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
……
婉转的歌声自清芷园的书房传来。几只鸟儿似也被歌声吸引住了，扑着翅膀,落在了青色的窗棂下。
隔着密密的竹帘，隐隐可见靠窗的案前，一男一女正依偎在一起。
“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一曲唱毕，云浅脸上的羞红更加明显,不觉抿了下唇。
临近立秋，夏暑未尽，偏是惟璟总喜欢抱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也不嫌个热乎。
她不禁想起了青空说的“腿席”,忍不住捂着嘴笑了笑。
惟璟不知道她在笑些什么，低声道：“靥靥的歌声真是醉人，听得我的耳朵酥了，骨头酥了，心也酥了。”
“讨厌，整日里油嘴滑舌的。”
“哪有，我的心真的酥了，不信你摸摸。”惟璟说着抓过了她的手,引着她挑开他的衣服伸进他的怀里。
云浅摸到了一团热气，脸一红，推开了他的手,顺势坐到了一旁。
惟璟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了一枚玉佩，送到她眼前道：“这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你瞧瞧可喜欢？”
云浅睁着一双水漾明眸去瞧玉佩，还未看个仔细，惟璟却已把它系到了她的腰上，掐着她的腰对她道：“你竟收了我的玉佩，这辈子便只属于我。我和你生则同寝，死则同穴。”
“好不害臊，谁要你的玉佩。”云浅作势要把玉佩取下，惟璟伸出手去呵她的胳肢窝，云浅笑得花枝烂颤，待停下后，已累得气喘吁吁。
惟璟环住她的腰，把她抱在怀里，见她两靥生娇，耳根发红，低下头，在她的耳垂下细细地吻舐着。
“不许这样。”云浅身子颤了一下，别过了头，斥道。
“怎么，受不了了。”惟璟坏笑一声。
“谁受不了了。”云浅抬起手摸了摸额头道：“我只是觉得这屋里闷得很，要不，你陪我出去走走。”
“那走吧！”惟璟笑了笑，就要来牵她的手。
云浅拿起了放在案旁的面具，替他戴上道：“这样你才能出去见人。”
*
今日天阴阴的，没什么阳光，却有一丝丝风，他们打从东边的抄手游廊过，廊下的一大丛凤仙开得正闹。
青长的叶，粗细不一的梗上缀着或红或紫或粉的花，倒是格外醒目鲜妍。
青空一直跟在云浅身后，用手指碰了碰云浅的后背道：“小姐，今日凤仙开得这样好，摘下来做成蔻丹拿来染指甲如何？”
云浅往凤仙花看去，点了点头道：“那就多摘一些。”
“青空去寻个篮子。”青空说着，一溜烟地走了。
惟璟听到青空说要染指甲，下意识地往云浅的指上瞧去，见她玉指纤纤，甲色粉嫩，忍不住伸出手去勾她的手指。
云浅瞪了他一眼，赶紧却了他的动作。
此处不是清芷园，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他是子桑生，是她的师傅。那他们二人便是任何亲昵的动作都做不得的。
“这般巧，先生和小姑子也在。”背后忽响起了王婉柔的声音。
云浅心里一动，怀疑适才他和惟璟的动作都被嫂子看到了，正不安回过头来，却见嫂子身边站了个陌生的姑娘。
那姑娘穿了身月白色的交领锻裙，领口绣着的海棠花十分别致。瓜子脸儿，两眉淡淡，目光盈盈，虽不是天姿国色，但也清丽有余。
惟璟听到婉柔的声音也随而转过身来。但当他见到婉柔身边的姑娘时，却是吓了一大跳。
“漪漪怎么会在这里？”他满腹狐疑，想避开，又怕自己动作太明显了，反而惹人怀疑，一时间愣愣地站在了那。
“嫂嫂。”云漪上前去向王婉柔打了声招呼。
婉柔点了点头，刚想介绍云漪，不料云漪却直勾勾地盯着惟璟，失神地喊了句“璟哥哥”。
惟璟听到她这一声唤，眼神有了一瞬间的躲闪，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只当自己不知道云漪在说些什么。
婉柔不明就里，笑了笑对云漪道：“这位是子桑先生，是我家姑娘的师傅。”
又指了指云漪对他们二人道：“这位是陆姑娘，是我刚认识的朋友。”
上次，在街上，婉柔帮了云漪一把，今日她们两人又在街上不期而遇了，婉柔便请云漪到庄上喝喝茶，不料刚到半路便见到了“子桑生”和云浅，就顺便上前来打招呼了。
云漪适才远远便注意到了惟璟和云浅。惟璟虽背对着他，可他们自幼一块长大，她又时时关注着他，他的背影于她而言是再熟悉不过了。
待他回过头来，见到他脸上面具的那一刹那，她也怀疑自己认错了，可当她低下头发现他腰间那个香囊后，她知道是他，确定是他。
最让她难过的是，他的身边站了个极美的姑娘。她从前以为她的二哥和嫡母已是美到了极致，却不曾想还有人的相貌更在他们之上。
她千里迢迢来到南阳，自以为可以日日陪在惟璟的身边，可和他汇合后，却是连他的影子都难以见到。
她一直安慰自己或许事情并不像自己所想的那样，如今看来，这希望是要落空了。
“原来是陆姑娘，有礼了。”云浅想着来者是客，便率先向她行了一礼。
云漪愣了半晌，这才把目光从惟璟身上收起，弯身回了一礼。低头的瞬间，又瞥见了云浅腰上的那枚玉佩——惟璟竟然把他母妃留给他的玉佩都送给了这个女子，可见她在他心里的份量有多重。
那她呢？
她忽觉全身一阵寒，那寒侵入骨髓，心脏，让她忍不住战栗。
