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廷杖(1 / 1)

从太后日常起居的东殿到斗殴现场没几步的距离,兰西却还是差点踩中自己裙子摔一跤。毕竟昨儿萧夫人说不动皇帝很可能和她也有关系,万一萧夫人知道点儿什么把她招出来,事情就大大不妙了。

然而等亲自到了斗殴现场,兰西的慌张就烟消云散了。眼前这两个蓬发互殴的女人哪里像是深宫贵妇?难怪太后的脸色已经青翠如菜心了。

“都给哀家住手!”

太后这一嗓子吼得是切金断玉声震九霄啊。那两个女人都停了一刻,可该拽着对方头发抠着对方脸的手还是在原处不曾松开。

“还不快把她们分开?”兰西见周围内侍宫女一副吓傻了的样子,急忙出声提醒。几个内侍一拥而上,把两位夫人扯开,可她们依然彼此怒视,毫无息事宁人之意。

太后周身打颤,一叠声念着成何体统,兰西看着她脸色越来越差,忽然生了不好的预感,刚往前迈了一步,太后就昏过去了,正巧倒在她怀里。

见太后气晕了,两位夫人也知道不好。尤其是文夫人,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扑过来:“太后娘娘,太后娘娘!”

“哭什么哭?”兰西被太后一脑袋撞在胸口上,差点儿背过气去,心里正感叹着无妄之灾,听见文夫人那哭丧般的叫声就格外烦,口气也冲了起来:“要不是你们两个打架母后至于气昏过去吗?别叫了,去找太医!”

文夫人似乎没想到皇后敢呵斥她,可当着众人的面,就是再不服也得咽下。她点点头,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就跑,兰西哭笑不得,又喊了一嗓子:“叫内侍去!你跑不快的!”

等内侍把太医召来,一脸铁青的皇帝也从朝堂上赶来了。兰西前脚后脚伺候着,看看皇帝,再看看闭着眼往床上一躺动都不动的太后,心中感叹,还真是母子俩,准备发脾气的样子都这么像……

皇帝却没空注意她。在得到太医“太后只是气血攻心并无大碍”的承诺后,那冷风一样的目光就一直往在稍远处跪着的两位夫人身上招呼。谁都能看出来皇帝很生气,连宫女们都把呼吸声刻意屏住了,就怕招了这位祖宗发脾气。

至于那两个跪着的,头发扯乱了,脸颊挠破了,衣服也颇有几处被拽开了线的,颇为狼狈。可就算跪着她们还不忘互相瞪着对方,全然没注意皇帝恨不得上去抽她们耳光的愤怒表情。

及至宫女熬了顺气汤药给太后灌下,皇帝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些,可口气还是冰凉冰凉的:“留两个人伺候太后,其他在场的人都给朕出来!后宫最近乱七八糟的,朕原本想着交给皇后就行,可今儿看来,是得朕亲自和你们计较计较了!”

这是在批评皇后不给力啊?兰西暗叹一口气——每个来探望太后的早晨都这么麻辣香的话,她估计活不到太后这个年纪就得心脏病见阎王去了——如果皇帝不赐死她的话。

她随着皇帝的脚步去了抚恩殿的正殿。这是年节时候太后接受贺拜的所在,颇有威严整肃的气氛。皇帝朝着正位一坐,怎一个威武霸气了得。兰西咬了咬嘴唇,心道这皇帝说不定还真是个有本事的,只可惜和“自己”的关系始终很不明朗,不然还真想为他倾心一把啊……

“给朕跪下。”皇帝的声音像是才从雪里掏出来的:“说,你们两个在太后殿门口打架是什么居心?太后身子不舒服,你们不想着法儿让她开心也就算了,还折腾这种事儿闹她老人家!你们……”

兰西勾着头不说话,皇帝没有让她跪,矛头也没有指向她,她犯不着为两个罪证确凿的女人强出头。只一双眼睛瞄着跪立着的两人——文夫人面色依然愤恨,可萧夫人已经换了委屈痛悔,谁更会装低卖小显而易见。

“文氏!”皇帝果然先向文氏开火了:“你这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臣妾……臣妾只是看不惯这种虚伪无耻的小人!”文夫人眼里闪动着桀骜的光,兰西突然觉得她也是颇有几分英武的。

“‘臣妾’这个词该你用吗?你以为你是皇后吗?”皇帝面无表情:“接着说。”

这让文夫人如何接着说啊?兰西竟有点同情她了。你的靠山被你气病了啊,眼前这个男人压根儿不喜欢你啊,你不装装无辜的话谁会保护你啊——反正本宫没那个闲心思。

文夫人的神色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以形容:“是,婢妾就是看不惯她。自以为得宠,后宫的事情就处处都要插手,明明没那个本事办好……”

太后不在,萧夫人的态度就突然硬起来了:“文氏姐姐的意思是,婢妾擅权?敢问皇后,婢妾哪里有‘处处插手’?”

