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住在客栈的第一晚,便有些好事者,循着南阳美人的大名，企图逾墙偷窥。陵游和朝君一并教训了几人,周围才安静了许多。
她记挂着惟璟的事，第二日一早便开始派人暗地里打听宁王府。
直至入夜后，青空这才得了消息来回复她：“姑娘，洛川不比南阳,手下的人打听了许久，才知道宁王殿下现正在宁王府内,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宁王病了，一直卧床不起！”
“什么？他怎么会？卧床不起，是得了什么重病吗？”云浅想起她初遇惟璟时,他的身体就不好,又想起他曾经被人毒害的事，一时间又急又慌，几乎就要哭了。
“姑娘你别急，是青空不好，也不知底下的人牢不牢靠，之前殿下不是被姑娘治好了吗？”
“不，时间太短了，我根本就没有完全调理好他的身子。”
“洛川有这么多好大夫,他是宁王，不会有事的。姑娘若怕他有个三长两短，不如去见见他？”
听到青空这么说起,云浅却退缩了：“自进了洛川后，我的一行一踪都在别人的关注之下，我又怎么能去王府见他？”
“不是还有陆云非陆公子吗？他是相国府的公子，受过姑娘的恩惠，姑娘若想见宁王，可以让陆公子帮忙呀！”
“一时的恩惠又算得了什么？陆公子的妹妹一心想嫁给宁王，他又怎会带我去见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眼下如何是好？”青空不免也急了。
“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等他好了，我再想个办法把证物带给他。”云浅冷静下来道。
证物的事，目前除了她外，只有青空知晓全部内情，陵游虽然知道云浅手上有李忠留下来的证据，但具体如何，云浅却还没跟他详说。
身上带着这样的东西，总会让人不安。云浅本打算一进洛川，便寻机把东西送到惟璟手上。可到了洛川后，她才发现，一切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她被人盯上了，悦来客栈附近埋伏了多少眼线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周围盯着她的眼睛越来越多了，她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要十分注意。
若不是陵游一直陪在她的身边保护她，她会更加紧张不安。
宫里派来的教养嬷嬷教了她五天的规矩和礼仪后便离开了。
入宫觐见的日子定在九月二十七。
那是个天气晴朗，鸿雁高飞的日子。
晌午时分，云浅乘轿到了西门，在高公公地带领下往福熙殿走去。
皇宫的气派果然非同凡响，低首走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石阶上，看着地上影的轮廓，云浅忽觉心在“突突”直跳。
巍峨的宫殿，林立的侍卫，不苟言笑的宫女太监，都让她觉得太过压抑。
她终于开始有些怕了，四周高大的宫墙好似一张巨网，把里边的空间围得密不透风，她好怕她会困在里边，一辈子都走不出去。
“高公公。”几个宫女簇拥着一个高鬓长眼的妃子从面前走来。
云浅听到那一声唤，及时收回了纷飞的思绪，随高公公停下了脚步。
高公公一边示意云浅随他一起跪下，一边恭恭敬敬地道：“老奴参见贵妃娘娘。”
“高公公这是要去哪呀？”
“皇上在福熙殿召见赫连姑娘，老奴正带她过去呢！”
云浅听到高公公说起自己，俯低了身子道：“民女拜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是个识礼的，起来吧！”
云浅缓缓地站了起来，恭敬地垂着首站在那，等着贵妃问话。
“本宫听说你容貌甚美，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民女领命。”云浅应着，把头抬了起来。教养嬷嬷告诉过她，在宫里直视位分比自己高的人便是犯上，所以云浅虽把头抬了起来，目光却始终向下，保持着一种谦卑。
一只滑腻的手掐起了她的下巴，华丽而尖长的护甲在她的脸颊上压下了两个深窝，云浅心里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
“长得不错，皮肤也嫩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青漓笑着，用护甲刮了刮她的脸。云浅觉得她只需再用点力，她的脸上必定要多几条血痕。
“民女出身寒微，能得贵妃娘娘玉赞，实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云浅垂着睫，不卑不亢道。
“不耽误高公公办事了。”清漓笑着松开了手，带着随从离开了。
云浅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高公公什么也没说，仍继续领着她往前走去。
*
