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黄泉(1 / 1)

石屋的门被猛地从里推开,傅成焕瞬间偏头去看,就被仇英的剑风划破了手腕。

仇英顺着傅成焕的目光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傅成焕的帮手到了,没想到却是周姑娘!

周姑娘的衣角、前襟、裙侧都占着片片血迹,乍一看还以为是衣料上的刺绣,而她的脖子上,有大片积了淤血的红印。

仇英瞬间把眼前的敌人抛在脑后,起身就往周姑娘的方向去。

然后只听“噗呲”一声,长剑从身后贯穿仇英胸膛,他的皮肉绽开的声响很清脆。

郑知周远远看着这一切,惊呆了。

傅成焕长剑抽出,仇英就像是被抽掉了撑杆的皮影,栽倒在地丢了性命。

傅成焕剑上的血迅速汇流,从剑尖垂坠滴落,然后,傅成焕腕伤的血也逐渐下滑,慢慢沿着剑,一同砸进土里。

……

你有没有遇到过一个人,他未必最出众,但他愿意对你毫不设防。

他什么都不图,只是用一颗光风霁月的心,坦诚地对你好。

他不怕将爱意说出口后陷入被动,爱你就是爱你,一定要告诉你,因为他一定要让你知道,你不是孤独的浮萍,有他在意你。

他对你最大方,最毫不保留。他甘愿承接你的破碎,将你安置于心。

也许有吧,就如同仇英之于郑知周。

……

傅成焕走到郑知周面前,将混着自己和仇英血迹的剑递给她。

“我知道,你对仇英此人心有不忍,可是,他知道的太多了,我必须杀他。你刺我一剑,就当是替他报仇吧。只是,还烦请你暂且留我一条性命,待他日功成之时,我再赔给你。”

郑知周呆在那里想,她与仇英相识之后,可曾对仇英说过一句真话?

她想起来,其实自己也对仇英讲过很多,讲过自己被恶霸强占、所谓的娘舅、姓房的中年男人。

“刚刚那院子闯进了毛贼,把我吓了一跳。”

“我生来卑微,本就是这人世间的一株孤苦浮萍,所以啊,不用在意我。”

诸如此类的,她的确对仇英讲过不少。

好像没有一句是真话。

她为什么没有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对仇英讲一句真话呢?

哪怕只是对他说——今天的风很软,你给的糖水很甜——此刻也能足够安慰。

为什么她没早说句真话呢?

郑知周接过傅成焕递来的剑,问他:“我是谁呢?我又有什么资格,替仇英刺你这一剑呢?”

郑知周反手便将剑刺进自己胸膛,用力之狠,就像是真的有什么不得不自尽的深仇大恨一样。

傅成焕十分震惊,但好歹反应很快,立刻抓住了剑柄,否则郑知周就要将自己生生贯穿了。

知周倒下来,傅成焕赶忙接住她,她胸口的剑刺入极深,傅成焕不敢动她,连手都在颤抖。

傅成焕不明白,就算她心中觉得自己愧对仇英,也不至于下手如此狠厉,几乎是非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恨意。

知周目光涣散,从骨子里透着种自暴自弃,看着远处的竹林,眉宇处无限迷茫。

知周的语气,就恍若是在春天里,坚持到最后才消融的冰雪:“早从三年前开始,我就不再简单坦荡了,就算是下十八层地狱,我都赎不清此生的罪孽。你就当这一次,是我仅剩的一点良知……”

她的余力不足以支撑她说完想说的话,就已经昏厥半死过去了,在这一瞬间,傅成焕觉得天地都要崩塌了。

他忽然明白,三年前,她要自己带她走,原来还有另一层意思。

他之前只以为,她是害怕。

现在他明白了,她是不想堕落成为一个罪人。

他才意识到,原来三年前的自己,根本就没懂知周的心。

而知周之所以会有今天,之所以会落得半死不活,都怪他。

知周落得这样下场,被罪恶反噬,从而绝望自尽,这都要怪他。

他活了二十多年,这还是头一遭,体会到五雷轰顶的滋味。

当知周醒来时,只见自己身处杀死晏临的石屋里,胸口的剧痛提醒着她,曾经发生了什么。

她看了看晏临尸身原来所在的位置,此刻一无所有,连血迹都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屋子里的摆设也有微妙的改变,就仿佛是做了这一切的那个人,着意要改变这里,让她尽量不要联想起亲手杀死晏临的回忆。