兰西心里的天平立刻不可逆转地倒向了一边。萧夫人是什么品级?再得宠也不能用这种口气和她说话吧?那两个离得远,她可就站在皇帝旁边,分明听到了皇帝冰凉的一声“哼”。

“敢问……本宫?”兰西深知自己的形象不适合扮演老谋深算威重智高的皇后,于是质问说了一半就换成了卖呆:“本宫不知道,反正进宫这么久一件事情都没处理过,想也是有哪位代本宫办了,倒要好好谢谢。”

“皇后此言差矣。”皇帝没等她尾音落地就开口训斥了:“宫中事,事事有规矩,不能越权,不能乱来——看来这后宫积弊已久啊。”

萧夫人明显打了个颤:“陛下,婢妾不敢擅权,只是皇后娘娘进宫不久,有些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婢妾……”

“今天就交代清楚。”皇帝显然是被他娘昏过去的事情和萧夫人的态度给气着了,毫不犹豫地拆了萧夫人给自己找到的台阶:“朕大婚都两个月了,还有什么事情两个月都交代不清楚?从今天起后宫该由皇后掌管的事务你们谁都不许插手!”

……这是在给皇后立威啊还是在给皇后树敌啊?兰西突然就觉得有些不对了,她很清楚自己不见得有本事管好后宫这帮女人。要真管不住的话,皇帝这些话说了就相当于替她拉仇恨啊!

似乎为了佐证她的想法,下头跪着的萧夫人看向她的眼神里似乎藏了钉子一样扎人,连文夫人都变了变脸色。

这对狗男女。兰西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头骂了一声。什么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从昨儿萧夫人跑去找皇帝开始,掂清楚了自己分量的她已经够安分守己了,只想把自己手上这前几天惹出的麻烦事处理完,然后彻底扮个无辜无害的形象当个富贵闲人还不行吗?可看这意思,皇帝是非要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接受暴风雨的洗礼啊!

兰西表现出来的是个温吞水的性子,可心里头藏着的波澜不比任何人少。既然从太后皇帝到两位夫人都要把她当敌人,再退让也不见得会让他们心慈手软吧?

那么,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好了。

“陛下,”兰西决意把泼到自己身上的脏水泼回去,她蹙了眉,一脸忧郁地开口:“现在不急着交割后宫的事儿,您还是趁着人都在,早些问清楚这事儿的始末吧。知道了前因后果,咱们才好赏的赏罚的罚不是?”

皇帝点点头,仍然盯住文夫人:“你说,你们是怎么打起来的?”

“臣……婢妾今早来向太后请安,在宫门口碰上了萧氏,刚和她说了一句话,她就扑上来打婢妾耳光,婢妾受不住侮辱,就……”

“满嘴胡言!”萧夫人跪直了,打断文夫人的话:“要不是你羞辱我家族,我怎么会……”

“我羞辱你家族?”文夫人干脆把上头的皇帝和皇后丢到九霄云外去了,高声叫道:“我只是说了实话!是你自己要借机报复我的,别以为我不记得昨儿你当着太后时看着我的那眼神!”

“你……”萧夫人脸涨得通红:“你问问皇后娘娘,我怎么敢忤视你?如你所说,我家里不过是雀奴,我哪儿有那个资格和太后的娘家人……”

“你怎么不把我说的后半句话说出来?”文夫人冷笑:“我说的是‘雀奴的女儿也想独霸后宫,总该想想自己有没有那个资历’,你把这话复述出来怕什么?怕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你的野心?我还就告诉你了,你那个出身,莫说当皇后了,连贵妃位你这辈子也别想爬上!”

兰西眼见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心中知道不好,急忙跪了下去:“陛下龙体安康要紧,千万息怒!是臣妾无能,不能统辖六宫,给陛下招乱子了,求陛下责罚。”

“没你的事情。”皇帝的脸色怕人到了极点:“来人,先伺候文夫人和萧夫人一人二十廷杖!当时在场的宫女内侍呢?一个一个过来说你们看到听到了什么,敢包庇敢说谎的直接拉出去打死!”

他话音还没有落地,三个女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惊人一致:“陛下!”

“陛下,二十廷杖会打死人的!”兰西抢了个先机叫出话来,边说话边把头往皇帝脚边磕下去:“您就算看着二位夫人伺候您这么久,也该……该减减,陛下,二位夫人体娇,受不住二十廷杖的!”

“没你的事!闭了嘴给朕滚一边儿看着去!”皇帝显然怒极了:“打死正好!再拦朕连你一起罚!”

兰西原本是想卖个人情,萧夫人死了的话,皇帝冷静下来肯定要怪她没拦着,文夫人死了的话,太后更是不会轻易放过她。但这种责怪和她自己去挨二十廷杖相比,那还是让人责怪好了……反正下手的内侍手上有轻重,大概不会把两位夫人毙于杖底。

在外头两位夫人受刑的哭叫声里,皇帝终于问出了事情的经过——文夫人和萧夫人在抚恩殿门口碰上了,萧夫人含笑向文夫人说了句“事不成,有愧姐姐”,文夫人许是以为萧夫人在嘲讽她,冷笑着回答:“雀奴的女儿也想独霸后宫,总该想想配不配”,萧夫人大怒,抬手便抽了文夫人一耳光,于是两人就扭在了一起。太后接报赶出来随即气昏,事情也就闹成了现在这样。

“事不成……事不成。”皇帝冷笑:“萧夫人很是厉害啊,还敢包办事情了。朕是给她太大面子了吧?”

兰西不敢接口,目光紧盯着自己鞋尖,心中却多了个念头——皇帝最恨的大概就是有人瞒着他办事,这个教训得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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