄武神打下手,当跟班了许久,还陪着玄武神到处奔波诛邪祟。好吧,虽然大多时候他在旁边看着,毕竟玄武神乃是战神,修为自然是不可比拟,动根手指都比他拼命要强。
好在最后玄武神心软,舍了一小块玄铁给他。
止舟似还有话说,华颜立刻抢先道:“七哥,这把剑于我总归不同。我不会毁去,我不知你为何因断念动怒非常,若是因为想起当年,那我便不再当你面把它拿出。反正……你什么都瞒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大抵是你觉得我没有知道的必要吧。”华颜说完,便错身他直直进去云雀宫。
随着宫门关闭,止舟捏拳的手才渐渐放开,好似无可奈何。
……
华颜许久没有休息,这次趴在云雀宫整整睡了三日才醒过来,他头上的小苞苞总算是好了。
不然顶着个苞东窜西走怪滑稽的。
“殿下,用膳了。”云佑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推开门扇走进来,华颜正呆滞的坐在床榻边踢着靴子。
云佑放下膳食,“殿下瞧来无精打采的。”
华颜伸伸胳膊,走过去,“前几日奔波来去,骨头都是软的。”他舀了口清淡小粥,“对了,我庭院里的花开没有。”
他放下勺问。
云佑给他递筷子道:“殿下是说那株彼岸花吗,小仙寻了各方仙土培育,皆不见芽儿出来。”
华颜抓抓头,起身往庭院里跑。
“殿下,您先用完膳再去。”云佑在后面无奈的追。
华颜趴在花坛边,旁的几株花开得是艳丽夺目,可他栽种的彼岸花愣是跟颗石头样。
不由戳戳土壤,他丧气的抱着身蹲下,“云佑,难不成我真是个摧花辣手?”
“这……此花毕竟来自冥府。同天宫环境各厢皆是不同。”
“话是这么说……”华颜凝望着,索性站起身,“罢了,我得去趟冥府。”
“又去?”云佑挡住他去路,明显不愿。
“什么叫又,我这次有事。”
“您哪次去没事儿?殿下想想你的身份,整日往冥府跑,算怎么回事?”云佑苦口婆心。
华颜眉毛一飞,“那……那就当我探亲嘛,表嫂不在那里嘛。借着这个由头说得过去。”
“小仙可没见哪家三天两头就去探亲。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对自己的表嫂有非分之想呢。”
“呸呸呸,我若真有非分之想,表哥还不得把我给宰了。好了好了,我这次真是有几桩事要办,云雀宫就交给你了。”华颜说得飞快,俯身从云佑手下飞速窜过去。
云佑回身看着他的背影,难掩复杂神色。
……
华颜摸摸雪玉膏,一路上那叫一个小心又小心。奈何这次他吃了个闭门羹,“不在!?去哪儿了?”华颜两眼死盯老六。
“冥主踪迹,我等自然无权知晓,殿下莫要为难我们。”老六等一干守卫鬼差纷纷点头。
“那……那也没说何时归?”
老六摇首。
华颜头回怀疑宣危是不是为了不见他故意的说辞。然而这事儿当是真的。因为他去看望表嫂的时候,裴言正慵懒的靠在旁边软榻上,手中捏着些点心,指挥着宁晔帮他批阅卷宗。
一见华颜,裴言便忙得把他招过去,亲切的喂了几块点心才作罢。
嘴巴里包的圆滚滚,华颜瞥了眼正在专心批阅的表哥,随后压低声音道:“表嫂,宣危去哪儿了?”
裴言戳戳他鼓起的腮帮子,“嗯……去了灵山。”
“灵山?他去佛门圣地干什么?”