“陆姑娘怎么了？”云浅适才便发觉她的神情不对。更何况，她能一下子认出惟璟，喊他“璟哥哥”，必是和惟璟关系匪浅的。
云漪不知道惟璟为何会成为云浅的师傅，还叫什么“子桑先生”，亦不知道云浅是否知晓惟璟的真实身份。
她只知道当她用眼的余光去瞅他时，她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慌乱。
不能，她不能再说话，再待在这个地方了——不然，她怕她会，她会忍不住去质问惟璟。
“月栀。”云漪低低唤了一声，一直侍候在一旁的月栀赶紧扶住了她。
她强笑着对婉柔道：“姐姐如此盛情，妹妹本该作陪的，只是妹妹忽觉得身子不大舒服，眼下怕是得回去了。”
“好好的，怎会不舒服？我送你回去。”婉柔急道。
“不必了，有月栀伺候着不会有事的。”
“那我送你到门外去。”婉柔说着扶过了云漪，对云浅和惟璟道了声“失陪了，便沿着抄手游廊去了。
云漪木然地跟着婉柔走出了紫竹庄的大门，心一下一下冷到了冰点，待进了马车，只觉全身的气都被抽走了，眼泪如线般不停地落下，把襟上的海棠花都浇个湿透。
*
“那位陆姑娘是什么人？她怎么认识你？”回了清芷园后，云浅这才开始盘问惟璟。
“她是云非的妹妹。”惟璟也不遮遮掩掩。
“你说云非是你的表哥，云非的妹妹不就是你的表妹吗？”
“是吧！”惟璟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云浅觉得惟璟的表情有些古怪，似笑非笑道：“表妹，该不会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那一种吧。”
“怎么，你吃醋，怕我被别人抢走？”惟璟勾了下她的鼻梁笑道。
“才没有，我只是觉得她看你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就好像你们之间有过什么事一样。”
“哪有什么事，只是她不知道我在这，我也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两人都吓了一跳罢了。”
“惊吓是有的，可我听她喊你的那一句“璟哥哥”却是情深义重，柔肠百转。”
“还说你没吃醋，都酸成这样了。”
“你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确是我多心了？”云浅眨着眼睛，一脸无辜。
“嗯。”惟璟怕云浅再问，赶紧点了点头。
“璟郎，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愿意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云浅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道：“所以，你绝对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靥靥……”她的眼神，她的话让他心虚。
他突然很想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正下定决心，准备着措辞。
云浅却放下了手，像是想通了一般笑了笑道：“嗯……我不该怀疑你的，这种疑神疑鬼的感觉真不好。”
她想她竟把心都交给了他，又怎能去疑他，如果她眼下连这一点都信不过他的话，那以后的漫漫人生，岂不“鸡飞蛋打”。
云浅又善解人意地道：“此番你该好好感谢人家，幸好她没拆穿你，不然，事情可就大了。
“靥靥。”惟璟心里一动，把她紧紧地搂在了怀里，低声道：“我真的好爱你。”
“这事我早就知道了。”云浅轻轻地捶了捶他的胸口道：“你呀！总说爱人家，那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请个媒人向我爹爹提亲。”云浅说到这，羞得不敢看他，低着头看着他胸前的衣服细声道：“你总不能总以我师傅的名义住在清芷园吧！”
“靥靥这般急，可是连嫁衣都绣好了。”他笑，心里却十分苦涩。
其实这些时候，他没有一日不在想这事。只是自古以来，商人地位低下，“士农工商”中排在最末等。
国家有法，商户不得入仕，就连挑选入宫的使唤宫女都得“非医、非巫、非商贾和百工”，以云浅的出身根本无法与皇族匹配，便是入了王府，也不能做个正经的王妃。
他不愿委屈她，却又无法僭越国家的法规，思前想后也没寻到妥善的法子。就因这个，他才不得不一直对她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人家和你说正经的，你怎可当玩笑话。”云浅嘟了下嘴巴，有些不高兴道：“莫不是你嫌我赫连家小门小户，配不上你这种洛川来的士族子弟，不想娶我为妻？”
“我怎么会不想娶你，我是怕你不愿意嫁给我。”惟璟说到第二句，心里只觉空空的，他拉起了云浅的手，放到自己心窝处，郑重道：“选个吉日，我便叫媒人上门提亲，到时靥靥绝不可以推拒知道吗？”
“嗯。”云浅点了点头，脸上漾出了万分幸福的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