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中纸条(1 / 1)

依然是两个人,依然是一间宽敞的宫室,依然是手按在棉纸上那样似乎有质感的安静,兰西却觉得有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蔓延,卷起巨大的浪头,把她砸下无光的幽深水底。

皇帝不言不语,只是用他那双深黑色的眼睛望着她。兰西却因此感到原来害怕也是有声音的——这种响声逐渐放大,就像大潮来临时那让人听了都腿软的波涛声一般,震得她耳朵一阵阵地疼痛。

她也抬着头,和他对视。但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

这对视的时间不长,但她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度日如年,原来真的是有这样的事情。

终于,皇帝开口:“你不介意朕看看这纸条吧?”

兰西战战兢兢点了头,她还能怎么样呢,总不能说不给你看吧。

她眼睁睁看着皇帝伸手,捏住那纸条露出的一角,然后用力朝外拉——他的手指在颤抖,她看得到。

不管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甚至什么都没有写,都不是什么好事。虽然女儿和娘家有联系不算什么大罪,但若是这纸条上的话能光明正大地说,又为什么要用这种见不得人的办法?就算纸条上什么都没有写,也难说皇帝会想出什么来。

兰西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膛里头跳出来了,皇帝的动作很慢,格外让人揪心。但终于把那根纸条扯出来了。

她登时垂下了眼睛不敢看,耳朵却像兔子一样支愣着细听皇帝的动静。可半晌之间,只听到皇帝疑惑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便再听不到什么了。

兰西微微颤栗着抬起头,正看到皇帝紧皱的眉头,不由也朝着那纸条看了过去——白纸黑字,虽然被药质掩蚀了些,却仍能清楚辨认出那四个字:但望君安。

“这是……武瀚墨的字?”皇帝的声音轻得像是抓不住的微风:“这话可真奇怪啊。”

不用他说,兰西也知道哪里“奇怪”了——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头,男人怎么会用“君”来称呼女性呢?诚然,皇后的身份高,这样说也没有大错,但对于亲近的两兄妹来说,藏在药丸里头的话本来就是私密性质的,又何必用生分的“君”?若真是武瀚墨要表示对妹子的挂念,大可让去取药方的内侍传话,这根本没有丝毫不妥啊。

皇帝捏着那纸条出神地想,兰西却越来越觉得心虚。她想到了另一个人——武砚。

大家公子的书童伴当,多少也是要认些字的。像武氏这样的大族,武砚能受到的教育估计也不差,更兼从小随在嫡公子身边,模仿自家公子的字迹,想也不是难事!再说了,以他家奴的身份,称小姐为“君”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不知道皇帝会不会怀疑到这一层……兰西胆怯地瞄了他一眼,却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初凝,你说这是谁写的?”

“兄长啊。”兰西心头咯噔一下,强压不安,飞快回答。

“是吗……”皇帝松了手,那张纸条在空中打了个转儿,落在了放丸药的矮几上,脸上似有笑,但口气却冷了:“你莫非不知道,太师府中还有别人能写出和你兄长肖似的字?”

兰西虽然竭力控制自己,还是忍不住现出了惊惧神色。

“说。”皇帝直逼她的眼眸,气势凛人:“那是谁?”

“……臣妾不知道。”兰西的声音很小很小。她不想说那个人的名字,虽然她知道皇帝很可能清楚此人就是武砚,但若是她自己亲口说了,就意味着这一切都被坐实是武砚做的了,这对他,会是灭顶之灾。

“不知道……不知道?”皇帝重复了一遍,冷笑出来,霍地站起身:“你不知道,朕可知道——那是你兄长的伴读,武砚!一个家奴也敢肖想皇后,真是活腻了!”

兰西但觉心头像是被人丢上了个火把,灼得疼。她对武砚当然没什么感情,但就冲着他举手投足间那份贵族气质,她就不忍心看着他受苦。更何况,武砚和皇帝相比简直太弱小了,皇帝一抬手就能要了他的命啊!

她想救他。

“陛下,单凭字迹,您这样推测……未免武断……”她的声音打着颤,却仍坚持着把话说完了。

“武断。”皇帝冷哼一声:“是啊,朕就这么点儿证据,可是就这几个字,也够……”

他的话没有说完,却也已经不需要说完了。兰西只觉心慌,她也不敢直接忤逆皇帝的意思,说到底,这事儿追查下去的话,十有八九会发现真的是武砚做的,到那时他必然活不成……

“这样吧。”皇帝唇角浮上了一丝阴鸷的笑:“让朕来查查看——到底是谁写的这纸条儿。若是武砚,你也就别想拦着朕做什么了。”

兰西缓缓地摇了摇头:“不,陛下……就算是武砚写的,您也不能为此要了他性命啊。”

“你是非要拦着朕是吗?”皇帝的嗓音猛地提高,倒把兰西吓得打了个哆嗦:“一个家奴的性命就那么贵重?!值得你用得罪朕的代价来换吗?或者说——朕的喜怒,在你心里就只有这么点儿价值,你一点儿都不在乎?!”

兰西张口结舌,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一直都认为人的喜怒不应该驾凌于他人生命之上,可这儿是封建社会啊!惹皇帝生气了,莫说是一个家奴,就算是皇亲贵戚,都是保不住自家性命的……

“武初凝,武皇后,”皇帝俯下身,捏住她的下巴,声音里带着一股狠劲儿:“朕宠了你几天,你就忘了自己是谁了吗?朕疼你,是因为你是朕的女人啊。武砚对你那点儿花花肠子,连你兄长都知道,朕岂能不知!朕不追究,是因为朕相信你的心是向着朕的。可是现在看来,朕不知道你是心太软,还是……心中另有别人呢?”