可是,在她的心里,晏临血腥的味道永远都无法抹去了,还有仇英的死,她永远都不可能淡忘。

知周疲倦地闭上眼睛,对一切都感到绝望,连呼吸都透着怠惰的意思。

一块顽石砸入清池之中,池底淤泥随之激荡绽放,化作无数蛛网状的丝缕。

原本清亮的水变得斑驳浑浊,画面变得支离破碎,朦胧似氲了雾。

其实她一直都没有睡着。

但不知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她的神志一直游离晃荡着,心弦紧绷,似乎还没有从被晏临扼住脖子的感受中逃脱。

恍惚间,她好似感觉到,一双手握住自己的手,这双手她熟悉至极。

她溺于绝望之中,那双手伸过来,紧紧拉住她,不让她沉下去。

她好像听见,有人在她身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你不是坏人。”

“你只是做过一些坏事,你的心被这些回忆纠缠着,让你以为自己很坏。”

“其实你骨子里从来不是个坏人。”

这几句话就像是魔咒,又像是福音,长久地盘桓在她混乱的梦境里。

砂石渐渐沉淀,重新回到池底,池水复又清朗起来。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当风波远去了,池水就总会恢复原样,仿佛从来没有混沌过似的,这是一种遗忘式的回归。

如果说,晏临所做的事,是用言语引诱出那本来就埋伏在她心里的罪恶感。

那傅成焕所做的事,就是告诉她,罪恶是罪恶,你是你。

傅成焕并不是否认,他只是在分割。

淤泥本就存在,当漩涡离开后,终于又复归于淤泥。

与此同时,宫里风波大起。

当傅成焕不再刻意布置遮掩时,不出半个时辰,宫人们便发现,女皇与傅成焕双双失踪了。

是可以想象得到的轰动。

傅成焕一直安静地在石屋里守着知周,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频繁回宫,去为二人的失踪事实尽力遮掩。

因为他已经不想再遮掩什么了。

从此时此刻起,所有国仇家恨,都与他无关了。

知周伤势好转一些后,两个人在石屋里共度过几个沉默之日。

沉默地看日出,沉默地看月落,沉默地看落雨,沉默地看星河。

谁都没有说话,心事完全相通——

倘若他们只是普通人,这一生定是风雅诗情,比春风还和煦,比柳絮还洁白吧。

如果傅成焕当初没有坚定夺权,或者说,如果知周不是身负艰辛的女皇,也许二人早就远避民间了。

但不会有如果的。

能有这一天,只能说,是一步错,步步错。

知周心中的清池渐渐清明。

她也渐渐发自内心地敬佩傅成焕。

傅成焕此人真是太狠了。

他对他自己太狠了。

他永远知道自己杀人是为了什么,他始终都清楚。

他永远分的清自己与人世的距离,永远有一种洞若观火似的抽离。

这一点,令知周敬佩又胆寒。

她扪心自问,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像傅成焕那么出世。

她注定是个不合格的帝王。

她做不到像傅成焕那么狠。

不过,她想,这世上除了傅成焕外,本就没人可以那么狠。

知周有时会胡思乱想,会琢磨,傅成焕这半生是怎么过的呢?

身世悲惨,国仇家恨,他是怎么承担的呢?

让她猜猜看,一个还年幼的傅成焕,在岭南之地,忍耐着瘴气酷暑,一个人读书,一个人习武,一个人活着。

他真厉害啊,没有人陪伴他长大,他却仍然成为了如今日这般天下顶尖的人物。

傅成焕可真厉害,她就不行了,她有傅成焕这般人物亲自教导,却还是长成了这副窝囊样。

有一次,她开着石屋的门,坐在门槛上,看着傅成焕在远处的竹林里练武。

千万竹叶如潇潇雨落,傅成焕在竹叶雨间。

傅成焕好像格外偏爱素白衣衫,他身上白衣的净与竹叶的翠对比浓烈。

白若泼墨,翠如重彩,笔锋凌厉,神韵飞扬,写意到了极致。

知周坐在那里看傅成焕,四方天地间万籁俱寂,她的心也就忽然静下来了。

傅成焕此人,是五分邪裹五分正,他只是在做他想做的事,在争他想要的东西,至于是非对错,他只是从没在乎过。

年少青葱的意气,和老谋深算的手段,在他身上奇妙地共存了。

他真正的与众不同之处,是他心若磐石,风雪不可摧,岁月只能赠其沧桑,不能减其棱角。

他想要的,无论是从前的志向抱负,还是如今的唯她而已,都会让他甘愿放弃一切也要席卷掌控。

他向来如此,有资格偏执,有本事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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