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场雪,整个洛川城银装素裹,粉雕玉砌。
云浅站在窗旁，静静地看着着屋外的雪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新春临近，今年她回不了家，无法与家人团聚。
三月期限又到，皇上传了旨意,要她在辞旧迎新的宫宴上演奏琵琶。
她无法揣测皇上这旨意背后的含义，只是望着茫茫大雪,心里总觉空落落的，找不着北。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她端起了青空递来的一杯暖酒,自饮自吟。
“浅浅怎喝起酒来了？”陵游迎着雪粒走了进来。
青葙接过了他脱下的黑狐大氅，拿起掸子扫雪粒。
云浅放下酒杯微微一笑：“天气冷了，喝酒暖暖身不也挺好的。”
陵游在她对面落了坐，一侧脸，便能见窗外白雪纷纷，几枝腊梅在雪光里隐约透着红的景象，笑道：“这景致倒是赏心悦目。”
“经你这么一说，我都想到屋外去踏雪寻梅了。”
“外面下着雪呢！姑娘万一着凉了可怎么办？”青空听到云浅说要出去,努了努嘴，又道：“再说某人刚来，姑娘你就要出去,岂不……”
“你听听，青空的嘴真是愈发刁钻了。”云浅支手托腮，娇笑一声，任性道：“你说归说，这回我偏不听你的，踏雪寻梅可是千古雅事，如今我便要附庸风雅一回。”
“真要出去，把斗篷穿上才好。”青空拗不过云浅，只好找了件雪貂皮镶边的猩红色斗篷给云浅系上。
云浅要出去，陵游自然是要跟着的，青葙刚把大氅上的雪粒扫干净了，见陵游站起，又把大氅捧了过来。
陵游拿过大氅，抖了下，又披回了身上。
“你们两个不用跟着了，有陵游在就好。”云浅吩咐着。
青空挑了一只上头绘着傲雪红梅的白纱灯笼，递到陵游手上叮嘱道：“外边路滑，你要看着姑娘，别让她跌了。”
陵游点头答应，便带着云浅出了门。
青葙见他们二人出去了，低声念叨着：“姑娘又任性了，天又黑又下着雪，这会子出门，要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青空耳灵，一下子便听到了她的话，宽慰道：“你没瞧见姑娘这两日心情不太好嘛！她高兴做什么就随她做嘛！”
“我瞧着陵公子的心情也不大好。”青葙低低道。
能好吗？宫宴在即，皇上又特意点了云浅去表演，这一演奏还不知会带来什么后续。若是云浅真被皇上看上了，入了宫，哪怕不是做妃子，做个宫女，以后想出来都比登天还难。
而陵游实在是等了她太多年了，又是个痴心的，云浅若真进了宫，他怕是想死的。
“哎！”青空想到这，都不禁替他二人担忧了起来。
*
屋外雪越下越小，大雪片成了小雪花。
陵游打着灯笼在地上照出了一方亮堂，云浅踩着积雪，缓步走到了梅树下。
这园子本也不是个梅园，因此，墙角处也只有这几株红梅。好在年岁久了，花也繁盛，只着眼于此，更觉热闹非凡，“千树万树压枝低”了。
陵游抖了抖枝上的雪，积雪簌簌而下，枝上的红一下子都露了出来，香味也更浓郁了。
云浅闻了闻梅香，全身有一种说不出的舒坦，便伸出纤纤玉指去折眼前一枝开得正茂的红梅。
无奈她手劲不巧，那枝虽被她折断了，却连着柔韧的树皮。
她一下子窘了起来，总不能为了折这只红梅，把树皮都剥了吧！正烦恼着，陵游替她折下了这枝红梅，递到她面前道：“还喜欢哪枝，告诉我？”
“这枝就够了，别的留在树上欣赏吧。”
陵游微微点了点头，抚摸了一下花枝道：“红梅艳丽娇俏，不过我还是喜欢南阳的白梅高洁脱俗。”
“这个时候，竹屋附近的白梅一定开得比这还热闹。”
“是，可惜今年是看不到了。”
云浅听到他说话的语气颇是惆怅，知道他心里在顾虑着什么，可她不愿提及。
慢慢地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忽换了种轻松的语气道：“陵游，你有没有玩过堆雪人，打雪仗。”