裴言摇首,“殿下,我只是个判官,哪能插手冥主的事。”
只是个判官!?华颜不由嘴角抽搐,默默看去表哥的方向,你这个判官可是敢使唤堂堂的宁晔仙君啊。
华颜腹诽。
“那……那我去看看沈逐吧。”他说着准备告辞却被裴言拉住,“殿下也不用去了,沈逐也不在。”
“啊!?”华颜不过睡了三日,怎么人人都不在。
裴言再给他塞了块红枣糕,道:“司寂大人带着沈逐一同离开的。”
“你是不是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华颜捧着脸咀嚼着。
“嗯……听闻是要去找什么东西。”
“那沈逐身上的伤可好?”华颜觉得以司寂的性子,断然不会带着受伤的沈逐东奔西走,可过去三日他是不信沈逐的伤全然好去,莫不是要寻的东西十分重要。
“能走路,不算严重吧。”裴言猜测道。
华颜会意,算了,他就是在此胡乱猜测也猜不出个啥。
“怎么,这般失望。难不成你表嫂……嗯,我这里不好玩儿”裴言改口得快,过后那旁的宁晔略略转眸看过来。
“好……好玩儿。”华颜说得只觉牙酸,为什么他要在这里看表哥表嫂眉来眼去。还要这样口是心非。
看出他的勉强,裴言啧啧两声,捏捏他的脸蛋儿,“罢罢罢,这儿确实沉闷。刚好今日鬼市开,你若是想多留会儿也可去转转。”
因为上次的事,华颜心有余悸。
但……思及那血梳,华颜心里不由打鼓。
“我一个人去……安全吗?”华颜越发珍惜小命,要是他再把自己给陷进去,可真真是丢脸丢大发。
哪知裴言拍拍他肩,“怕甚,喏,把这拿着,谁也不敢近你身。”裴言豪气万丈的掏出一玉牌递给华颜,“这是阴官令牌,你带着他们便知你是冥府中人,自然不敢为难你。”
还有这种好东西,华颜捏捏玉牌,玉色澄澈通透,甚为好看。
……
酆都
华颜挂上玉牌,带着个獠牙面具游走形形色色的异客之中。这次果真是少了许多打量,且大家伙非常的默契的避开他。
就连摆摊的商贩也对他连连示好。
原来这玉牌的用处这般大。华颜内心充满斗志,直直往上次那客栈而去。
这次的客栈不再冷清,反而非常热闹。
华颜站在门槛处,听得一阵叫好声,接着里面传出奏乐的声音,放眼而去穿过来客,客栈中不知何时摆了一台子,白舟穿着广袖白衣,面上惨白,也不知他涂了什么,眼角红晕,唇上口脂艳丽至极。
墨发唯有一根青带系住。
轻敲编钟,声声入耳。
华颜差点没站住脚,这……这是白舟?此刻这个奏乐的白舟目光婉转如波,手中拿着钟锤,敲击编钟,好似每一声都敲到心头去。
“小公子又来了。”
后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华颜鸡皮疙瘩起来,看去,是上次的独臂老伯。
“老伯……他……他在干嘛,怎么……打扮得如此妖艳?”华颜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原是对白舟几分害怕的。现在只觉得……
反正他不是个喜欢听乐的。但从上方演奏的白舟来看,只觉得心头沉闷,颇为哀怨。
老伯凝望一阵子,“他喜欢便由着他罢。”老伯端着茶水,又道:“小公子若闲也可进去坐坐。”
里面坐了许多带面具的鬼客,华颜脚步顿了顿还是跟随老伯进去。
找了个偏僻角落窝着,啥也不敢吃啥也不敢喝。
抓着两只碗在手中把玩,等到白舟结束,华颜才有了精神,飞快跟着那道白影追去。
以至于追到后院,却不见了踪影。华颜在空荡院子里寻找,稍有急切。
忽而一只惨白的手指抚上他的肩,“公子在找我。”
轻柔的男声叫华颜当即叫出来连忙往后避退几步。
“你……怎么神出鬼没的。”华颜拍着胸口,特别是这般近的靠近白舟,得以看见他脸上的脂粉。
白舟笑笑,抬袖掩住自己的唇,一双眼波潋滟如春水望过来,叫华颜刚刚消下去的鸡皮疙瘩又翻腾起来。
“停停停,你别笑,你说就是了嘛。”华颜那叫一个惆怅啊。
“难道不是公子特地来找我的吗?莫非公子还想帮我梳发?”
华颜连忙摆手,“你你想多了,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事请教你,你正经点成不?”
白舟觉得逗他够意思,不过这会儿敛下笑意,装作好生聆听的模样,他转而将屋角的幽冥火点上,边道:“小公子要请教什么。”他执着灯盏,幽冥火罩在他惨白的脸上,华颜终于明白为何话本中的凡人那么害怕鬼。
华颜索性揭掉面具,把怀中的血梳掏出来,“就是这个,为什么它总是自己跳出来。”
白舟凝望他手,目光幽转,完全没了方才戏谑。
“公子在说什么,跳出来?”
“我的意思是,它在我身上好好的,我前段时日去凡间,它总是无故落下,跟见到什么得趣的一般。不知道我还以为它成精了。”
白舟忽而勾唇,眼角绯红,不……是血红蔓延,眼中充斥血泪,几乎泫然欲泣。
华颜瞠目,“你……怎么。”
“你说它有了感应?和谁有了感应!?”白舟突然凌厉起来,飞速窜至华颜跟前,揪起他的衣襟,力量丝毫不像个文弱书生。
“你别激动,这把梳子是不是与你不同寻常?”华颜问。
白舟眯着眼,像极了魑魅魍魉。红唇微启:“是不同寻常,它是我仇人送的。”他把华颜手中的梳子拿过来,放开华颜的领子,自己给自己梳起发来。
不知何时幽冥灯盏被他遗弃旁边。
华颜咽了咽口水,这种寒颤的感觉又来了。他仔细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每次它跳出来,好像是有个人从我跟前走过,然后它就开始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