敬国的百姓，多多少少都听过开国皇帝的传奇故事，云浅也不例外。在这之前，皇上于她而言只是传说中的人物，是神圣而神秘的，而今就要亲眼目睹了，云浅的心里不可不谓紧张。
太监的传唤声在这午后显得格外悠长，领路人已由高公公换成了一名上了年纪的宫女，云浅低着头，跟在她身后，迈着小碎步，往殿内走去。
福熙殿不大，但因是天子所在之处，一物一品都尽添威仪。
云浅在行走间，不觉地看了看地板上自己的映像，淡粉色的桃花软缎长裙，简单的柳叶髻，不施粉黛的脸，也不知这样的她跟那画上有几分相似。
“圣上，南阳赫连氏到了。”宫女屈身拜道。
皇上此时背对她们而立，衣背后的龙纹绣格外醒目，云浅对着那威仪的背影俯首跪地，呼道：“民女赫连云浅拜见圣上。”
没一会，她就感觉到了皇上脚步的逼近。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你和画里的有几分相似。”
云浅听到他说起画，心里一动，一时间忘了怕，仰起首就往墙上看去。
左边的墙上，挂了好大一幅画，画里的紫木槿下，有个女子正朝着她拈花而笑。她之前听哥哥说：秦公子的画技极佳，但却没想到已到了这般出神入化的境地。画中的她，肤如凝脂，脸若桃华，一双眼顾盼生姿，竟似能把面前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一般。
如果不是因为提前知道那是幅画，她会以为站在那上面的是另一个自己。
她虽然知道自己生得美，但一个人长得再美，天天看着自己这张脸，也会觉得索然无味。如今瞧着那画，她却是被自己的容颜惊艳到了。
不，这幅画，不像画，更像是一种魔力，会让人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的魔力。
她忐忑地回过神来，这才发觉皇上仍痴痴地盯着她看。
“汐若。”皇上看着她，入迷地喊出了这两个字。
云浅不知道他在喊谁，可她不想继续被皇上盯着，赶紧垂下首，往地上磕了一头道：“民女失礼。”
“平身吧！”
皇上坐回了席上，云浅这才慢慢站了起来。
“你跟你的母亲南氏一点都不像，也不像你父亲。”他道，话语全无想象中的肃厉，反而轻松得如话家常。
“皇上见过民女的爹娘？”云浅万没有想到皇上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离开南阳时，爹和娘都没有告诉过她，他们曾经见过皇上。
“见过，快三十年了，赫连城和南淑仪没和你提过他们当年到洛川避难的事吗？”皇上道。
印象中，她是听过庄里的老人说爹娘年轻时受族中人迫害，流亡了好长一段时间的事，但这事又怎么会和当今圣上扯上关系，云浅实在不懂，只得摇了摇头。
皇上见她摇头，没再问，而是又看着墙上的画道：“你觉得你与画中的你有几分相似？
经过刚才的谈话，云浅早已不像刚进来时那般紧张，她实话实说道：“回皇上，小女自认并没有画上那般美丽，是秦未央秦公子画得太好了。”
“你这是谦虚过了头了。”皇上“呵”地一笑道：“你说的秦未央，是此画的作者吗？”
云浅听到他这么说，狐疑地抬起头来再往墙上看去，这才发现画上并没有落款，名目之类的，赶紧点了点头道：“回皇上，作此画的正是南阳秦未央。”
云浅边打着腹稿边煞有其事地道：“秦公子与家兄是好友，家兄一向欣赏他的丹青妙笔。适逢小女生日，家兄便托他画了一幅小女的画像，只是这画像完成不久，秦公子便因病而去。后来，因家中下人手脚不干净，这画遗失了许久，小女也是直到今日托皇上的鸿福，才得以再见到此画。”
“画画的秦未央已经不在人世了吗？”
“回皇上，是的。”
“真是天妒英才，可惜了，朕还想召他入翰林书画院。”
云浅见皇上对自己所说的并没有什么怀疑，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
“你适才说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小女贱名云浅，字靥靥。”
“云浅，几岁了？”
“小女已满十六岁。”
“几月生的？”
“十月。”
“可有婚配？”
“不曾有。”
云浅心里愈发纳闷，不知道皇上怎么突然间查起了“户口”。
“读过书么？”
“只认得几个字。”
“琴棋书画学了吗？”
“小女愚钝，只是略懂。”云浅以为皇上问完这个，会考她的学识或“琴棋书画”，不料他却问：“你会弹琵琶吗？”
“不曾学过。”
“那去学学琵琶吧！朕很想听你弹琵琶。”
云浅正思索着皇上这话的深意，皇上已对适才那个引路的宫女道：“告诉阮娘，朕替她收了个徒弟，她可得用心教了。”
“是，小的这就去传达圣意。”
云浅不知道这个阮娘是个什么人物，但照这情形看，阮娘便是她接下来的琵琶师傅。
“竟然来了洛川，就别急着回去了。”皇上道。
“是。”云浅屈身应道，心里只觉七上八下。
“你一直都不敢看朕，不想知道敬国的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民女惶恐。”她是很好奇，可是皇上的天颜岂是想看就能看的。
“朕许你看。”
“谢皇上恩典。”云浅跪地又磕了一头，这才起身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