“玩过。”
“那我……”云浅放慢语速，趁陵游一个不注意，捡起一个雪团便往他身上扔去。
陵游下意识地躲过了她的偷袭。
云浅嘟囔了一声，又蹲下身去捏雪团。
“浅浅。”陵游举起手挡住了她扔过来的雪团。
雪屑四散，朦胧的光中，云浅脸上露出了十分天真而快活的笑容，仿佛她还是当年那个陪他玩水的十岁少女。
“百里陵游，我赫连云浅要跟你宣战，你敢不敢应战。”云浅举起一个拳头般大的雪球，气势十足地喊道。
·
“谁怕谁？你给我等着。”陵游把灯笼抛到了树梢上，蹲身下去，也开始揉雪团。
“崩”的一声，云浅直接把雪团扔到了他的头上，陵游只觉头顶一片冰凉，抬起头来，云浅正笑得花枝乱颤，“这叫先下手为强。”
“这叫出其不备。”陵游趁着云浅发笑时，把一小团雪照着她的脸砸了过去。
“太过分了，竟然敢砸我的脸，我要报仇。”云浅说着，抓起雪团拼命地往陵游那边砸去。
陵游也丝毫不示弱，几个回合下来，两个人都成了白茫茫的“雪人”，十分狼狈，却也极其痛快。
青空听到声音，站在窗旁，往外探了探身道：“你听听，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他俩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如果我们大家能够一直都在一起，大家都会很开心的。”青葙感叹道。
*
“浅浅，不玩了，我们回去吧！”陵游哈了下被冻僵的双手，转身取下灯笼。
云浅捡起梅花，“呵呵”笑着往他那走去，脚下一个打滑，整个人却摔倒在了雪地里。
陵游吓了一跳，丢了灯笼，赶紧去扶她：“摔疼了吗？”
“我的脚崴了。”云浅按了按腿，无奈道。
“我带你回去。”陵游说着，还没等云浅同意，就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等等，灯笼。”
“没有灯笼，我也看得清路。”
云浅便不再说什么，任那盏白纱灯躺在雪地上。
他抱着她，脚步难免会笨重些，踩在雪地上的声音便跟着响了许多。
在这脚步声响的空隙，她听到了他的呼吸声，是那种有点粗有点乱的呼吸声。许是因刚打了雪仗，又抱着她的缘故。她虽然觉得自己不胖，但大冬天，穿得一多，再纤细的身子也笨重了起来。
细碎的雪花偶落在她的脖子里凉凉的，痒痒的。她刚想举起手去拭，一抹温热忽落在她的唇上。
四周一片黑暗，脚步声仍响着，如果不是那抹轻轻点过的温热在寒气中太过柔软，真实，云浅会以为刚才的一切不过只是错觉。
她看不清他的脸，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她觉得自己的心很乱，可他的呼吸却变得均匀而平静了起来。
她想说些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抓着他肩膀的手蜷成了一个小拳。
屋里的烛光，渐渐照在了她的脸上。青空和青葙站在楼上，看见陵游抱着云浅往这边走来，早打着灯笼下了楼来迎接。
“姑娘怎么了？”青葙问。
“只是崴到脚，没大碍的。”云浅淡淡地答着。
青空举起灯笼往她脸上照去，叹声嘟囔起来：“都说姑娘这么晚了又下着雪不要出去，结果呢！不但崴到了脚，还把一张脸冻得跟柿子似的。”
青空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云浅从陵游怀里挣脱开来，搭住青空的肩膀幽幽道：“扶我进去。”
“公子，要到屋里暖暖手吗？”背后传来青葙说话的声音。
“不了，照顾好浅浅。”
云浅轻轻地踏进门槛，听到他离开的声音，一时间有了迟疑。
“姑娘，怎么了？”
云浅下意识地回过头，见陵游的身影已没入在了雪景中，成了一个不规则的点，失神地自语道：“他怨我？”
“姑娘说谁呢？”青空接着话，想起云浅看的方向就是陵游离开的方向，笑道：“陵游怨谁都不会怨姑娘的。”
云浅不置可否，回首走进屋里去了。