兰西大惊,她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儿摇头。皇帝却益发恼恨:“你不承认是不是?对了,朕忽然想起来了——所谓不想被朕怜悯所以不想承受皇恩,是因为你不好意思心里有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人吧?”

这话像是一记重拳砸在兰西心间,让她彻底乱了阵脚。

皇帝这么说了,怒气就不是全朝着武砚发过去,连她都要受牵连。天下哪儿有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心向着别人的?就算是寻常百姓碰到这种事情,都难免恨得提刀要杀了“狗男女”,皇帝可是这天下的至尊,他若是认定自己和武砚有什么不清白……

“臣妾没有!”她也顾不上什么了,双膝跪地,伸手拽住了皇帝的袍角:“臣妾对陛下一心一意,天地可鉴……”

话还没说完,她的身体便朝一边斜飞了出去——皇帝狠狠的一脚踹在了她胸口上,脸色铁青,喝道:“天地可鉴?说这样的话也不怕一个雷劈了你?!武初凝,你真是好脸色看多了!枉朕当你是相伴终生的爱妻,你却……”

兰西挨了那一脚,但觉嗓子眼发甜舌尖腥,可话还要说完:“臣妾只是想着,那好歹也是一条人命,这些事儿何必杀人?臣妾还想着早日怀上皇嗣,想积点儿德……”

可皇帝却似乎没听进去她的话,只愣怔地盯着她。兰西自己也知道,她说话间从嘴边流出来的温稠液体应是血,可也顾不得擦了——如果这样说话能勾起皇帝的怜悯的话,这一切都还算值得。

“你……”皇帝的表情有几分痛苦更有几分纠结,踌躇一阵儿,终于叹息着迈上一步,将委顿的她从地上抱了起来,给她拭去唇边流下的血:“罢了,你到底是朕的皇后,怎么都是朕的人。朕就再信你一回好了——你别哭啊,很疼吗?是朕莽撞了,你……你到底怎么样?”

兰西心才放下去,便觉出自己连呼吸都不能。像是有烧红的铁棍捅进她胸腔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咬着牙忍,却又偏生神智清醒,真是万分痛苦。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皇帝托着她头的手上,能感到他的手在颤抖,她甚至有点怀疑他会不会抱不住自己了。

皇帝也慌了手脚,他喊了她两声,见她无力回答,便匆匆把她放到了榻上,朝外头喊着让宫人传太医。他自己却攥着她的手不放,两人的手指都是冰凉的,缠在一处也一样没有半分热度。

兰西咬着牙忍住胸口的剧痛,揣测自己是不是断了根骨头。皇帝坐在她身边,左手仍在不停地给她拭去冷汗,右手却紧紧握着她的手指,脸色虽还阴着,却再没有多说什么的意思了。

他手上还沾着刚才未干的血,擦得兰西满脸都是血迹。

等太医四脚八慌地赶来,她已经不疼了,只是觉得喘不上气来。等太医们请脉开药一趟子折腾够了,皇帝的脸色才微微好了一点儿。

翠微飞跑着去煎了药端来,低声道:“陛下,请您……回避,奴婢给娘娘喂药就好。”

“朕来。”皇帝终于开了口,接过药碗,用小勺儿舀起一勺药汁,放在唇边轻吹了几下,才凑到兰西嘴边:“初凝,喝药……”

兰西勉强张嘴,对于一个提不上气来的人来说,做这样的动作也已经很艰难了。然而这药灌进去还真是有效——苦得让人抓狂啊,她胸口上不来气的感觉迅速消退了,所有的感官都只能向大脑反应一个信息:苦。

兰西说不出话来,只能任皇帝认真负责地把一整碗药都灌进去。等皇帝把蜜水端到她脸边时,她已经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味觉了。

“好些了么?”皇帝的眼睛像是黑色宝石一样闪着异样的光:“是朕不对,你别恼了……”

兰西闭着嘴,不回答他。既是不想,也是不能。

皇帝等了片刻,见兰西依然毫无配合他回答一句两句的意思,便轻轻叹了口气,扶她躺好。然后俯首在她耳边低声道:“朕实在忍不了你心里有别人这种事儿!就算你恨死朕,也必须留在朕身边——快点好起来,不许有任何事,知道么?”

兰西一怔,睁大眼望着他,胸口忽地一片酸软——好吧,承认吧,她这样还算是很有点儿受虐向的。明明挨了那一脚后心意凄凉得要命,可他对她稍微好一点儿,她又恨不得投入他怀里大哭一场,任由他安抚。

可皇帝却站起来了,声音里隐含着沉沉怒意:“来人,去太师府上传讯,说皇后吃了太师府送来的药后吐血了,叫太师务必查出这药都经过谁的手!胆敢毒害皇后,真是好大胆子!”

兰西像是被雷劈中一般呆了。她没想到皇帝经了这一场后还要如此坚决地扣武砚一顶大帽子。虽然皇帝踹她一脚是个意外,但……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什么样的意外不能加以利用,变成掩护他达成目的的幌子呢?

内侍领了命退下,皇帝终于回头,微笑着看了她一眼,轻声道:“初凝,朕说了,你恨朕都可以,但你总归是朕的。谁都不要期望从朕身边分走你的半点儿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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